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九月十七,汴京,福宁宫。
秋阳透过格窗,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桓放下手中的一卷《资治通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距离下令西征、密诏折可求返京,已然过去了七八日。按脚程估算,折可求一行星夜兼程,也该在这两三日内抵达京师了。
这些时日,朝堂之上,西征的各项准备工作在枢密院和三省六部的推动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粮草军械的调拨,厢军的整训,沿途州府的接应,各项事宜千头万绪,每日里呈到御案上的奏疏堆积如山。
饶是赵桓精力过人,连日操劳下来,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官家,太子殿下来给您请安了。”内侍张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道。
赵桓闻言,眉宇间的倦色稍缓,嘴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身着石青色团龙常服,约莫七八岁光景的男童,迈着小步走了进来。正是当朝太子赵谌。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起来吧,谌儿。”赵桓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锦墩上坐下,“今日太傅都教了些什么?”
赵谌挺直了小腰板,一本正经地回道:“回父皇,今日太傅教了《论语》中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还教了儿臣习字,写的是‘精忠报国’四个字。”
“哦?写得如何?拿来与父皇瞧瞧。”赵桓饶有兴致地说道。
赵谌闻言,小脸微微一红,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双手呈上。
赵桓展开一看,只见宣纸上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笔划虽略显稚嫩,却也写得有模有样,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嗯,不错,有进益。”赵桓颔首赞道。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他心中总有几分复杂。这孩子聪慧懂事,但也过早地被宫廷的规矩束缚着,失了孩童应有的活泼。他拍了拍赵谌的肩膀,沉吟片刻,问道:“谌儿,父皇问你,若有一日,国家府库充盈,兵强马壮,但仍有少数权贵,依仗祖上余荫,不思报国,反而骄奢淫逸,甚至暗中侵占百姓田产,败坏朝纲,你若为君,当如何处置?”
赵谌闻言,小眉头紧紧蹙起,这个问题显然比太傅教的更让他感到棘手。他想了许久,才抬头望着赵桓,认真道:“父皇,太傅曾言,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儿臣以为,当先查明实情,若其罪不至死,或可训诫之,令其改过自新。若……若其怙恶不悛,败坏国法,则……则当依律严惩,以儆效尤。”他说这话时,小拳头微微攥紧,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决断的艰难。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比他想象的更有几分担当。他微微一笑,道:“你能想到依律严惩,已是不易。但更需记住,为君者,不仅要赏罚分明,更要懂得防微杜渐。与其待其酿成大祸再行惩处,不如早立规矩,以制度约束之,使之不敢轻易犯错。人心向背,才是江山稳固之基石啊。”他话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现代的管理思维。
赵谌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皇后朱琏款款走了进来,她今日气色略显不佳,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但见到赵桓和太子,脸上还是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官家,太子,臣妾备了些秋梨枇杷膏,润喉去燥,你们尝尝。”
“母后!”赵谌见到母亲,立刻欢喜地迎了上去。
“梓童今日看着气色似有些不爽利,可是凤体违和?”赵桓扶着朱琏坐下,关切地问道。他注意到朱琏的脸色比往日略显苍白。
朱琏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多谢官家挂怀,臣妾无碍,只是昨夜偶感风露,略有些咳嗽罢了。太医已来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好生调养几日便可。”她说着,目光在赵桓和赵谌之间流转,眼中带着母性的慈爱,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微情绪一闪而过。她身为皇后,然这宫中岁月,虽有官家恩宠,却也并非事事如意。若能……若能再为官家诞下一位皇子……这个念头在她心底盘桓已久,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她也不便轻易提及。
赵桓闻言,眉头微蹙:“既是如此,便当好生歇息,莫要再为宫中琐事操劳。朕已让张望吩咐御膳房,多备些温补之物。”他心中微动,看着朱琏略显清减的脸庞,再看看身旁这个名义上的太子,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若是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和梓童的孩儿,那该多好……只是,如今国事未平,西征在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他将那丝念头强压下去,与朱皇后和太子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嘱咐朱皇后安心静养。
待朱皇后带着太子离去后,赵桓独自在殿内踱步,心中思绪万千。西夏之事,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折可求,这位大宋西陲的屏障,究竟能否担起西征主帅的重任?他此来,又会带来何等破敌良策?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殿外,张望神色匆匆地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到了赵桓跟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带着颤音禀报道:
“陛下!大喜!大喜啊!方才宫门守卫快马加鞭传来急报!太原折可求将军,已奉陛下密诏抵达京师!此刻,正在宫门外,等候陛下宣召!”
“哦?!”赵桓闻言,猛地转身,方才还略显疲惫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所有的烦躁与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强烈的期待!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折可求到了!西征大军的帅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交出去了!
“传朕旨意!”赵桓一拂袖,声线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决断,“立刻宣折可求将军,到紫宸殿偏殿见驾!朕要亲自听听,这位大宋的西陲柱石,对朕的西征大计,有何高见!”
他大步流星地向紫宸殿方向走去,声音中充满了期待与决断:“张望,备上朕新得的雨前龙井!朕今日,要与我大宋的擎天玉柱,好好畅谈一番,共谋这荡平西夏、扬我国威的千秋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