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午后，慈宁殿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窗外的暑气，萧华昭跪坐在矮几旁，指尖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昭昭？”季云婵轻声提醒，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殿外，听到季云婵的声音，萧华昭回过神来，“啊？娘亲怎么了？”
“该你走了，怎么盯着棋盘没反应啊？在想什么？”
“我……”小姑娘转过身子，顺着季云婵的视线望去，百里执疏正站在廊下与全喜儿和全贵儿说着什么，一袭靛青色常服衬得他身形很是挺拔，左臂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不再需要绷带悬吊，就是还需要再注意一些，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和提重物这些。
“在听执疏说话？”
“嗯……对不起呀娘亲，我有些走神了。”
“这有什么？听到不开心的了？”
“不是，娘亲……我没有不开心。”
“好了，跟娘亲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坐到娘亲身边来。”季云婵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小姑娘坐过来，“不下了，陪娘亲坐一会儿，听听执疏在交代什么。”萧华昭起身坐到季云婵的身边，“娘亲，我……”季云婵拍了拍她的手表示没关系。
“......宸王府的修缮就按这个章程来，快的话，年后便可搬过去。”百里执疏的声音隐约传来，低沉而平静。
“殿下，这是不是有些赶了？陛下和娘娘那边其实不想让殿下搬去府里，陛下说实在不行您就继续住麒麟殿，这样他也好时常照看着您，您也不用每日这么跑。”全喜儿斟酌了一下，还是同百里执疏说了百里兴安的想法。
“不必了，外面风言风语已经挺多的了，这些日子又有人拿皇嫂说事，我马上就及冠了，再不搬出去，被有心人知道，影响不好。”
“是，奴婢回去就跟陛下回禀。”
萧华昭手中原本握着的棋子“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碰乱了棋盘原本的状态，“娘亲......”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阿执要搬出去住吗？”
季云婵沉默了一瞬捡起棋子，轻轻放回她掌心：“是啊，执疏八岁那年就已是亲王，如今要及冠了，总不能一直同娘亲住在寿康宫啊，闲言碎语很多的。
萧华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胸口突然闷得发疼：“那不让他们乱说话不行吗？”
“昭昭，我们可以堵住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甚至一千个人的嘴，可我们堵不住一万人，十万人，天下人的嘴。”
“可是，明明，明明大家心里都知道，皇兄待阿执，阿执待皇兄的心，为何还要这般？”
“人心是贪婪的，你皇兄和皇嫂没有孩子，但皇亲国戚有啊，他们当中许多人的野心和贪婪是不允许他们看着执疏成为皇太弟的，这也是为什么执疏一直不愿意兴安现在就下旨的原因。”
“他们想要皇兄从宗族里过继？这样百年之后，说不定……”
季云婵点点头，“昭昭很聪明。”
“可我，可我不想让阿执离开我，我不习惯的。”她早该想到的，百里执疏已经要二十岁了，早就该去自己的府邸生活的，是母后还有皇兄舍不得，还有她一直闹着他，才一拖再拖的，可这十几年来，他一直都同她住在一起，从昭月殿到云昭殿，她已经习惯了每日都能见到他的日子，离别的这两年已经让她快要疯了，不行，不可以，她接受不了这件事，她就是要每日都看得到他，就是要他在她身边。
“昭昭？”百里执疏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殿内，在她对面坐下，“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是萧华昭最熟悉的味道，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生怕自己的眼睛会泄露太多情绪：“没、没什么......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天太热了，热得很。”
百里执疏看了一眼季云婵，看到季云婵冲他摇了摇头，他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温热干燥的掌心贴上来，让萧华昭的心跳漏了一拍：“咦？好像确实有些烫，要不要让全贵儿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萧华昭猛地把脑袋往后仰了仰，耳尖发烫，“我......我去洗把脸就好。” 小姑娘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给季云婵行礼的礼数都忘了，匆匆跑出慈宁殿，往云昭殿跑去，身后传来季云婵轻声的叹息：“慢些跑，天热，别中暑了！这孩子......”
“这是怎么了？”百里执疏摸不着头脑的问他母后。
“你要搬去王府住，要修葺王府，布置王府这些，你在你皇兄那里说啊，你在这边说什么，小姑娘听到了，能高兴吗？”
“我以为我走了两年，小姑娘已经习惯了自己睡觉……”
“这是自己睡觉不睡觉的问题吗？你记不记得昭昭小时候醒来要是没看到你或者我，就要哭闹，谁都哄不好？”
“记得的，那时候我去重华宫念书，母后每日都会去等昭昭醒来。”
“后面大一些了，才不哭了，你刚走那段时间，她总是忘记，用晚膳的时候总问，娘亲，我们今日不等阿执了吗？问完又想起来你已经去了西南，吃饭的时候，就闷闷不乐的；再后来也不问了，只是每天晚上坐在窗边看月亮，盼着你回来。”
“母后……”
“你回来这段时间，她日日缠着你一起睡，乖乖的睡在最里面，像是习惯一个人了吗？她那是怕你不愿意跟她一起睡，觉得她打扰你，从两年前就开始留出在外面的位置，让自己睡到最里面。”
“母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小姑娘之前生病，我早上煮了粥去看她，发现小姑娘缩在床榻的最里面，这才知道的；执疏，昭昭快十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大多数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喜欢，她又爱看话本子，江家还有陈家，齐家，林家那几个小姑娘，她们成日里一起上学一起玩，那几个又比她大几岁，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母后知道你不想让人议论昭昭，注意分寸；但在私底下，你不要让小姑娘患得患失的，从小她就敏感，最依赖你，母后不希望我们执疏跟昭昭因为这样的误会，闹的不愉快。”
“母后，我明白了。”百里执疏抬眸看着季云婵的眼睛，笑了笑，到底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季云婵看着百里执疏的模样，也欣慰的笑了笑，“去吧。”
云昭殿·黄昏
萧华昭趴在窗边，看着夕阳将宫墙染成金红色，她已经在这里躲了整整一个下午，连晚膳都没去陪娘亲用。
“咚咚——”窗棂被轻轻叩响，萧华昭抬头，看见百里执疏站在窗外，手里端着她夏日最爱吃的冰酥和水晶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