我们一行人牵着马,走在凉州城略显混乱的街道上。
两旁商旅云集,驼铃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空气里混杂着香料、牲口和尘土的气息。
几个衣着褴褛的年轻人,正拿着炭笔在斑驳的土墙上涂鸦,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绝对的秩序就是绝对的混乱!”
刚写到一半,两名镇武司税吏便骂骂咧咧地冲过来,挥舞着棍棒驱赶:“滚开!又是你们这帮兔崽子!再让老子看见,打断你们的腿!”
年轻人一哄而散。
石燕子对此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对我笑道:“凉州就是这样,比不得你们蜀州锦绣之地,但这里的牛羊和烈酒,却是天下一绝!走,先跟姐姐回镖局安顿!”
我拱手道:“姐姐盛情心领,只是我得先去镇武司衙门报到,交割文书,方合规矩。”
石燕子也不强求,爽快点头:“也好!公事要紧。我去交割这批货,晚上在‘醉沙居’摆酒,给你接风洗尘,可不许不来!”
她朝我眨眨眼,这才带着镖局的人马离去。
……
我和杜清远问清了路,寻到了凉州镇武司衙门。
看着那破旧的门庭,连杜清远都忍不住吐槽:“姐夫哥,这地方……也太寒酸了!”
上前说明来意,递上调任文书。
不多时,一个睡眼惺忪的书吏慢悠悠出来,接过文书瞥了一眼,进去翻了半天名册,出来不耐烦地道:“没找到你的档案副本!许是路上耽搁了,还没送到,明天再来吧!”
我耐着性子:“老哥,劳烦再仔细找找。”
那书吏把眼一翻,阴阳怪气道:“你一个三品税吏,多大的官啊?怎么,还要我们严监正亲自出来给你办个接风宴不成?”
严监正——凉州镇武司的最高长官,严霆。
我心中了然,不再多言,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
“初来乍到,一点茶水钱,老哥辛苦了。”
书吏掂了掂银子,脸色这才缓和,揣入怀中:“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他才慢吞吞地出来,领着我们进去,带到一位主簿的值房。
“刘主簿,蜀州新调来的,叫江小白。”书吏说完便自行退下。
那姓刘的主簿头也没抬,一边翻着名册一边问:“蜀州来的?”
“是。”
“犯了什么事儿被发配到这儿来了?”
“正常调配。”
刘主簿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听说你们蜀州那边也挺乱,一个九幽教就把你们弄得乌烟瘴气,税都收不上来吧?”
我心下愕然,九幽教覆灭都已有些时日,此地消息竟闭塞至此。
面上却不动声色:“主簿消息灵通。”
刘主簿似乎很满意我这态度,在名册上随意翻了翻,用笔一点:
“嗯……看你年纪轻轻,就给你个‘好’去处。”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城北黑石山矿场那边,正缺个巡查税吏。那里往来商队多,油水可不少……你小子去了,可要好好干,别忘了是谁提携的你。”
他特意在“油水不少”和“别忘了”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我心中冷笑,有这等好事,会轮到我?
黑石山矿场?这地方听起来像是个肥缺,但凉州地界,但凡与晶石、矿场沾边的,哪一处不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水深无比?
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还想从他这里分一杯羹。
我眉头微皱,问道:“刘主簿,此事……是否需呈报严监正定夺?”
刘主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
“监正大人日理万机,你一个三品税吏的安置,难道还要劳烦他老人家亲自过问吗?”
我按下心中冷意,面上不动声色:“不敢,一切但凭主簿安排。”
刘主簿这才批了张条子递给我:“去五房找王典吏报到吧。”
出了值房,杜清远便忍不住低声道:
“好大的官威!姐夫哥,你把‘江阎王’的名号亮出来,看他们还敢不敢这般德行!”
