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御驾中军大营
“好!好一个杨再兴!”赵桓将手中的捷报往案几上一放,那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有勇有谋,赏罚分明,处置俘虏的法子也甚合朕意!以千人兵力,声东击西,奇袭破寨,自身伤亡不过五十,便全歼三百悍匪,生擒贼首。这份战绩,干净利落!”
他起身踱步,目光炯炯:“折卿,你为我大宋举荐了一员福将、虎将啊!”
刚刚被召来议事的折可求躬身道:“皆赖陛下知人善任,天威浩荡。杨再兴此子,确是可造之材。经此一战,军中那些对他略有微词的京营骄兵,如今也是心服口服了。”
赵桓满意地点头,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随驾参议胡寅:“明仲,你以为如何?朕记得你素来主张以德服人,对杨再兴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可有异议?”
胡寅出班,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说道:“杨副统领以雷霆手段扫除蟊贼,保障大军粮道安全,确乃大功一件,其勇武与谋略,臣亦深感钦佩。”
他顿了顿,神色愈发凝重:“只是……臣听闻,杨副统领将所俘贼匪尽数脸上刺字,编入辎重营为苦役。此法虽能震慑宵小,补充劳力,但刺字之刑,有伤天和。”
折可求眉头微皱,显然对胡寅这种“书生之见”不以为然,但看在赵桓面前,没有立即开口反驳。
胡寅继续道:“王师吊民伐罪,当以仁德为本,便是对待贼匪,亦当以律法审之,或斩或囚,皆有章法。如此大规模施以黥刑,恐为后世史官所诟病,亦非王道之举。”
此言一出,帐内的气氛微微一凝。折可求的脸色明显不悦,张口欲言,却被赵桓抬手制止。
赵桓并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胡寅,慢条斯理地问道:“依明仲之见,当如何处置这二百余俘虏?尽数斩杀?还是耗费粮草,设牢看押?”
胡寅一时语塞,他在原地踱了两步,思索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道:“或可……或可将其押解回京,交由大理寺按律定罪……”
“不可!”赵桓断然摇头,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大军西征,军情如火,岂能为区区数百俘虏,分心耗力?再者,这些人多为金人溃卒和亡命之徒,手上沾满了百姓的鲜血。按你所说,押解回京,路上就要数月,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到了京师,关押在大理寺牢中,又要耗费多少粮草?”
赵桓走到胡寅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明仲,你读圣贤书多年,道理都懂。但打仗不是做学问,容不得半点迂腐!杨再兴此法,看似酷烈,实则务实。让他们以罪人之身,为我大军运送粮草,也算是为他们自己赎罪!”
他背过手去,望向帐外:“至于史官如何评说……朕行事,但求无愧于大宋江山,无愧于天下万民!些许身后之名,何足道哉!朕要的,是一个强盛安稳的大宋,而不是一本写满了仁义道德却处处受人欺凌的空头文章!”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胡寅听得心中一震。他虽仍觉不妥,但也明白官家心意已决,只得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臣……受教了。”
赵桓见状,也不再为难他。他知道,这种文武、王霸之道的理念冲突,不可能一朝一夕解决。但胡寅这种人,正是自己需要的——敢于直言,哪怕明知君王不悦。
他转而对折可求道:“黑风山既平,通往京兆府的道路再无大的阻碍。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一日,明日五更,全军开拔!七日之内,朕要进驻长安城!”
“京兆府……”折可求眼中露出一丝激动,抚须道,“陛下圣明!我军若能进驻京兆府,则可东控潼关,西扼陇右,南依秦岭,北望河套,尽得地利!以此为根基,西征大计,已成七分!”
赵桓走到巨大的堪舆图前,手指在图上轻点:“不错。但京兆府,只是我军的第一个大营。此地距离西夏边境尚有千里之遥,朕若久居于此,与在汴京遥控何异?”
他的手指继续西移,停在一处:“朕意,大军在长安休整补给后,朕的御驾行营,将继续西进,前移至秦凤路的秦州!”
“秦州?!”折可求与胡寅皆是一惊。胡寅更是脱口而出:“陛下,秦州已是深入西北,距离前线……”
“距离前线不过数百里!”赵桓接过话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正是朕要的效果!”
折可求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激动地一拍大腿:“陛下!若御驾进驻秦州,则可居中调度三路大军,与前线近在咫尺,三军将士闻之,必士气大振!西夏贼寇闻之,必胆寒心惊!”
“正是此意!”赵桓重重点头,“朕要让李乾顺那老狗知道,朕是铁了心要他的命!他就是躲在兴庆府的深宫里,也睡不安稳!”
胡寅担忧道:“可是陛下,若是御驾过于前移,万一西夏……”
“万一什么?”赵桓转身看着他,“明仲,你觉得朕是来西北游山玩水的?朕既然御驾亲征,就是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共赴国难!朕若缩在后方,如何能激励三军?如何能让天下人知道,朕平定西夏的决心?”
