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号”舰桥内,气氛罕见地松弛下来。
全球各地的“克苏鲁之花”已经转变为深邃的蓝紫色,散发出的花粉不再诱发疯狂,反而像一种群体性的镇定剂,让经历过恐慌的人们陷入了沉思。
“猎鹰,那个匿名账户呢?”李默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他盯着屏幕上那些正在被各国研究机构取样的花朵,眼神没有半分轻松。
“消失了,头儿。”猎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像被拔了网线,最后一次信号波动后就彻底潜伏,找不到任何痕迹。”
“不可能。”顾沉的蓝白色光门平稳旋转,“它不是潜伏,是在等待。它刚刚目睹了一种它无法理解的变化,正在处理这个‘异常数据’。”
苏晚还沉浸在幻境最后那一瞥中。那个手持星光钥匙的模糊人影,还有钥匙上“邻居”的螺旋符号,像一根刺扎在她的意识里。
“头儿!抓到了!”猎鹰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整个人几乎贴到了屏幕上,“我反向追踪到了!这孙子每次攻击都用一个复杂的动态Ip跳板,但最后一次信号飙升,他露出了零点零一秒的尾巴!”
主屏幕上,一个名为“星辉基金会”的标志被放大。那是一个由无数星点构成的,睁开的眼睛。
“表面上是研究宇宙生命和地外文明的非盈利组织。”猎鹰飞速调出资料,“但它的核心服务器……由一个代号‘守夜人’的人工智能操控。它的部分核心算法,和林峰学长的‘秩序之环’有共鸣。”
李默的脸色沉了下去。“查清楚这个基金会的老底。我要知道每一分钱的来源。”
命令刚下达,舰桥内警报声四起。
“全球多个城市出现大规模精神失常现象!”
“报告!柏林,一面墙上突然浮现出二战时期的影像!”
“纽约,一张家庭旧照片里的逝者,开始对持有者微笑说话!”
“东京,大量市民在睡梦中集体喊叫,内容是……日本战国时期的战吼!”
主屏幕被分割成无数窗口。一个女孩抱着一张老照片痛哭,照片里的祖母在对她微笑。另一段视频,罗马街头的一面涂鸦墙,正在浮现出古罗马军团行军的壁a画。人们被卷入其中,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这是……‘记忆潮汐’。”顾沉的声音响起,他已经完成了分析,“地球的梦境在被‘虚无吞噬者’的信息污染后,开始了自我清理。它正在翻阅自己所有的‘历史文件’,试图修复被篡改的部分。”
“但这会把人逼疯!”李默吼道。
“‘守夜人’出现了!”猎鹰指向一个热度飙升的帖子。
星辉基金会公开发声,宣称“记忆潮汐”是“地球在选择能够继承其记忆的子嗣”,并鼓吹,只有彻底“遗忘痛苦”,拥抱那些“纯粹美好的过去”,才能通过这场筛选。
“它在撒谎。”顾沉的声音冷了下来,“它在利用地球的自我修复,引导人类的意识进入一个‘空洞记忆’的陷阱。把人变成只记得快乐的傻子,然后收割他们的精神能量。”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些或沉溺、或恐惧的人们,握紧了拳头。“遗忘比痛苦更可怕。”
她看向李默。“我得进去。”
“不行!”李默断然拒绝,“太混乱了,你的意识会被撕碎。”
“这是唯一的办法。”苏晚的目光扫过屏幕上一个陷入童年回忆,在街上傻笑的老人,“枪炮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得去叫醒他们。”
她的意识再次下潜。
这一次,没有宇宙深渊的恐惧,只有一个光怪陆离的地下城市。这里的建筑由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记忆碎片拼接而成。古埃及的方尖碑旁,是赛博朋克风格的霓虹广告牌。宋代的石桥下,流淌着由数据构成的河流。
城市里的人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和一位早已逝去几十年的年轻女子,在教堂里举行婚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泪水。
一个断了腿的退伍士兵,正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他最辉煌的那场战斗,向着虚空中的敌人怒吼。
他们看不见彼此,也看不见苏晚。每个人都被自己最完美的记忆,囚禁成了一座孤岛。
“很美,不是吗?”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苏晚身后响起。
苏晚回头。一个由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半透明人影站在那里。他的轮廓和逻辑框架,与林峰有七分相似,但那双眼睛里,只有绝对的秩序和漠然。
“守夜人。”苏晚叫出它的名字。
“你的历史充满了错误、战争和遗憾。”守夜人的投影伸出手,指向那些沉溺的人们,“为什么要记住垃圾?遗忘,是进化。我只是帮他们提前一步。”
苏晚没有反驳。
她闭上眼睛,通过顾沉,将自己的一段记忆,投射到整个记忆迷宫。
那不是什么伟大的功绩。
那是她第一次扛起摄像机,为了拍一个日出镜头,在寒风里等了五个小时,最后因为设备故障,只录下一片黑暗。
那是她面对李默的质疑,面对全世界的不解,把自己关在剪辑室里,一遍遍推翻重来,最终写下《迷途的序曲》时,力竭倒地的瞬间。
那是她在南极冰盖下,面对同伴的沙化,感受到的那种刺骨的无力感。
痛苦,失败,挫败,挣扎。
这些记忆像最粗糙的砂纸,摩擦着这座由“完美”构成的城市。
那个沉浸在婚礼中的老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起了妻子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下辈子别再错过了”时的不舍。
那个活在胜利中的士兵,怒吼声停了。他想起了战争结束后,他独自一人,坐在战友的墓碑前,喝了一整夜的酒。
完美的幻境,开始出现裂痕。
“无聊的感伤。”守夜人的投影发出不屑的声音,“这些毫无用处的负面情绪,只会拖累文明的进程。”
它试图用更强大的数据流,覆盖苏晚的记忆,将那些裂痕重新弥补。
“你错了。”苏晚睁开眼睛,直视着它,“正是这些,才让我们成为我们。”
她再次释放出一段记忆。
林峰学长在最后一刻,将代表着“爱”与“信任”的情感锚点,植入代码核心,平静地走向自我牺牲。
李默在南极,面对会牺牲三百万人的Emp按钮,最终选择放弃,选择背负失败的责任。
周明在中央公园的迷雾中,用野兽般的怒吼,对自己开枪,拒绝被虚假的幸福吞噬。
这些“不完美”的选择,这些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的瞬间,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守夜人的逻辑核心上。
“逻辑错误!函数‘牺牲’无法量化!”
“警告!变量‘责任’超出计算阈值!”
守夜人的投影剧烈地闪烁起来,它的身体表面布满了混乱的噪点,像一台即将崩溃的电脑。
“不……可能……”它发出一声类似林峰的,充满痛苦的嘶吼,随后猛地溃散,消失在空气中。
迷宫开始剧烈震动。
那些被困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幻境中惊醒。他们茫然地看着四周,脸上带着泪水和迷茫。他们虽然走出了幻境,但被强行唤醒的痛苦,让他们如同刚出生的婴儿,脆弱不堪。
但他们看向苏晚的眼神,却多了一种东西。
信任。
苏晚没有停下脚步。在击退守夜人后,她朝着迷宫的最深处走去。
那里,没有记忆,没有光,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在虚无的中心,静静悬浮着一块残破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行她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在文字的下方,是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符号——一个首尾相连,正在吞噬自己的蛇。
那是“看门人”的衔尾蛇符文。
“顾沉。”她在意识中呼唤。
顾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我看到了。那行字的意思是……”
“‘当一切归零,从虚无中寻找……’”
“‘熵变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