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凄厉而压抑的悲戚,从陈柏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那张布满了沟壑的脸上,瞬间被泪水淹没。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他发了疯一样地想回去,可是他回不去,他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我对不起你们啊……”
陈柏老泪纵横,他伸出枯瘦的手,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每一声都像是捶打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我对不起秀茵,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我对不起你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几乎要从沙发上滑下去,“我一个人,毁了我们好好的一个家,我不是人,我不是个东西啊。”
他太没用了。
他守着这偌大的家业有什么用?他赚了这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
他连自己最爱的女人和唯一的儿子都弄丢了。
他是天底下最失败的男人,最失败的丈夫,最失败的父亲!
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哭到崩溃的老人,姜听澜心底那最后一丝坚硬也柔软了。
她反手握住爷爷冰冷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爷爷,这件事,不全是您的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叹息,“奶奶临终前都说,她不怪您,我作为后辈,以前或许有过怨,可当我站在这里,听周爷爷说了当年的事,再看到您,我也不会再责怪您。”
“这是一个时代的错,我们这些普通人,在时代的洪流里,就像一叶浮萍,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姜听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奢华,看到了几十年前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
“就像爷爷奶奶您的相遇和分别,如果是在和平年代,以我们姜家当时的情况,您又是满腹才华的读书人,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其乐融融,幸福一辈子。”
“但是偏偏我们没有生在和平的年代,军阀混战,外敌入侵,烽烟四起……普通人想要好好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
“您当初选择南下,也是被逼无奈,是想给奶奶和爸爸一个更安稳更好的生活,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会遇到那么多的意外,会隔了那么长久的岁月。”
这些话,一半是说给陈柏听,一半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她努力地去理解去共情,去原谅那段被时代洪流冲散的亲情。
然而她的宽慰,对于此刻的陈柏来说,却像是更锋利的刀子。
“她该怪我的啊,秀茵她应该怪我啊。”
陈柏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声音都碎裂了。
“当年是我对她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天天追着她跑,结婚的时候,我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发过誓,我说我这辈子,一定会对秀茵好,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我食言了。”
他承诺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却只给了她一辈子的等待和思念。
他的秀茵,怎么能这么善良,这么傻?
到死都没有说过他一句不好的话。
这比任何责骂和怨恨,都让他更加痛苦,更加无地自容。
“奶奶不会怪您的。”姜听澜的声音愈发轻柔,她一句一句,复述着那些从小听到大的,属于奶奶的执念,“因为她爱您,奶奶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选择,她说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就算您一辈子没回来,她也从不认为,您做了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奶奶的爱,不管是对丈夫还是子女,统统都非常拿的出手。
“她只是时常念叨,说港城靠海,不知道您有没有按时添衣,会不会被海风吹得犯头疼病。”奶奶有的只是无尽的思念和担忧。
姜听澜每多说一句,陈柏的眼泪就流得更凶。
一个头发花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哭得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那哭声里,有无尽的愧疚,有深刻的自责,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觉得自己彻底辜负了妻子一生的沉痛。
周君臣在一旁看得眼圈泛红,心中不住地叹息。
陆知衍揽着自己的妻子,看着眼前这悲伤的一幕,也为之动容,他能感受到爷爷那份迟到了半生的深情与悔恨。
他看向怀里的姜听澜,见她虽然也在安慰,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始终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怨。
他知道事情还没完。
澜澜的心里,还有一根刺,一根不属于过去,而属于现在的,更尖锐的刺。
果然就在陈柏哭得肝肠寸断,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之后,姜听澜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温软和慰藉,而是带上了一丝清冷的几乎称得上是锐利的质问。
“爷爷。”
她轻轻唤了一声。
陈柏含泪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孙女。
“奶奶不怪您,我也试着去理解当年的种种无奈,父母的意外是天灾人祸,我们谁也无法预料。”
她话锋一转,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像是有冷气在凝聚。
“但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无法释怀,也不是怨,是想不通。”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客厅里悲伤的气氛瞬间凝固。
周君臣心中一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柏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只听姜听澜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奶奶一辈子心善,我也从小被教育要与人为善,可是我无法理解您对王翠莲和她那几个儿子的善心。”
“您感念他们当年守住了陈家大门,这没有错,您收养他们,给他们富贵,也算是报了恩。”
“可是您把他们当亲儿子一样培养,给予他们权力和信任,难道您这么多年,就真的没有看出来,他们是一群早就被欲望喂大了的白眼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