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幼仪隔着帘子听了,半晌没有说话。
芳苓已经气到要去杀人,咒骂道:“烂透了的贱人,仗还没开打,她便做好割让城池,和亲蛮族。要嫁让她自己嫁,害我们郡主做什么?”
芳苓说着就哭起来。
梁幼仪其实也没有太意外,她的这个姑姑,做出什么残害她的事,都不奇怪!
梦中那一世,天下大乱时,梁幼仪已经嫁给了傅璋,和亲之类的事也没有印象。
这一世凤阙费劲心思帮她退了婚,太后竟然想把她送到外族和亲。
自古和亲的公主,有几个能活着回来,有几个好下场的?
“世子夫人提醒他们,你现在婚姻自主,肯定不愿意和亲,还说你在外面结交了他们不知道的势力,你定然会反抗。”
“他们怎么说?”
“世子提议,指令郡主押送粮草去边境,到北境后,世子和国公爷便立即绑了你,宣读圣旨,将你塞进轿子,送给蛟龙国。”
他们还说了很多,比如梁幼仪身份高,相貌妖娆,是东洲大陆第一美女,又性子倔,蛟龙国君主最喜欢驯服烈马。
梁幼仪和亲,不仅保住梁家军,减少粮草压力,说不定还能换回一批草原战马。
整个竹坞都沉默了。
愤怒的沉默。
瞒着她,叫她送粮草,主动送上门去和亲!
好久,梁幼仪笑了,打破了竹坞的沉默。
“我原本还有顾虑,若抢了粮草,会不会导致战败?担心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殊不知,她竟然从头到尾就没有想着抵抗。”
梁幼仪淡漠疏离的声音响起,“伴鹤,你叫谢摇光将军他们,带一千铁骑,等梁景湛路过五指山,粮草,全抢了!”
梁景湛和梁知年既然打算保存实力,牺牲她以保太后,那这次的粮草,他们也别吃了!
全抢了。
她原本就想在半途抢劫梁景湛,但只抢走自己高价买的三万石粮食。
眼下国难当头,她从傅璋手里抢下的那三万石粮食,若她据为己有,一定被太后以“发国难财,图谋不轨”为由,正大光明地处罚她。
如果由梁景湛这免费的劳力,给运到北方,她派人再抢了,一举两得。
如今,她改主意了。
粮草,全部抢光!用她的一千骑兵与梁景湛随行的梁家军,一决高下。
至于梁景湛,交给谢摇光,打死打残勿论。
既然他们想未战先败,那大陈百姓,换人来守。
*
梁幼仪一夜未睡好,梦里,前世今生的事反复纠缠,以至于她有些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现实。
卯时起床,她只觉得全身疲累至极。
全府里的人送梁知年和梁景湛出发。
桃夭依旧懵懵懂懂,她拉着梁知年的衣衫,哭着说:“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桃夭你好好在府里,等老爷回来,就娶你为平妻,母亲已经答应。”
“嗯,桃夭都听老爷的。”
梁知年把自己院子的钥匙给桃夭,库房钥匙也给她:“不要苦着自己,尽量不要出府,在外面也别乱说话。”
“嗯,桃夭记住了,所有的话都只给老爷一个人说。”桃夭乖乖地说,“我就守着院子,哪里都不去。”
姜霜被侍书扶着,脸色铁青,手也抬不起来,话也说不清楚,望着桃夭,“咦咦呜呜”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梁知年对她和梁老夫人说:“桃夭年纪轻,免了她的规矩吧?她只需守住我的院子,等我回来。”
梁老夫人点头,说:“你安心北上,府里的事有景湛媳妇管着呢。”
辰时,梁知年骑马先走,梁景湛随后与辎重车也离开京城。
定国公府,只剩下老弱妇孺。
梁幼仪对芳苓说:“你去辅国公府一趟,给锦颜递一份帖子。”
邀请顾锦颜去聚贤茶楼喝茶。
北方的事她已经有了决断,叛军的事她更关心。
因为那涉及五个月后的天奉城百万条命!
芳芷禀报:“桃夭求见。”
“叫她进来。”
桃夭来竹坞是大大方方来的。
这人端着一张单纯无比的脸,看着懵懂又天真。
偏偏身子十万里都挑不出一个,妖娆得令男人发狂。
“郡主。”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你院子里好干净好香啊!”
梁幼仪瞥她一眼,道:“好好说话,这一套对我没用。”
桃夭弯起来狐狸眼,没骨头一样往她的榻上一歪,说道:“你爹走了,你娘也瘫了,接下去怎么办?奴婢可不想守着院子浪费美貌。”
“你怎么打算?国公爷下定决心要娶你做平妻。”
“可别相信男人的嘴!他心里眼里都是太后。奴婢可不想把一生都赌在婆婆和小姑子身上,奴婢要信了他才是蠢透!”
“所以呢?”
“奴婢查看了你爹的私库,值钱的玩意儿不多,奴婢想换个男人勾搭。”桃夭眼珠子一转,说道,“你给奴婢说说,这府里,哪个男人最富有?”