我笑了笑,“入乡随俗。他们这般做派,对我们而言,正好。”
此次对付无道阁,不比之前,秦权只下达了任务,却没给我权限。
很显然,是怕我再闹出蜀州的那种事来。
一个低调的身份,正好方便我暗中行事。
……
依照指引,我们来到五房所在的值守院落。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粗豪的骂声。
只见一名身材威猛的典吏正大步走进来,将腰刀“哐当”一声拍在桌上,怒气冲冲:
“妈了个逼的!又让那帮疯子跑了!就差一点!等下次让老子逮到,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这时,旁边一个靠在椅背上,面色带着几分酒气的典吏阴阳怪气道:“张猛,每次回来你都这么说。回回都差一点,回回都让人溜!该不会是你小子,提前通风报信了吧?”
那名叫张猛的典吏瞬间炸了,猛地转身,怒目而视:“王贵!操你妈的,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王贵皮笑肉不笑,“就是觉得巧得很呐!”
两人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我上前一步,拱手问道:“请问,哪位是王典吏?”
那王贵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懒洋洋地道:“找我?”
我将文书和刘主簿的条子递上。
李贵接过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哟呵,来新人了,江小白……蜀州来的?”
他抖了抖那张条子,带着几分嘲讽,“咱们刘主簿,还真是‘照顾’新人,给你安排了黑石山矿场这么个好差事啊!”
那张猛典吏闻言,眉头紧皱,看向我的眼神里竟带上了几分同情。
周围几个原本在做自己事的税吏,也纷纷抬起头望来,眼神各异,低声议论起来。
“黑石山?不是说那边暂时不配人了吗?”
“上一个死在那儿的兄弟,尸骨还没凉透吧?这都第几个了?”
“刘扒皮是真狠啊,把这新人往死里整……”
这些低语传入我耳中,让我心中微微一凛。
原来这“肥缺”竟是这般凶险。
王贵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对我摆摆手,语气随意道:
“行了,那边情况特殊,需要有人常驻。你每旬来衙门点一次卯就行。招子放亮点,机灵些,别不明不白死在那边就成。至于税……能收上来是你的造化,收不上来,也怨不得你,看命吧。”
我冲他拱了拱手,正准备告辞。
“慢着!”
王贵的目光忽然落在我袖口的税纹金箭上,眼睛一亮,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啧,这可是好东西啊!蜀州带来的吧?”
他话锋一转,“不过兄弟,在咱们凉州这穷地方,你这金箭太扎眼,耗费真气又多,实在是用处不大,反而容易惹祸上身。不如……”
这厮,竟是看上了我的税纹金箭!
“王贵!”一旁的张猛实在看不过去,沉声喝道,“差不多得了!当个人吧!”
王贵脸色一沉,“张猛,管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老子怎么做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面无表情,缓缓将税纹金箭脱下,握在手中,语气平静道:
“王典吏,此乃镇武司制式装备,与我税纹绑定。强行剥离,只怕会毁掉核心符文,届时追查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我刻意将后果说得严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王贵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忌惮。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刚和张猛吵过,他若就此退缩,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他强撑着场面,一把从我手中夺过税纹金箭,“哼!绑定?吓唬谁呢!我倒要看看,它怎么个绑定法!”
说罢,他竟强行运转自身真气,试图灌注到税纹金箭之中。
他想要抹掉我的税纹,当场炼化,给我来个下马威。
就在他真气触及金箭核心符文的瞬间,税纹金箭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一股冰冷、锋利的反噬之力,沿着他的真气逆袭而上!
王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猛地甩手,像是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税纹金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而他本人则踉跄着后退几步,左手死死捂住右臂膀,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
看向地上那支金箭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刚才那一瞬间,若非王贵撤得快,他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值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王贵痛苦的喘息声。
所有税吏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几个与王贵不和的人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俯身,慢条斯理地捡起税纹金箭:“王典吏,在下早说过了,此物绑定税纹,强行动用,恐有不测。现在,我可以去黑石山赴任了吗?”
王贵又惊又怒,又疼又怕,哪里还敢再阻拦,更别提索要金箭了。
他咬着牙,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滚……赶紧滚!”
他试图用左手去扶右臂,却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显然短时间内这条胳膊是别想轻易动弹了。
我冲他以及旁边张猛拱了拱手,不再多言,带着杜清远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