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瑟瑟,耳边只剩树叶被风吹拂发出的哗哗声,月光穿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良久。
“哈哈哈哈——”
许守江忽然大笑起来,粗哑的声音惊起几只林中飞鸟。
“我的确不懂,可难道你就懂吗?”
“你是因为太爱那个姓陆的小子,所以才不告诉他,其实你已经命不久矣吗?”
姜引猛地睁大眼睛。
“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真的是胡说吗?”
许守江叹了口气,“三弊五缺,没有任何一个姜家人逃得过,你不也是担心这一点,才找普量寺的老和尚给你测算的么。”
原来许守江一直在暗中监视她。
可姜引此时顾不得这些,她的脑海里又响起程弛出事那天,程文彬被带上警车之前,伏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你那个有钱老公知道你是个灾星吗?你们姓姜的,就该一辈子孤独终老,断子绝孙,省得出来祸害别人。”
灵力透支的身体一阵阵发软,姜引半倚在树干旁,强撑着没有倒下。
五弊三缺,鳏寡孤独残,缺钱,缺权,缺命。
姜引的姥姥应在寡,所以她姥爷年纪轻轻就出了意外撒手人寰。
姜引的妈妈应在缺命,那年姜引不到七岁,姜篆在追赶妖邪时不慎失手,命丧雾底山,从此长眠于此。
对于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惩罚,姜引本来并不在意,直到她遇见陆至凌。
她第一次有了和一个人长相厮守的念头,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爱情是这么美好的存在。
可在爱意渐浓时,恐惧也如影随形。
就像程文彬说的,她怕自己的灾难会祸及陆至凌,怕他会和姜引的姥爷一样遭遇不测。
如果他们结婚生子,就连他们的孩子可能也会……
这就是天罚最残忍的地方。
它有时会让灾祸降临在被罚者的至亲身上,让她切身感受到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锥心之痛。
而最让人崩溃的是,在五弊三缺真正显露之前,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但姜引长久以来隐隐有种感应,她觉得自己和妈妈是一样的。
为了印证这一点,上个月她还特意去普量寺拜访了净元大师,请他帮忙窥查一二。
但净元大师拒绝了她。
姜引也能理解,毕竟这种事属于窥探天机,事后是需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她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你不会是觉得,只要确定你应在缺命,就不会影响到他了吧。”
像是知道姜引在想什么,许守江眼含惋惜,“连自己的爱人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难道不是更残忍吗?他一心沉浸在描绘你们的未来,可你却在测算离开他的时间……”
“别说了!”姜引大吼。
刚才在会场里,失去意识之前,她已经足够懊悔和痛苦了。
她这一生,只任性了这一次。
承受代价的,却是陆至凌。
姜引痛恨自己的自私,明知这段感情不可能天长地久,还是拉着陆至凌一起沉溺其中。
可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很多时候,情难自禁。
时至今日,姜引不敢说没有后悔过和陆至凌在一起的决定。
但对于在这段感情里付出的爱和热忱,她绝无悔意。
许守江望着那张和故人五分相似、此时却无比惨白的脸,沉默片刻,投降似的轻叹一声。
“阿引,你不用再纠结了。”
姜引皱眉,“什么?”
“你担心的事,你为之挣扎痛苦的事,从今往后,都不存在了。”
姜引正想问他什么意思,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还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是白倦他们找过来了。
这时,姜引的后颈倏地一疼。
抬起头,不知何时,许守江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姜引倒在地上,湿润的草地紧贴着她的脸,呼吸间都是泥土的味道。
许守江蹲下身,掏出一块手帕,替她把脸擦干净。
姜引张了张嘴,想让他去自首,可眼皮越来越重,喉咙也无法发出声音。
“你啊,看着乖巧稳重,实则牙尖嘴利,像极了她。”
许守江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
“我刚才有点生气,所以捉弄了你一下,这个就当做补偿吧。”
一道银光闪过,姜引只觉得额头针扎般刺痛,随即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漆黑,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封闭舞台中央,而四周是一圈360度的环形屏幕,上面播放的画面,似乎是某个人的记忆。
姜引看了一会儿,猛地意识到,这些记忆的主人,是她的妈妈。
姜引走到屏幕前,将手覆了上去,整个人进入到记忆里。
……
五岁的姜篆,上天入地,活脱脱孙猴子转世,这天因为又砸了祠堂里供奉的牌位,被罚跪一天一夜,还撅着小嘴美其名曰“扫除封建迷信”。
十岁的姜篆,灵活运用阴阳眼,吓哭了偏心眼爱体罚的老师,还唆使孤魂野鬼去欺负同学的小胖子家里捣乱,被勒令停课半个月,高兴地在炕上边打滚边喊“放假咯放假咯”。
十五岁的姜篆,受不了家里让她继承家业的连环洗脑,拉着青梅竹马的纸扎店家的儿子离家出走,创下了走出松树林的最远记录,半道崴了脚,被纸扎店家的儿子背回了村。
十八岁的姜篆,突然决定立堂出马,面对青梅竹马的质问,默默抽完一根烟,说了一句“我妈前天吐血了”。
二十岁的姜篆,捉鬼时偶然救了个穷学生,被狂热追求,因为觉得烦而把对方揍了一顿。
二十三岁的姜篆,面对催婚再次妥协,破罐子破摔,选了没有感觉但对方锲而不舍的穷学生,结婚怀孕。
二十四岁的姜篆,在宝贝女儿降生的那一天,得知了自己的天罚。
那个天罚,不是缺命,而是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