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隔绝了炼狱的景象,却隔绝不了那毁灭性的轰鸣与灼热。通道内并非真空,空气仿佛被身后那场大爆炸狠狠挤压过,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尘味和挥之不去的、如同烙铁般的余温。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细小的沙砾刮擦着喉咙和肺叶,火辣辣地疼。光线昏暗至极,只有几支幸存的手电射出摇曳的光柱,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一道道光怪陆离的通路,更添几分诡异与不安。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令人心悸的、从四面八方岩层深处传来的“嘎吱……隆隆……” 声,仿佛这沉睡亿万年的山脉正在痛苦地翻身,随时会将他们这些渺小的闯入者碾成齑粉。脚下的震动不再是隐约感觉,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如同站在巨大引擎盖上的酥麻感,让人站立不稳。
“快走!这鬼地方要塌了!”林夏的声音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尖锐。她感觉自己扶着的石壁烫得吓人,低头一看,手掌边缘竟然被烫出了几个水泡。她原本飒爽的短发,此刻像被顽童胡乱揉搓过的鸟窝,焦黄卷曲,不少发梢还带着燃烧后的黑色结块。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黑灰,形成一道道泥泞的沟壑,嘴唇干裂苍白,起了一层白色的皮。
众人如梦初醒,挣扎着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通道向上倾斜,每一步攀爬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肌肉在抗议,肺部在燃烧,伤口在每一次牵动下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们互相成为了彼此的拐杖——陆九川用未受伤的手臂拉着几乎虚脱的爆破专家;曾坤则用他宽厚的后背顶住摇摇欲坠的林夏;四千和陆小竹相互扶持,在湿滑破碎的台阶上艰难保持平衡。
“水……妈的,嗓子冒烟了……”曾坤舔了舔嘴唇,那动作因为干裂而显得异常艰难,嘴唇上细小的裂口渗出血丝,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湿润和更明显的刺痛。他原本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已荡然无存,头发被汗水、灰尘和之前火焰的热浪弄得黏糊糊地贴在头皮上,那件印着嚣张logo的限量版t恤如今只剩下半截,边缘是被火焰燎过后卷曲焦黑的痕迹,如同落魄贵族的破旗。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沙漠又拖出来暴揍一顿的破布娃娃。
四千的情况更是引人注目,如果不是在这种绝境下,几乎有些可笑。他那身象征性的比较现代化的道袍,下摆被齐根烧断,参差不齐,露出底下熏得乌黑的裤子和一双磨破了洞的布鞋。最显眼的是他的脸——原本颇具仙风道骨的长眉,此刻光秃秃的,只剩下两道微红的皮肤痕迹,额前那一撮用来梳发髻的头发也未能幸免,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地中海”雏形。他喘着粗气,每一下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却还强撑着嘟囔:“福生……咳咳……无量天尊……这业火……真他娘的……够劲……道爷我……算是……破了相了……” 他想抬手摸摸光秃的眉骨,却牵动了臂膀的烧伤,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陆小竹默默地将自己水壶里仅存的几滴救命水,分给了看起来最凄惨的四千和曾坤。她的马尾辫早已松散,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脸颊和脖颈上,嘴唇同样干裂脱皮,但眼神却像被泉水洗过一样,在污浊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坚定。她自己轻轻抿了抿几乎没有任何湿润感的嘴唇,将空水壶挂回腰间。
陆九川强忍着肩膀处传来的、如同被撕裂般的剧痛,是他自己用蛮力复位的结果,以及全身多处烧伤火辣辣的刺痛,努力集中精神感知着前方的路径和头顶岩层的稳定情况。他的头发被烤得卷曲焦黄,脸上除了黑灰,还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脸颊的狰狞血痕,那是被飞石所伤。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烧透的炭,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着最后的能量。
就在这时,林夏猛地刹住脚步,因缺水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用手电光柱扫过疲惫不堪的众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等等!阿杰呢?还有……小王?他们……他们在哪儿?!”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了滚油中,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僵住了,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互相审视。队伍里,确实少了两个人!那个在第三次尝试中头部受创、一直昏迷不醒的队员阿杰,还有第二次进入时大腿被石子贯穿、被他们小心安置在通道深处相对平稳角落的小王!在最后那场与时间赛跑、与死神共舞的疯狂逃亡中,在漫天火雨和地动山摇的绝境下,他们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只剩下逃命的唯一指令,竟然……
爆破专家虚弱地靠在岩壁上,摇了摇头,脸上混杂着生理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巨大愧疚,声音细若游丝:“阿杰……我……我实在……没力气带他……小王……他……他应该在后面更远的地方……” 他说不下去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通道内的余温,席卷了每个人的心脏。他们成功了,他们从那个炼狱里爬出来了,可是……他们丢下了并肩作战的同伴,把他们留在了那片正在崩塌、燃烧、吞噬一切的死亡之地!
