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场外围,皇室女眷与获邀的近臣家眷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簇拥着凤驾所在的华盖。金钗步摇在日光下晃眼,娇声笑语织成一片喧闹的锦缎。
齐芷怡静静立于这片繁华之外约三丈处,没有融入那片争奇斗艳的锦簇花团。
她身上是一件特制的浅红窄袖骑装,剪裁利落,袖口处,金线绣着不易察觉的暗纹山桑木。腰间束着皮质腰带,悬着一只轻便的箭囊,长发仅用几根缀着细小蓝绿宝石的银链束起,额间一抹同色系宝石额饰。
皇后恩准她到上林苑随驾的缘由很明白,皇女骑射启蒙需懂武之妃嫔教导。这恩典是冲着玉嬿来的,而她齐芷怡,不过是沾了女儿的光,且恰好有一身不算花架子的武艺。她心知肚明,因此姿态放得更低,无意去争那份表面的热闹。
目光习惯性地先扫向马厩方向,几个粗布短打的工匠埋头检修鞍鞯,动作麻利,眉梢眼角皆是生面孔。视线旋即移向赛道旁簇新的木质护栏,榫卯严丝合缝,木料纹理均匀坚实,足以承受冲撞。
她悬着的心弦无声松下半分,这才将全副心神投向场内。
马场外围,搭起了一溜的观赛台。高坐其上的人,无不锦衣华服,珠围翠绕,百无聊赖地闲聊着。
玉嬿小小的身影混在公主们的队伍里,格外醒目。她穿着紧身的短褂长裤,戴着小小的斗笠帽盔,骑在一匹神俊的白马上,鬃毛在风中飘拂,四蹄踏雪,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模样。小家伙正兴奋地调整着缰绳,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齐芷怡看着女儿,目光里的清冷褪去大半,染上纯粹的温柔宠溺,嘴角也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母嫔!您看我!”
玉嬿眼尖地发现了她,远远地便挥着小手,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引得周围几位公主和贵女也侧目望来。
齐芷怡微微颔首,唇角弧度更大了些,并未高声回应。在这等场合,分寸尤为重要。
场内的气氛逐渐升温,骑手们勒紧缰绳,骏马打着响鼻,刨着蹄下的泥土。
玉嬿也绷紧了小脸,努力模仿着身边年长公主们的架势,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齐芷怡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儿身上,眼底带着淡淡的期许与鼓励,心却难免有些悬了起来。
嬿嬿年岁尚小,经验不足,每一步都需谨慎。但她知道,若不让嬿嬿尝试,她心中始终会存有遗憾,甚至留下一丝软弱。
她闭了闭眼,微微仰头,将心中那丝不安压了下去,面上依旧是那副平和温雅的模样。
号令官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霎时间,数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马蹄翻飞,踏起草屑烟尘。
玉嬿的白马反应极快,起步便冲在了前列。小小的骑手伏低身体,紧握缰绳,动作虽显稚嫩,却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锐气。
赛道上烟尘滚滚,公主们的身影在尘雾中若隐若现。
玉嬿的小白马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紧跟在年长公主们的骏马之后。
齐芷怡看得真切,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都有些泛白,心中默默计算着女儿的路线与距离。
小白马虽然起步很快,但后劲稍显不足,渐渐被前面的几匹马拉开了距离。但玉嬿并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用力地夹紧马腹,小小的身躯随着马背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齐芷怡略微松了口气,女儿虽经验不足,但有些基础功打底,且因四公主、五公主与嬿嬿皆年幼,今日各位公主身边的护骑侍从安排更加严密,应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很快,第一圈跑完,各位公主们已经拉开了距离。
玉嬿的小白马虽不占优势,但她凭借着出色的控马技巧,硬是咬住了前面的几匹大马,越过体弱的四公主与五公主,跟在三位年长皇姐身后。
乔亦竹并未挤在前头皇后凤驾周围的喧闹里,只在不远不近处寻了个视野尚可的位置站着。
芙鸯捧着手炉侍立一旁,低声提醒。
“娘娘,风有些起了,仔细寒气。”
乔亦竹摆摆手,目光却牢牢锁在场内那几道小小的身影上。
曾几何时,她的行启也这般……如今却已长成十六岁的少年,课业、前程、朝堂的风向,桩桩件件都压在她心头,远比这赛场的输赢更沉。
兄长病逝后,乔家如同失了顶梁柱,远在西域长史府与徐州的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侄女,能守住家业已是万幸,哪还能给她什么助力?
正自出神,芙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探询。
“娘娘,您看那边……”
乔亦竹顺着芙鸯的目光望去,只见皇后身边的大长秋正快步走向凤驾,俯身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后原本带着浅笑、从容观赛的面容微微一凝,随即又舒展开来,微微颔首。
紧接着,一个更清晰的消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观赛的妃嫔圈子里迅速漾开。
“听说了吗?蘅芜宫偏殿的闻八子,诊出喜脉了,刚两个月。”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裴姐姐的蘅芜宫真是福地啊,刚得了御赐荔枝的恩典,偏殿就有喜了!”
“皇上知道了定然欢喜,听闻已下旨,晋封为从七品才人了。”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与苦涩的冷笑几乎是从乔亦竹鼻腔里逸出,她迅速敛了神色,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芙鸯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的情绪波动,低声劝慰。
“娘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闻才人……也只是运气好些。您有大皇子殿下呢,这才是真正的依靠。”
启儿……她唯一的儿子,如今已长成,住在皇子所,有自己的课业、伴读,甚至……很快就会有父皇指婚的皇子妃。她这个母嫔,还能做他多久的依靠?又能依靠他多少?
野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生疼。她想要更高的位分,贵嫔,甚至妃位!想要乔家能重新挺直腰杆!想要行启前程无忧!
可现实呢?宠爱不够,家族无力,才貌平平,入宫十六载方至婕妤……她拿什么去争?难道真要指望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场内的赛马似乎已草草收场,贵女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去,议论的中心已然从赛事转向了蘅芜宫的喜讯。
“芙鸯。”
乔亦竹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回宫吧。本嫔……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