他走回案几前,重新坐下:“进驻长安后,有三件大事要办。第一,便是安抚民心,恢复生产,将关中之地,打造成我军最稳固的后方。此事,明仲,便要多仰仗你了。”
胡寅精神一振,连忙道:“臣必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安抚关中,不负圣望!”
“其二,”赵桓看向折可求,“便是整训兵马。尤其是杨再兴,此人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朕准你,从俘虏和缴获中,再为他的亲卫营补充一百匹好马,让他麾下那支力量,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折可求大喜过望:“臣,替杨再兴谢陛下隆恩!”
“其三,”赵桓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便是粮草军械的最终集结。传朕旨意给留守京师的户部尚书蔡懋,命他务必在半月之内,协调各路转运使,将首批可供大军三月之用的粮草,以及所有格致院新制的军械,开始起运,并确保其在一个月内,陆续运抵长安大营!若有延误,朕唯他是问!”
“臣等遵旨!”折可求与胡寅齐声应道。
就在此时,一名皇城司缇骑匆匆入帐,呈上一份来自西陲的紧急军报:“陛下!熙河路刘法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情!”
赵桓心中一凛,连忙接过展开。信中,刘法的笔迹依然潇洒,语气更是轻松: “臣已奉陛下预案,率熙河路主力沿边境推进,近来与西夏悍将察哥在松鸣峡至黑石堡一线,打得甚是热闹。这察哥倒也算个人物,手下那支‘铁鹞子’确有几分本事,野战冲锋颇为凶猛。” “不过陛下尽可放心,臣在熙河路经营十余年,手下两万精兵个个都是百战老卒。这几日与察哥交手,臣占了地利,他讨不到什么便宜。昨日臣还主动出击,烧了他三座粮仓,气得察哥在营中破口大骂,倒是颇为有趣。”
“西夏此番确是集结重兵,其势不小,但臣观其军心浮躁,后勤也有问题。陛下若能早日西进,臣愿为先锋,与陛下内外夹击,定让李乾顺这回吃个大亏。不过陛下也莫要太过心急,臣在此地还能与察哥玩上一阵子呢!”
赵桓看完,将塘报递给折可求,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西夏的主力,已经被刘法给死死地拖在了熙河路前线!他为我大军的从容部署,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折可求接过塘报,快速浏览一遍,面色也凝重起来:“刘帅信中虽说得轻松,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战事之激烈。察哥乃西夏第一悍将,‘铁鹞子’更是其精锐中的精锐。刘帅能与其周旋至今,甚至主动出击烧其粮仓,实乃将才!只是,他终究兵力有限,独自面对西夏主力,压力巨大。”
“不错,”赵桓点头道,“朕不能让他独自苦撑。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朕的‘神兵’,却可以先去助他一臂之力!” 他走到案前,迅速铺开一张空白宣纸,一边提笔疾书,一边对帐外喝道:“张望!立刻传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入帐!”
不多时,陈过庭如鬼魅般出现在帐中,单膝跪地:“臣陈过庭,参见陛下!”
“陈卿平身!”赵桓将刚刚写好的一份手书和另一封早已备好的密信装入两个不同的信封,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苍鹰铁符,一并交给陈过庭,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急速语气命令道: “你即刻亲率皇城司三十名最顶尖的缇骑,一人三马,携带朕的这枚铁符,即刻出营!绕开大军官道,择最险峻隐秘之小路,日夜兼程,务必在七日之内,将这两封信送到熙河路黑石堡,亲手交予东路军主帅刘法!”
他又转向吕颐浩派来随营听令的格致院管事:“去,将库中那五具最新制成的‘千里镜’,以及五十枚‘霹雳掌心雷’,用油布包好,一并交予陈指挥使!”
“陛下!”折可求闻言,略有担忧,“‘掌心雷’与‘千里镜’乃我军不传之秘,如此行险送往前线,万一……”
“没有万一!”赵桓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过庭,“陈卿,朕只问你,可能将这些东西,安然无恙地送到刘法手中?”
陈过庭将信件和铁符郑重收入怀中,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如铁:“请陛下放心,臣等便是粉身碎骨,也必将圣物与密诏送达!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好!”赵桓满意地点头,“这份手书,是朕亲笔所画的‘掌心雷’使用之法,你让刘法一看便知。那封密诏,则是朕给他的将令!告诉刘法,让他用朕赐下的‘千里眼’和‘霹li火’,给西夏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并让他再坚守数日,待朕的中军主力抵达秦州,便是内外夹击,一举荡平察哥之时!”
“臣,领旨!”陈过庭躬身一礼,随即转身,如一道青烟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胡寅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震撼。
他从未想过,君王指挥战争,竟还可以如此……不拘一格!在大军未至之前,先将最顶尖的技术和最核心的战术,通过一支精锐小队,送到千里之外的浴血前线!这是何等的魄力与信任!
赵桓做完这一切,才仿佛松了口气。
他走到帐门处,掀开帘幕,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漫天星斗。 “传令全军!日夜兼程,加速西进!目标——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