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大伙儿凑一块儿,要么闷头不说话,要么就扯些无关紧要的逗闷子,没个正经事儿。
现在可不一样了,街头巷尾的讨论声多了起来,
有人拍着大腿说 “以后日子肯定越来越好”,
有人扒拉着手指头盘算 “家里的小买卖是不是能拾掇拾掇再干起来”,
每个人眼里都透着股子盼头,亮堂得很。
之前被耽误的生产、工作,也慢慢恢复了秩序,连胡同里的早点摊都比前些日子热闹了。
这股子高兴劲儿还没过去,知青返乡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跟长了翅膀似的,没半天就传遍了四九城。
深秋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在胡同里,把墙根儿的影子拉得老长。
街道办事员刚把盖着红章的通知贴在公告栏上,转身的工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里三层外三层,连路过的大爷都停下自行车凑过来瞧。
识字的年轻人踮着脚,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似的,大声念着 “知识青年可申请返城落户”,
念到关键处还特意提高嗓门,人群里立马就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跟庙会似的。
齐家大妈挤在最前面,手里攥着儿子的照片,指节都捏白了,眼泪 “吧嗒吧嗒” 往下掉,
嘴里絮絮叨叨:“我家小子 69 年去的东北,家书里总说‘想闻闻胡同的槐花香’,
这下可好了,总算能回来了!劳驾您让让,我再瞅瞅通知上的日子!”
李家婶拉着街道主任的胳膊,胳膊肘都快杵到人身上了,反反复复确认:
“主任,您跟我说句实在的,我家闺女插队五年,这回真能回来?
不是逗着玩儿吧?这事儿可不能含糊!”
街道主任拍着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婶儿,您放心,这事儿板上钉钉!
公告都贴出来了,红章盖得清清楚楚,还能有假?”
旁边的赵大爷凑过来,点了根烟,烟卷儿夹在指缝里,慢悠悠地说:
“想当初我家小子走的时候,才十六七岁,毛还没长齐呢,现在都成大小伙子了,
回来可得好好给他做顿炸酱面,再配上蒜汁儿,保准他吃撑!”
有人接话:“可不是嘛!我家姑娘上次写信还说,
想吃胡同口张记的糖耳朵呢,说那边的点心没咱这儿的地道!”
公告栏前的讨论持续了好几天,有人把通知一字一句抄在本子上,
生怕漏了一个字,赶紧寄给远方的孩子;
有人凑在一起盘算:“孩子回来,得给他找个啥营生?总不能让他在家待着吧?”
还有人跑遍胡同,跟相熟的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告儿你个好消息,知青能返城了!
你家小子有信儿没?可得盯紧了手续!”
胡同里的日子,就这么在一波又一波的事儿里往前过着,有盼头,有奔头,
连空气都比以前暖乎了。
有人盼着亲人回来,有人忙着恢复生计,不管咋说,大伙儿心里都亮堂了不少,
知道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未来的光景,肯定差不了!
开春后的四合院里,老槐树刚冒新芽,嫩生生的绿芽儿挂在枝头上,
胡同里的风就带着股子热乎气儿,吹在脸上不凉了。
这天一大早,57 岁的闫埠贵就揣着个小账本在西厢房门口转悠,
步子挪得慢悠悠的,跟怕踩着蚂蚁似的。
他头发已白了大半,梳得倒是整齐,用发油抿过,只是额前的刘海总往下耷拉,
得时不时抬手往上捋一捋 —— 自打前年从小学老师岗上退下来,他这胳膊就偶尔发僵,
抬久了还会发酸,跟灌了铅似的。
他时不时踮脚往院门口瞅,脚底下有些发沉,
前几天接到二小子闫解放的电报,说今儿跟老三解旷一块儿回家,
这可是让他盼了小半年的事儿,夜里都没睡踏实。
“我说老闫,您这是跟门口数蚂蚁呢?杵这儿半天了!”
47 岁的刘清儒从东厢房出来,声音洪亮,一嗓子就打破了院子里的安静。
他穿着件挺括的深蓝色卡其布褂子,袖口领口都熨得平整,没有一点褶子,
虽说也是劳动布料,却比寻常人家的看着厚实讲究,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
刘清儒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皱纹,身子骨硬朗,腰板挺得笔直,说话底气十足,
跟其他同龄男人比,依旧显得很是年轻。
他如今可算是正儿八经的跟闫埠贵辈分齐平了,谁让他家闺女嫁给自家侄子秦向北了呢,
这论起来,还得叫一声 “亲家”。
闫埠贵听见刘清儒的声音,手还僵在捋刘海的半空中,脸上的笑瞬间就垮了半截,
跟被泼了盆冷水似的,脚底下那点盼儿子回家的热乎气儿,
像是被胡同口的穿堂风一下子吹凉了。
他转过身时,眼角的皱纹都绷得发紧,勉强扯出个笑脸,那笑比哭还难看:
“铁柱啊,这不是盼着俩小子回来嘛,站这儿透透气,屋里闷得慌。”
刘清儒往他身边凑了凑,目光扫过他手里攥得发皱的小账本,嘴角勾了勾 ——
他哪能不知道闫埠贵的心思,这老小子一辈子精于算计,
连家里柴米油盐买了多少钱都要记在账本上,一分一厘都不含糊,
如今怕是还在琢磨俩儿子回来能给家里添点啥,
是带点那边的干货,还是能给他多上交点钱。
可这话他没说出口,反倒话锋一转,慢悠悠道:“说起来,解放和解旷回来,
咱们院里也算是热闹了,不像前些日子,静得能听见墙根儿草长的声儿。
对了,前儿碰见解娣了,她还跟我念叨,说向北最近在街道评了先进,
领了奖状,想请咱们几家吃顿饺子,热闹热闹。”
他说这话,就是故意给闫埠贵难堪,当初于丽找他帮忙劝解娣婚事时,
他跟闫埠贵客闹得不怎么好看,现在提这事儿,就是往他心口上戳。
“解娣” 俩字一出口,闫埠贵的脸 “唰” 地就红了,从脖子根儿红到耳朵尖,
像是被人当众揭了短似的,手里的账本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纸页都快被捏破了。
他下意识地想抬胳膊捋刘海,可胳膊刚抬到一半就僵住了,又慢慢放了下来,
跟提不动似的,嘴里支支吾吾:“好... 好着就好,她如今日子过得舒心,
就好,不用特意请吃饭,怪麻烦的。”
刘清儒看他这副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却没打算就此打住。
他往台阶的凳子上一坐,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刚好能让闫埠贵听见:
“说起来,当年你想把解娣嫁给西安来的那个采购员,于丽就劝过你,
那小子看着油滑,眼珠子滴溜转,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你偏不听。
解娣那孩子性子倔,你偏要逼她,这不闹得鸡飞狗跳的,最后落得啥好?”
这话像是根针,一下扎进了闫埠贵的心里,疼得他直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