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日子像是被按了快进键,
开春时院儿里老槐树上刚冒出的嫩芽还带着怯生生的绿,
转眼间秋风一刮,槐树叶就打着旋儿落在青砖地上,铺出一层薄薄的黄。
这大半年里,四合院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连邻里间拌嘴都少了几分往日的热闹,
大伙都循着固定的节奏过日子 —— 天刚蒙蒙亮,各家的烟囱就冒出缕缕炊烟,
紧接着是洗漱声、碗筷碰撞声,随后男人们夹着饭盒、女人们挎着菜篮子,
三三两两地走出院门,奔向各自的工厂和单位;等到夕阳把西厢房的墙染成暖红色,
脚步声又会准时在胡同里响起,带着一天的疲惫,也带着对家里热饭热菜的期盼。
或许是受了刘继祖成亲的刺激,闫埠贵和刘海中两家,
也开始给自家儿子张罗起找对象的事儿了。
可闫家是小业主成分,在当时的环境里本就有些 “抬不起头”,
想找个体面人家的女儿,那真是难如登天。
更现实的是住处问题。
这座四进四合院建造规制规整,外院、前院、中院、后院层层递进,
不管是主房还是厢房,都遵循 “一间主屋配一间偏房”,还配有耳房的格局,
主屋宽敞透亮,偏房小巧实用,只是人口多了,再规整的房子也难免显得局促。
闫埠贵家住的是前院西厢房,两间屋子都是他们家的,
按规矩是一间二十来平的主屋(也就是常说的堂屋),搭配一间十来平的偏房。
主屋是家里的核心,打了隔断住家里的当家人,剩下的地方摆着八仙桌、条凳,
兼当客厅和饭厅;外加上十来平的偏房,放在这个年月已经不算小了。
可空间再大,也架不住家里人多,闫家不算搬出去的闫解成,还有五口人。
他家的两间屋子,经过闫埠贵这么多年的折腾,早就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当新房用。
他家的主屋本就打了隔断住了他们老两口,后来闺女渐渐长大了,
他又在另一边打了个隔断。
里面一半砌了个能挤两个人的小火炕,算是给闫解娣这个女孩子家一个私密空间,
另一半还堆上衣柜和腌菜坛子,整间屋子算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连个下脚的空儿都快没了。
偏房就不用说,一直都是闫家三兄弟从小到大的住处,除了睡觉的火炕,
其余地方都被闫埠贵规划着堆上了杂物,
真是把 “一间主屋一间偏房” 的格局用到了极致。
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在这个年月能有安身的住处已经算是不错了,
闫家的住房要说起来,比很多人家都要好上不少。
这次他为了找个能够帮衬家里的儿媳妇,也算是费了点苦心,经过多方打听,
他选定的目标是巷子口粮店主任的女儿,这事从根儿上本来就不现实。
要知道,这年月的粮店可不是普通地方,粮食按定量供应,
粮本、粮票是家家户户的 “命根子”,粮店主任虽说算不上多大的官,
可手里攥着粮食分配的 “话语权”,谁家粮食不够了想多要半斤,
谁家孩子满月想申请点细粮,都得跟粮店主任打交道。
这样的家庭,在街坊眼里算是 “有实权” 的体面人家,家里的女儿找对象,
门槛自然不低,至少得是成分根正苗红的工人、干部家庭,
或是有正式编制、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看得上闫家这样小业主成份的?
闫埠贵精于算计了一辈子,不可能没想过这茬,可他偏偏存了点 “侥幸心理”,
觉得粮店主任家或许不那么看重成分,又或是想靠着 “家里有主屋有偏房,
就是暂时没腾开” 的说法蒙混过关,可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托关系找媒婆想给牵个线,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勉强跟粮店主任家见了面。
姑娘模样周正,工作也体面,在街道办的托儿所当保育员,
家里还是三代贫农的工人成份,跟闫家比起来,简直是 “天差地别”。
见面时,女方母亲没绕弯子,直接问起住处:“您家西厢房我知道,一间主屋一间偏房,
将来解放结婚了,小两口住哪儿?总不能跟家里人挤主屋吧?”
闫埠贵早有准备,脸上堆着笑,搓着手回话:“您放心,我们老三住学校,
正好偏房腾出来收拾收拾当新房,虽说不大,但住俩人还算宽松,得嘞您呐!”
他这话没让人放心,姑娘家父母后来特意去他家瞅了瞅,一进偏房,
瞧见堆满了杂物,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放不下,主屋里也挤得严严实实,
再想到闫家的小业主成分,当场就直摇头,心里早把这门亲事否了。
后来女方母亲私下跟媒人说:“不是我们挑理,劳驾您打听打听,我们家姑娘,
多少工人家庭盯着呢!闫家成分摆在那儿,房子倒是有主有偏,
可连个正经挪腾的地方都没有,将来我闺女嫁过去,不仅受委屈,
连孩子上学都可能受影响,这门亲事我们真不能应,您回见!”
这话传到闫埠贵耳朵里,他心里跟猴儿吃大蒜似的 —— 不是滋味,
可嘴上还硬撑着:“他家姑娘再好,不也得吃饭?将来解放要是能分到工厂宿舍,
那可是筒子楼,比住四合院强多了,您就瞧好吧!”
可他自己也清楚,这年月工厂分房有多难 —— 不仅要论工龄、看贡献,
还得看家庭成分,闫解放刚进厂没几年,成分又不算 “根正苗红”,
想分到筒子楼的宿舍,简直是遥遥无期。
后来他又托人给闫解放介绍了个棉纺厂的女工,姑娘性子直,本不怎么在意成分,
可跟闫解放逛了回公园,回来就跟媒人说:“解放是个老实人,可他爹太会算账了,
连我喝汽水花了几分钱都要问,新鲜了欸!我特意去他家看过,他家偏房堆得乱七八糟,
主屋隔成了好几半,说腾偏房当新房,那屋连转身都费劲,他爹还说‘结婚后凑活住,
等将来厂里分房再搬’—— 这年月工厂分房比能当官还难,谁知道要等多少年?
再说他们家成分摆在那儿,我妈总担心将来受牵连,
这日子过得太憋屈,别介了,这事儿黄了吧!”
就这么着,闫解放的对象事儿没成,闫埠贵坐在八仙桌旁,闷头抽着旱烟,
嘴里还嘟囔着:“姥姥的,这都什么事儿啊,一个个的眼睛都瞎了!”
旁边闫解放耷拉着脑袋,跟个没魂儿的木偶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