“操!”曾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灼热的石壁上,拳头瞬间皮开肉绽,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眼眶无法控制地泛红,“小爷我……小爷我他妈……” 他想骂人,想发泄,却发现任何语言在两条逝去的生命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四千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那没了眉毛的脸此刻显得异常肃穆和苍凉,他伸手拍了拍曾坤剧烈起伏的后背,声音低沉沙哑:“唉……时也……命也……造化弄人……走吧,活着出去……别让两位兄弟……白白……”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沉重的负罪感和悲伤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但也像一剂残酷的强心针,驱散了部分肉体的疲惫。他们必须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没能走出来的人。
队伍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中继续向上挪动。然而,通道的崩塌迹象越来越触目惊心。两侧石壁上,巨大的裂缝如同扭曲的黑色闪电,狰狞地蔓延,有些地方的石块已经松动,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彻底剥离。通道顶部不断有更大的石块坠落,带着呼啸的风声砸落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溅起一片烟尘。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均匀震动,而是变成了不规则的开裂和下沉,好几次都让人感觉仿佛脚下的石板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将他们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们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身后那扇已经关闭的石门方向,一股股灼热的气浪正顽强地透过岩层的缝隙渗透过来,带着原油燃烧后特有的焦臭,灼烤着他们的后背!门后的火海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可能正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侵蚀着最后的屏障!
“快!再快一点!后面撑不住了!”陆九川的声音因为焦急和脱水而嘶哑不堪,他的危机预感如同警铃般在脑海中疯狂作响,预示着灭顶之灾就在咫尺之遥。
就在他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终于看到前方通道尽头隐约透来一丝如同晨曦般微弱、却代表着真正希望的自然光线时——
“轰隆隆——!!!”
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震耳欲聋的崩塌巨响,猛地从他们身后极近的地方炸开!伴随着这毁灭之音,一股混合着炙热灰烬、滚烫沙石和浓密黑烟的恐怖气浪,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火焰巨龙,以排山倒海之势,从通道深处咆哮着奔涌而来!气浪未至,那灼热到足以点燃空气的温度已经让所有人感到后背的皮肤瞬间紧绷、刺痛!
“趴下!抓紧!”陆九川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吼,声音在巨大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最大限度地压低身体,死死抓住身边任何可能固定的凸起——岩石棱角、嵌入石壁的金属残件,甚至是指甲抠进石缝!曾坤更是直接将昏迷的爆破专家死死按在自己身下。
“呼——轰!!”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吞没了他们!世界仿佛只剩下咆哮的风声、碎石撞击身体的剧痛、令人窒息的浓烟,以及皮肤被高温炙烤的尖锐痛感!整个通道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疯狂摇晃,发出了令人灵魂颤栗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的断裂声!
当这波毁灭性的冲击终于过去,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剩下耳鸣和心脏狂跳的声音。众人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厚厚的、尚有余温的灰烬中抬起头,几支侥幸未灭的手电光柱颤抖着向后扫去——
光线所及之处,心,瞬间沉入了冰点。
他们来时的路,大约十几米长的通道,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彻底堵死、密不透风的、混杂着燃烧残骸和巨大岩块的坍塌物!翻滚的烟尘中,隐约还能看到暗红色的火苗在缝隙间顽强地跳跃、舔舐!
退路,被彻底、无情地封死!大火和彻底的崩塌,已经追到了他们的脚后跟!
而前方,那象征着生路的、微弱的自然光,虽然依旧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却仿佛隔着一道由死神亲自把守的、无比脆弱的最后屏障。他们被困在了一段前路未卜、后路已绝,并且随时可能被后方烈焰彻底吞噬或被头顶最厚岩层压成肉泥的、真正的死亡走廊尽头!
希望仿佛触手可及,但死神那冰冷而嘲讽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他们,它的镰刀,就悬在头顶,那灼热的呼吸,已经喷在了他们汗湿、沾满灰烬的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