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公府。
云熹微那一声微弱的嘤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密室里激起巨大的涟漪。
“熹儿?”云释也跟着唤了一声,难得轻柔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紧紧握着妹妹冰凉的手腕,仿佛怕一松手这微弱的生机就会溜走。
戚珩和云澈也瞬间围拢到床边,目光紧紧锁住榻上的小姑娘。
只见云熹微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痛楚似乎真的舒缓了一丝,但双眼依旧紧闭。
“府医!快请吴府医!”
云释激动地就要往外冲。
“大哥!”云澈一把拉住他,声音虽急却带着一丝冷静,“你冷静些,吴府医就在偏厅候着。”
说话间,已经有下人去请吴府医了。
戚珩没有动。
他依旧维持着将自身紫气渡向云熹微的姿态,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细节。
他好像——看到他的紫气了。
环绕在云熹微身周的紫气,消耗速度似乎比他主动输送的还要快上一分。
这感觉……并非单纯的吸纳温养,更像是一种……转化?
一种极其精妙、近乎本能的汲取与重塑。
而且,随着这微妙的转化,云熹微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竟真的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复苏!
就在这时,云熹微的眉心处,那点微不可察的金光再次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
戚珩的目光猛地一凝!
虽然只是一瞬,但那抹金光中蕴含的古老苍茫之意,竟让他体内的紫气都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与……臣服感?这绝非错觉!
钦天监高塔,幽暗静室。
玉玑子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捂住胸口,那里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刺穿!刚才那口喷出的暗红金芒之血,不仅蕴含着精元,更带走了他强行维持的最后一丝“青春”表象。
他能清晰地“看”到——不,是“感觉”到——一条无形的、至关重要的“线”,连接着他、皇宫深处那位被蛊惑的帝王、以及九皇子府邸上空那日益勃发的龙脉紫气。
这条线,本是他窃取新龙气运、反哺自身长生的命脉!
然而此刻,这条命脉正在被一股霸道而贪婪的力量疯狂撕扯、吞噬!
那股力量的中心,就是昏迷中的云熹微!
她眉心的那点金光,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仅疯狂汲取着戚珩主动渡送的紫气,更以此为引,撬动了整条被压制、被蚕食的龙脉!
龙脉正在挣脱他设下的枷锁,并且……正在通过云熹微这个诡异的“通道”,反过来反哺自身,甚至滋养她破碎的神魂!
“窃贼!强盗!”玉玑子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枯瘦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本源如同开闸的洪水,正顺着那条被撕裂的“线”飞速流逝!
七十年来精心维持的“长生”假象,正在加速崩塌!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去,浮现出深褐色的老年斑,如同枯死的树皮。
一股浓烈的、属于腐朽衰败的气息从他身体深处弥漫开来。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不能让她醒来!绝不能!”玉玑子眼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狂红光。
他猛地一掌拍向面前悬浮的饕餮鼎!
“轰!”
本就布满裂痕的饕餮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鼎身剧烈震动,暗红色的邪光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但玉玑子此刻已是不顾一切!他枯瘦的指尖溢出暗沉如污血的光芒,狠狠刺入鼎身!
“以吾之精,饲尔邪灵!破开壁垒,噬魂夺魄!去!”
伴随着他嘶哑的咒言,饕餮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鼎口猛地喷涌出比以往更加浓郁、粘稠、充满痛苦怨念的黑气!
这黑气并未扩散,而是在玉玑子疯狂意志的引导下,瞬间凝聚成数道细若发丝、近乎无形的漆黑锁链!
锁链无视空间的距离,如同毒蛇般刺入虚空,目标直指云国公府蔷薇园的方向——锁定云熹微那正在复苏的神魂!
这是玉玑子压榨饕餮鼎最后本源、甚至不惜燃烧自身所剩不多的寿元,发出的隔空绝杀一击!
他要趁着云熹微神魂最脆弱、尚未完全掌控那诡异金光之际,将其彻底绞杀!
吴府医刚刚被云澈引进来,正要上前诊脉。
突然!
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寒恶意,如同极地风暴般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密室!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瞬间凝结出细小的冰霜!
“小心!”戚珩反应最快,他几乎在恶意降临的瞬间就猛地转身,体内紫气本能地轰然爆发,形成一道淡紫色的光幕,将床榻牢牢护住!
然而,那无形的阴寒并非实体攻击!
数道比夜色更深沉、充满怨毒诅咒气息的漆黑锁链,无视了物理的阻隔,直接穿透了墙壁、穿透了戚珩的紫气屏障,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刺向昏迷中的云熹微的眉心!
“不——!”云释目眦欲裂,想扑过去阻挡,却被那恐怖的阴寒气息直接冻僵在原地。
吴府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戚珩的紫气屏障剧烈震荡,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竟无法完全阻挡那由玉玑子燃烧生命本源、借助饕餮邪力发出的诅咒之链!
眼看着那漆黑的锁链尖端就要触及云熹微的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沉睡中的云熹微,眉心那点微弱的金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宏大嗡鸣,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那金光不再是微弱的薄纱,而是化作了一枚古老玄奥、仿佛由天地法则直接凝聚而成的金色符文虚影!
符文出现的瞬间,一股浩瀚、威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息轰然扩散!
