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已是深夜。
刘轩本欲前往西宫李砚棠处,衣袖却被孟欣轻轻拉住。她低声说道:“陛下,今夜……去我那儿吧。”
她武功被云朵废去后,手上早已没了力道。刘轩只需稍一甩袖,便能挣脱,他却顿住了动作,缓缓道:“皇后的懿旨还未曾下达,我留宿你处,于礼不合。”
孟欣抬起眼,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陛下何时真在乎过这些虚礼?”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放心,如今我这样子,早已害不了人了。”
刘轩沉默片刻。想起她曾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如今却连扯住他衣袖都如此无力,心底掠过一丝惋惜,终是未再拒绝。
孟欣所居的宫苑甚是偏僻,曾是唐朝时的冷宫。院内只有一名年老宫女并一个小太监,平日做些洒扫、送饭的粗活。那二人见圣驾骤然降临,慌得伏地叩首,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他们在这深宫多年,可没想到有一天能够得见天颜。
刘轩挥退他们,独自踏入内室。只见房中陈设极为简朴,与寻常宫女所用无异,甚至更显清冷。
孟欣端来一盆温水,伺候他盥洗。只是她端着铜盆的手微微发颤,每走一步,都有水花不受控制地溅出,在陈旧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刘轩洗漱之后,坐在床沿,问道:“孟欣,你想不想念在蜀地做公主时的生活?”
孟欣摇摇头,道:“早没有了那个心思,这里衣食无忧,挺好的。北汉虽然富足,但绝大多数百姓,也远远过不上这样的生活。”
她收拾好屋子,然后低头说道:“陛下,能不能先熄了烛火?妾身背上肌肤丑陋,怕陛下看了不适。”
刘轩想起当年她使苦肉计,后背肌肤被毁的事情,便道:“你不是说,以后天天给我看,好叫我愧疚终身么?今夜,朕偏倒是要仔细看看……”
半月后,刘轩携皇后张嫣与皇妹刘玥,启程前往渭南府与刘鹏会面。
为表诚意,刘鹏主动提议将地点定于北汉境内。刘轩权衡再三,最终选定地处边境的渭南府,同时允许刘鹏率卫队入境。此地虽在北汉辖下,却与南汉疆土隔水相望,堪称兼顾安全与对等的两全之选。
收到外事部(礼部)的通知后,渭南府提前半月便开始净街洒道,封禁了以驿馆为中心的整个城北区域。百姓们虽被限制了行动,却并无多少怨言,反倒添了几分看热闹的兴致——两位皇帝,还是亲兄弟,在这小小的渭南城会面,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稀奇事。
作为东道主,刘轩提前三日便抵达了渭南。车驾尚在十里外,渭南知府姜茂和便已率领属官、乡绅耆老,在官道旁跪迎圣驾。
“臣渭南知府姜茂和,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金安!”姜茂和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本是羌国一名县令,在此地任职已近三载,政声尚可,却从未见过当今皇帝。
刘轩并未下车,只由侍从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在地的众人,淡淡道:“姜爱卿平身,诸位都起来吧。朕此行一切从简,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扰民过甚。”
姜茂和姿态恭谨至极。躬身回答:“陛下体恤下情,臣等感佩。然迎驾之礼不可废,驿馆内外已洒扫洁净,一应物事皆已备齐,恳请陛下入城歇驾。”
刘轩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随着一阵“万岁!”的山呼声,车队再次启动,在姜茂和等官员的引导下,穿过经过精心打扫的街道,径直驶入城南戒备森严的驿馆。
这处驿馆本是前朝一位郡王的别业,景致清幽,屋舍宽敞,近年才改为接待上官之用。为了此次会晤,更是里外修缮一新。姜茂和亲自在前引路,将刘轩与张嫣安置在最为幽静的主院“澄心堂”,刘玥则入住相邻的“揽秀阁”。
“陛下,院中一应陈设皆按宫内规制简化,仆役皆经再三遴选,绝对可靠。护卫已由禁军接手,将驿馆围得铁桶一般,绝无闪失。”姜茂和仔细禀报着,额角隐有细汗。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若有半分差池,便是泼天大祸。
刘轩环顾四周,但见庭院深深,古木参天,虽无皇宫的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清雅气象,微微点头:“姜卿费心了。南边那边,可有最新消息?”
“回陛下,按行程估算,明帝陛下仪仗应是后日正午前后可抵渭水南岸。渡船与迎接事宜,臣已遵照旨意,安排妥当。”
“嗯。”刘轩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姜茂和会意,恭敬地行礼告退,直到退出院门,才暗暗松了口气。
随行的内侍宫人开始轻手轻脚地安置物品。刘轩信步走到廊下,负手望向南方。天际线下,渭水如带,对岸的轮廓在暮霭中依稀可辨。那里,是他二哥统治的疆土,也是如今与他隔水对峙的南汉。
三日的等待,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刘轩身为皇帝,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携众漫游街市,每天只能待在驿馆之内。
作为东宫娘娘,张嫣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宁欣月。刘轩待她,礼数上从不欠缺,可那份源于名分的敬重,终究与发自心底的眷宠不同。若论恩宠,她怕是连婉儿也有所不及。
而这次两人局限在驿馆内,反倒给了张嫣一个机会。
几天下来,张嫣容光焕发,肌肤竟透出淡淡光泽,眼波流转间更添风致。她本就生得明艳,如今愈发显得光彩照人。
只是她见刘轩连日“辛劳”,恐他龙体困乏,心头不免生出一丝隐忧。于是在这日晚间,张嫣取出了花万紫送的浑州极品黑枸杞。此物珍稀,据说最能补益精气。
睡前,张嫣端来一盏温热的蜜水,殷切地奉至刘轩面前。刘轩接过,只浅尝一口,那熟悉而独特的滋味便在舌尖漫开——又是枸杞。他顿时了然,哭笑不得。自上回西巡归来,这东西便似成了后宫标配,各处殿宇都常备着此物,不用说,定是花万紫四处“推广”的“功劳”。
刘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放下杯盏,抬眼望向张嫣,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嫣儿,这东西是傻妞塞给你的吧?这几日,难道你对朕的表现不满意吗?”
张嫣闻言,双颊倏地飞上红云,如同染了晚霞。她垂下眼睫,声若蚊蚋,带着几分羞赧:“三皇妃也是一片好意,说此物最是温和,能固本培元,将养身子……”
“她的‘好意’,都快成朕的笑柄了。”刘轩摇头轻笑,伸手将她揽到身边,轻轻抚摸她温热的面颊,言语间满是自信:“枸杞根本就没那么神奇。早同你们说过多次,朕无需这些。你且仔细看看,朕可有半分疲惫之态?”
他也不待张嫣回应,便俯身将她稳稳抱起。张嫣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刘轩的脖颈。下一刻,刘轩挥手拂过,烛火应声而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朦胧中两人身影交叠,呼吸渐渐沉重。
刘玥在自己房中待的沉闷,便来找兄嫂说说话。穿过回廊,走到刘轩居住的院外,却见屋内漆黑一片,火烛早已熄灭。她脚步一顿,不由蹙起了眉头。
忽然想起下午来时,张嫣云鬓微乱,双颊泛着胭脂般的潮红,神情有些慌乱,眼波中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媚意。当时尚未多想,此刻联系起来,刘玥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一股说不清是埋怨还是心疼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咬了咬唇,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个三傻子……这般不知节制,累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