谁富有我勾引谁!
芳芷忍不住嗤嗤地笑了,桃夭真的可爱,男女通吃。
她想勾引男人,都说得毫不掩饰,骚劲儿都摆在桌面上,凭实力去祸害男人。
女子对她都讨厌不起来。
“桃夭,这个府里,最有钱最有底蕴的是老祖宗,归乘院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好东西。”
芳芷故意激她,“他已经八十九岁,只怕你勾不动了。”
“他软的不行,可他硬的强啊!”桃夭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口就是花娘的骚话,向梁幼仪求证,“定国公府最有钱的真是那个老道?”
“不好说,归乘院是定国公府特殊的存在,老祖宗身边有暗卫,那院子里的秘密,我不知道。”梁幼仪老老实实地说,“那院子我只进去过三次。”
一次是她从淮南回来,长乐公主没了,老祖宗把她叫去,问了长乐公主去世前后的事。
第二次是长乐公主给她定的婚事,换成了梁言栀嫁给太子,老祖宗与她分析利弊,告诉她换嫁是保护她。
时隔八年,她第三次进了归乘院,就是凤阙入府感谢她的救命之恩那次。
三次入老祖宗的院子,她看到院子里一次比一次清贫,和道观越来越像了。
桃夭却有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说:“郡主,奴婢指定能拿下他,捞笔大的。”
梁幼仪觉得悟真道人不好对付,闹不巧把小命丢了。
桃夭哈哈一笑,附耳小声道:“郡主,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什么悟真道人,他若真悟了真,便会慈悲为怀,顺应天意,绝不会独居一院,装神弄鬼……你看着吧,奴婢必定拿下他。”
“你可以去试试,我可提醒你,悟真道人绝对不是梁知年,你别把小命丢了。”梁幼仪说。
桃夭嘻嘻哈哈笑了一通,扭着腰肢告辞:“奴婢走了,免得老妖婆产生疑心,又作妖害人。”
芳芷陪她出门,小声问:“你真想去归乘院?那里水可深,不好蹚。”
桃夭笑了笑,睁着水雾般的大眼睛,说道:“我的命是郡主救的,我娘临终前也得了郡主治病,死后是郡主帮助葬的。我死了不要紧,能为郡主除去妖女的背后靠山也不错。”
“那你千万小心。郡主若知道你有这个心思,定然不会同意你去那个院子。”
“姐姐放心,你擎好吧,以后,全府的男人都会喊我活爹!”
芳芷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桃夭走后,子墨把一封信递给梁幼仪:“郡主,王爷来信了。”
梁幼仪一晚上的疲惫和郁结一扫而空,脸上爬上可疑的红色。
她接了信,进了内室。
许久,才出来。
面色依旧冷淡,但是唇角微挑。
依旧脊背挺直,但是脚步轻快。
他说:“我这里都好,只是担忧你,群狼环伺,你可还应付得过来?”
他说:“以前,我看山便是山,如今看山是你的沉默;以前,我看云便是云,如今看云是你雪山般的淡漠;以前看水是水,如今,水更像你眸子里翻滚的水雾;以前,看花就是花,如今看花,每一朵都是你含愁的两靥……梁幼仪,我怎么看到的都是你不快乐的样子?”
他说:“我忽然有点想回去了……”
梁幼仪唇角弯起来。
这人……有点可爱!
顾锦颜接到帖子,第一时间就去聚贤楼见梁幼仪。
姐妹见面,异常激动。
顾锦颜抓住她的手说:“幼幼,你与傅璋退婚,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前几日我才叫小侯爷帮忙夺了他的三万石粮食。他想凭借着粮食重回朝堂。我偏不许!”
梁幼仪没有和她多寒暄,直奔主题,“锦颜,俞成忠的高山军与其他势力,已经在襄州集合,至今,太后都没有派出军队去镇压,李世子有没有说太后想如何解决?”
梦里那一世,她也不知道太后有没有镇压,有没有与俞成忠议谈,反正最后俞成忠兵临城下,太后直接令人扒开浊河大堤。
一百多万人呐,就那么在大水里全部淹死。
俞成忠有样学样,把浊河其余河段都扒开,大陈成了泽国,外敌趁机入侵。
死了到底多少百姓?谁知道呢!
更可气的是,前世里,死那么多人,恶事做尽的太后,竟然寿终正寝。
梁幼仪不是圣母,这一世她收集了足够的粮食,天灾人祸她都能抵抗一阵,但到底是数百万条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去死,她做不到。
再说,妄之真要夺了天下,不能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
如果她能想办法叫辅国公把叛军挡在邓州之南,只要不兵临城下,太后不会再想着扒开浊水河,水淹天奉城了吧?
顾锦颜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堂百官苦苦劝谏,北境的事定下来,这两日,太后终于同意先议和后用兵。”
梁幼仪看着顾锦颜欲言又止,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太后不会派傅璋与俞成忠议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