嗤嗤嗤——!
那数道足以洞穿神魂的诅咒锁链,在接触到金色符文的刹那,如同冰雪遇到烈阳,瞬间消融、汽化!连一丝黑气都未能留下!
不仅如此,那金色符文光芒一闪,一股无形的反溯之力顺着诅咒锁链的来源,如同倒卷的狂潮,狠狠轰击而去!
“噗——!!!”
玉玑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他枯槁的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七窍之中同时喷出暗红色的污血,其中夹杂着点点破碎的金芒!
他面前悬浮的饕餮鼎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一地漆黑的碎片!
鼎内那枚灰扑扑的铜钱也失去了所有光泽,滚落在地。
“呃……啊……”玉玑子瘫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体如同破败的风箱般剧烈抽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元,在这一记恐怖的反噬下,再次被狠狠削去一大截!
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布满深刻的皱纹,头发瞬间变得灰白枯槁,整个人仿佛在几个呼吸间就走完了数十年的衰老历程,直接从“三十许人”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耄耋老朽!
更可怕的是,他体内窃取、积攒的驳杂精元,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正在疯狂外泄!
“不……我的长生……我的……”他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伸出枯枝般的手,徒劳地抓向虚空,仿佛想抓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他失败了!
绝杀一击,不仅被轻易化解,更引来了毁灭性的反噬!
云熹微眉心的金光,其层次之高,远超他的想象!那绝非此界应有之物!
“云……熹……微……”玉玑子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这个名字,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要完了。
长生梦碎,根基尽毁。
但他枯槁浑浊的眼底,最后闪过的是更加疯狂的执念——就算死,也要拉上那个毁了他一切的变数垫背!
有办法,还是会有办法的。
玉玑子几近癫狂地想。
蔷薇院里。
金光缓缓收敛,重新化为一点微芒隐于云熹微眉心,那股浩瀚的威压也随之消失。
屋内一片死寂。
云释、云澈、吴府医都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他们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极其恐惧的感觉,仿佛自己命悬一线。
只有戚珩,他维持着撑开紫气屏障的姿势,目光灼灼地盯着床榻,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枚古老的金色符文,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无上伟力,更感受到了自己紫气在那金光面前本能的敬畏与……亲近?
就在这时。
床榻上,云熹微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眸初时有些迷茫和涣散,仿佛蒙着一层薄雾,映照着密室顶部的雕花。
但很快,那层迷茫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深不见底的深邃。
那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云释、云澈,扫过瘫软的吴府医,最后,落在了离她最近、依旧维持着守护姿态的戚珩身上。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他……在害怕。”
短短三个字,却仿佛洞穿了时空,直指那远在钦天监塔顶、已陷入疯狂与绝望深渊的玉玑子!
此时,皇宫,御书房里。
皇帝戚崇明独自坐在龙案后,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粗糙的玉佩。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厚恤萧山别院遇难者家属、并嘉奖九皇子戚珩的圣旨草稿,但朱笔悬停良久,却始终无法落下。
脑海中,两个声音的争吵从未停止,愈演愈烈。
慈父的声音:“看看你做了什么!用儿子的命换自己的命?玉玑子的话你也信?看看盛京死了多少人!那都是朕的子民!珩儿他……他若知道真相,该有多痛心!”
贪婪的声音:“子民?蝼蚁而已!长生!唯有长生才是永恒!玉玑仙师法力通天,他说了这是必要的牺牲!珩儿的气运取之不竭,分润君父天经地义!他以后会理解朕的苦心!快下旨!嘉奖他!稳住他!不要让他起疑!”
皇帝的脸色在烛光下明灭不定,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个密封的蜡丸恭敬地放在龙案上,又迅速退下。
皇帝认得,这是玉玑子在无法与他传音时专用的、最紧急的传讯方式。
这蜜蜡的出现,说明,玉玑子情况不妙……
捏着蜜蜡沉吟了半晌,皇帝终于颤抖着捏碎蜡丸,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符纸,上面用血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小字:
“变数已醒,根基动摇。陛下,时不我待,速决!否则……前功尽弃,龙气反噬,陛下危矣!”
“反噬……危矣……”皇帝看着这几个字,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脑海中,那个“爱自己”的声音终于彻底压倒了所有。
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和温情彻底消失,只剩下帝王的冰冷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
他猛地抓起朱笔,在嘉奖戚珩的圣旨上狠狠画押,动作带着一丝决绝的狠厉。
“来人!传旨!”皇帝的声音嘶哑而冰冷,“九皇子戚珩,查办萧山别院邪祟有功,忠勇可嘉!然邪祟余孽未清,恐有反复!着其……即日回宫!”
“另,云氏女熹微,救治有功,亦需静养,着其……一同进宫修养!”
名为“嘉奖”与“休养”,实为软禁与监视!
他要将戚珩和那个关键的“变数”云熹微,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为了他的长生,他已决定彻底斩断最后一丝父子温情,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连同那个可能威胁到他长生大计的小姑娘,一同监视着!
玉玑子虽遭重创,但他的蛊惑和皇帝的恐惧,依旧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向刚刚苏醒的云熹微和正在慢慢接触真相的戚珩。
新的风暴,在遮羞布的阴影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