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城下,一个素衣,一个锦袍,怎么看都像是骑在白马上的萧无明更有神威。
灵州城的南门上,文官们的油纸伞在雨中攒动,像极了一群畏首畏尾鹌鹑。武将们的猩红披风却在风中翻飞,如一面面染血战旗。掀开车帘,赵翎看向这鲜明的对比,忽然想起李寒舟在拢西湖说的话:“灵州城的文武,文如伞,武如刀,伞能遮雨却易折,刀能劈风却易锈。”
此话倒是不假。
西北三州的文官武将,对比其他州府而言,能维持表面和善已是不容易,若这能相濡以沫,哪还有如今这么多破事。
天边,暮色如泼墨般浸染箭楼飞檐。
萧无明的雪中踏云突然刨地长嘶,马蹄铁擦着石板迸出火星,精准无误落在知府康文远衣袍角上的云边纹上。
仿佛这匹通灵神驹亦懂得撕咬仇敌的七寸。
萧无明抚着马鬃的手漫不经心顿了顿,素白袖口滑落处,恰好露出剑柄上倒影着晚霞的残光,不偏不倚覆盖住康文远的影子。
这是何意?
始终垂眸的康文远背脊突然发凉,心中万分不解。
为何一个纨绔世子身上能散发如此大的威压。
知府康文远身后两人同样也是如此,同知孙有徳此时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过一向谨慎的他还是打算见城墙上的北镶王世子该如何表态再说。毕竟对方说出这话已是当中打了他的脸,天下谁不知多年前两位王爷交锋,首战北镶王败北的惨烈,还被镇北王抓起在万千将士面前打了屁股。
这等糗事,天下人都知,可真正说出口的却是没几人。
萧无明算是其中一个。
“怎么,闷声不放屁,北镶王世子心里的算盘,打的倒是比血雨盟的毒阵还响。”
不等赵逸云继续开口,萧无明平淡继续道,眼尾都未抬半分,只盯着战马鬃毛上凝结水珠,仿佛在与老友闲谈,“方才在城下算的,可是二十年前那笔旧账?”
声音轻得像吹散晨雾,却让城楼上的铁算卢手指一抖,心中算盘珠子滚落三枚。
赵逸云扶着城墙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砖缝里的发出细不可闻的碎响。
日落月生,出于东山之上。
玄色锦袍泛着冷光,灰袍老头袖中罗盘指针疯狂划过“杀”位,他双眉紧皱,又瞥向赵逸云。
北镶王世子心中不甘溢于言表,想要回击同时却在触及萧无明抬眸刹那,那左眼角泪痣如淬了血的寒星,让他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后者截断他话语的声调平淡如漠北流沙:“哦?世子是想说说,贵府死士当年戴着摸进镇北王府后厨下毒的趣事?”
“萧无明,你别血口喷人!”
脸色铁青的赵逸云终是忍无可忍,咬着牙道。
身后的知府赵文远脸上已是布满豆大汗水,就连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不慎掉落在地,都不敢弯腰捡拾。心中庆幸,好在之前就命人南门封死,不允其他百姓进来,不然真让人听到这话,莫说北镶王会如何愤怒,先斩掉其他人的脑袋,这是板上钉钉事。
其余几人也是如此,脸上难看之色到了顶点。
好一个萧无明,好一个镇北王世子!
你家大业大,旁人拿你不能怎样,可苦的是我们这帮用脑袋给你擦屁股的官员!
想到这,孙有德心中更是庆幸自己选了北镶王府,而不是镇北王府。这萧无明看上去面如谪仙,气质也是用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泡出来的雍容华贵。擦了擦额角因紧张渗出的汗水,这在灵州城做了五年同知的孙有徳虽是低头,却是露出一丝瘆人笑容。
不得不承认,第一眼他真以为外界传闻掺了水分,可如今看呐,这镇北王世子的的确确是个实打实的草包。
哪有人还没入城,就将全城官员都给得罪了个遍的?
古往今来,恐怕只有他萧无明独占一头了。
只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都指挥使王猛铁手套深深掐进刀柄,锁子甲下的旧伤突突作痛。与孙有徳不用,对于常年与杀伐生死相伴的人,嗅觉通常比较灵敏,打从第一眼起,就从萧无明眼中,看见与萧擎藏相同的、让敌人胆寒的寂静。
这位镇北王世子,绝对没有表面那般没有城府。
王猛瞥向始终跟在萧无明身后那两座巍峨如小山的两位黑甲先锋,以及那三百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明”字营,露出深深忌惮。他注意到孙有徳的小动作,随即忍不住又勾起一抹讥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帮文人到哪里皆如此,真以为投靠了皇室就能保他们衣食无忧一辈子?
可笑之至。
“萧大世子可是玩够了,如今萧家接受赐婚,那与赵家可就是一家人了。”
马车内,赵翎掀开车帘时说话时,萧无明的目光始终盯在赵逸云喉结,直到三公主开口才缓缓转头,唇角弧度恰好维持着礼貌冷冽。他听见赵翎说“都是赵姓子孙”,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此笑意很淡,却如同雪山顶峰的月光,亮得刺骨。
“三公主说的是。”
赵逸云压下怒意时,萧无明的雪中踏云突然踏前半步,马蹄铁在石板上敲出清响,盖过城墙上灰袍老头指尖按在罗盘上的闷响。
与身后两位先锋对上一眼,转目又对上赵翎那颇具警告的凤眸。
“既然公主殿下开口,那本世子就卖你一个面子。西北军的刀,最擅长在苦酒里捞骨头。”
萧无明说话时,白剑剑穗恰好扫过赵文远颤抖指尖,让这位知府大人后颈骤起鸡皮疙瘩。
心中暗自捏了把汗的康文远本来铁青的脸,终是听到赵翎的话有所好转,心中明白是对方今夜把事情搞大,故而给的台阶。身居知府如此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得,赶紧接茬道:“两位殿下日夜徒劳,定是劳累十分,下官在城中安排了上好客房,还望两位殿下能赏脸,让小官尽一尽知府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