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裴焰没有叫阵,在大帐里默不作声地阅读胜州刺史朱改元拿来的《丰州报》。
今天是七月初七,《丰州报》五天一期,中间会有增刊,至今一共发行七期。
报纸完全颠覆裴焰的认知。
第一期主要是开刊祝福,和丰城互市的开业盛况。
后面几期军事、政治、民生内容多了起来,甚至还加入商业信息。
裴焰看得热血沸腾,古铜色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昨日一战,姬染和程梓荣被对方生擒带走。技不如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捉走的,不是自己投靠了敌人。
北伐军不管有没有太后的人,他都能交代得过去。
但是,他也看出来了,梁幼仪的手下,武力值是真的高,程梓荣和姬染联手也不敌任何一个。
对方完全有能力一击必杀,北伐军根本敌不过。
何况她旁边还有一个戴面具的家伙,根本都没出手。
他思绪在回放昨天的战况,忽然外面一阵骚乱。
他走到大帐外,朱改元也跟着出来。
原来,今儿日头猛烈,梁幼仪那边火头军熬煮好几大缸菉豆汤,也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两大马车冰块。
拉冰的火头军一路大喊:“喝冰镇菉豆汤啦,兄弟们,要多喝几碗,别得了伤暑症啊!”
对方全营都欢呼起来,嗷嗷叫着“云王万岁”,都扑过去,胆子大的就想摸摸冰块。
火头军阻止了:“别摸,别摸,脏了,菉豆汤就不好喝了。”
北伐军给馋坏了,也都站起来,脚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边去了。
丰州军瞬间警惕,提了兵器气势汹汹地拦住他们。
“想干嘛?想干嘛?站住,再不停足,后果自负!”
“想投降吗?投降了过来一起喝菉豆汤!”
“我们云王给加了糖霜,加了冰,喝一口,草,又香又甜又凉,爽啊!”
……
北伐军从京城出来时就是六月中旬,这一路都快累、热脱皮,这几日正是大暑,热得头昏眼花,听到冰字,脚下哪里忍得住?
别人都还好,就是裴焰带来的一个本家侄子,叫裴大星,长得高大又孔武有力,偏偏脑子不太好使。
他心思简单,心里想吃,脚下就很诚实地往丰州军那边移动。
别的人眼馋心热,但还知道对方是敌军,过去估计被一刀咔嚓了,不敢靠太近。
裴大星也知道对面不能去,但是他想吃冰。他双足不自控地往丰州军跑。
在离对方五十米时,丰州巡逻兵立即警告:“站住,不准过来,不然刀枪伺候。”
裴大星道:“我想吃冰,我想喝菉豆汤。”
丰州军巡逻兵的小头目看着这个大个子,觉得他有点不聪明的样子,警告道:“你想喝找你们将军去。”
“我们将军没有菉豆汤,也没有冰。”
“我们管不着,你不能过来,过来就打死你!”
裴大星认真地看着对方,这些人不是一直在走动吗?如果他们走开,他就跑过去,抱起一大缸就跑!
但是,对方看他不走,也不动了。
小头目还专门叮嘱那一队巡逻兵:“你们盯住这个大个子,我觉得他眼神里有匪气。”
大家都盯着裴大星,裴大星的脚横着往他们那边一点点地挪,而对方拿着枪尖对着他,再三警告。
北伐军这边也没人阻止他,其实他们都希望傻大个子能冲过去,抱一缸冰过来。
菉豆汤已经做好,火头军大喊一声:“喝冰镇菉豆汤啦~”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北伐军全身一震,几乎瞬间都移动到双方交战的边界线附近。
小头目大喊一声:“过来一营,守住边界线,他们想越界。”
裴焰看着,也不吱声,朱改元尴尬地说:“裴大将军,要不,本官也叫人准备菉豆汤?”
裴焰没说话。
问什么问,想煮就快点煮!
朱改元又尴尬几分。战场在朱改元的辖地,三十万大军,他要招待菉豆汤,就算一斤菉豆熬煮二十碗汤,那一天至少要一百五十斤的菉豆。
要请喝汤也不会只给喝一碗吧?
这仗拖一天,他的压力就大一天。
裴焰看见有人端着碗进对面大帐,不多久,梁幼仪走出来。
她依旧身着盔甲,但是一点也不狼狈。出来,朝双方争吵的方向看了看。
裴焰觉得她也往自己的方向看了看,虽然离得远,但是他就觉得梁幼仪在微笑。
一会儿,梁幼仪又进了帐子。
不多久,昨天那个生擒了程梓荣和姬染的大块头,与数百名丰州军端着绿豆汤过来,后面还有人拉着大缸。
北伐军口水开始往下流。
裴焰和朱改元也很惊讶,这是干什么?给他们送菉豆汤?
朱改元道:“将军,这菉豆汤不能要,汤里很可能下了蒙汗药!”
一位叫胡奇的四品将军说道:“末将去看看,对方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朝廷北伐军看着画楼带人过来,都警觉地后退,这个大块头真的很厉害。
但是裴大星很激动,高兴地问道:“是给我们送菉豆汤吗?”
画楼问:“想喝?”
裴大星十分诚实地点头:“想喝。”
画楼也不说话,对火头军说:“把冰弄几碗。”
只见那火头军,从大缸里“嚓嚓”地铲出一碗碗的冰,在上面撒了糖霜,撒了蜜桃块,又淋上牛乳。
别提多诱人了。
我吃,我想吃!裴大星急忙往前走,伸出双手去接。
胡奇大喝一声:“不能吃!”
裴大星委屈地说:“胡将军,我想吃。”
“不准吃。”
北伐军有人说:“胡将军,他心思简单,想吃点就给他吃呗。”
他们都想吃啊,只要有人开头,他们是不是也能吃点?这天,热啊,要伤暑了!
胡奇脸一拉:“都回去!——裴大星,你想投降?”
裴大星咂巴一下嘴,摇头:“不能投降,我们是朝廷军,他们是反贼。”
画楼冷笑一声,指着胡英脚下,说道:“是,我们是反贼,为什么要请你们吃喝?滚远点,踩着界线,本将军不客气。”
裴大星站住,对胡奇再次说道:“可我想喝菉豆汤。”
画楼才不管他想吃还是想喝,一挥手,丰州军哈哈大笑着,各自开始喝菉豆汤,捧着冰碗吃牛乳冰。
喝得“吱溜吱溜”直响,吃冰故意掀开嘴唇,“咔嚓嚓”“嘎嘣”直响。
“啊,好香,好凉,太好喝了。”
“冰,冰,凉死我了。”
他们吃得那么欢快,裴大星大眼睛看着,嘴巴不断地吧嗒,吞咽了几次口水。
朝廷军都泄气地回去,想通过裴大星搞点冰镇菉豆汤的小心思也被掐灭。
胡奇过来,阴沉着脸说:“画楼将军,他只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你没必要这样戏弄他。”
画楼说:“你们当官的自己吃香喝辣,小气得连一碗冰镇菉豆汤都不舍得给士兵喝,还好意思来谴责我们?”
小头目也跟着说:“就是,菉豆汤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吗?云王天天给我们喝。”
其他士兵都边喝边喊:“我们不仅天天喝菉豆汤,还吃冰碗,瞧瞧,吃下去凉飕飕,全身都是劲儿。谁敢挑衅,老子一拳头砸他个人形肉饼。”
胡奇和裴大星的心受到一万点伤害。
冰镇菉豆汤天天喝,还有冰碗!
天奉城的权贵也做不到。
梁幼仪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她从哪里弄那么多冰?
他对裴大星喝了一声:“回去!”
画楼冲着他们背影喊道:“你们问问裴大将军,他愿意带你们来丰州喝菉豆汤不?他愿意,我们就给你们准备。”
裴大星觉得这个可以有,他跑去找裴焰,说道:“小叔,我想喝菉豆汤,我想吃冰。那个人说只要你带着我们去丰州,就给我们吃喝。”
裴焰把火头军叫来:“给大家熬菉豆汤。”
火头军说:“大帅,我们没有菉豆,也没有糖霜,更没有冰。”
裴大星立即说:“丰州有,我们过去,他们给我们做!”
裴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对胡奇说:“你把裴大星拉出去,叫他不要到处乱跑。”
画楼回去给梁幼仪说了刚才的事,梁幼仪笑了笑,说道:“火头军今天做了豆腐,风丞相送来了饶乐产的大白鹅,今儿做铁锅炖大鹅!找一些人大声喊,戏做足。”
午食时间到,丰州军大喊:“今儿吃铁锅炖大鹅咯!”
“铁锅炖大鹅,香!”
京城过来的北伐军,吃过鹅肉,不如鸡肉嫩。但是多久没吃过肉了?
他们原本在树底下找阴凉歇息,眼馋地看着丰州军“哐哐”地剁鹅肉,切榛蘑,打豆腐条,拍饼子,热气腾腾。
有的人伸长脖子咽下口水,开始发酸。
“锅底炖肉,锅沿贴粟米饼子?那饼子都被汤泡沤了,肯定不好吃。”
“为何叫铁锅炖大鹅?”
“还用说吗?用铁锅炖整个的白鹅,说不定这些人和蛮子一样,不拔鹅毛,不掏内脏,带着鹅粑粑吃。”
“鹅肉据说很粗糙,一吃一口干柴,塞牙缝。”
这时候,过来一个老兵,冷笑一声道:“你们酸什么酸?我们每天吃少油寡味的粟米菜糊子,肚里一点油星都没有,你还嫌鹅肉塞牙缝?鹅肉,来,塞死我吧,我愿意!”
“……”
“嘘,快看裴大傻子。”
正在争执的人忽然闭了嘴,两眼闪闪发亮。
裴大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去了边界线,对方不仅没揍他,还给了他一碗冰镇菉豆汤,一碗炖鹅肉,上面有四个焦黄诱人的大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