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如遭雷击,浑身剧震,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许琅又拿起另一份,声音毫无波澜:“泰安元年,清河崔氏,主动献金五十万两,粮五万石,并献族中嫡女予顾逆为妾。”
“在顾逆的帮助下获封‘义安伯’,独掌青州盐铁专卖之利。”
“同年,崔氏盐价暴涨三倍,私设盐丁,擅杀贩私盐贫民七十三人。”
他目光转向跪在另一侧、衣着最为华贵的崔氏家主崔弘,“崔公,‘心向朝廷久矣’?这‘义安伯’的爵位和盐铁之利,可还安稳?”
崔弘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抖得几乎趴伏在地。
一份份卷宗被许琅平静地念出,如同冰冷的铡刀,一下下斩断堂下众人最后一丝侥幸。
“平阳赵氏,为顾逆爪牙,构陷忠良,侵吞良田千顷,逼死原主十三户。”
“琅琊王氏,私通北莽,以劣马充军马,致宛丘之战前哨骑兵折损三成”
“宋洛府衙通判李敬,助顾逆设‘献城’之局,诱杀我袍泽之计划书,其亲笔签名尚在”
“......”
铁证如山!
桩桩件件,血泪斑斑!
每一笔记录,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和贪婪的铜臭。
这哪里是什么“受胁迫的良善”?分明是依附在顾顺延这棵毒藤之上,共同吮吸青州膏血的蠹虫!
他们的“恭顺”,不过是另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为的是保全自己在这场叛乱中攫取的巨大利益,甚至不惜再次将许琅和黑袍军引入死地!
堂下的哀嚎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周明远瘫软在地,眼神涣散。
崔弘面如死灰,华贵的锦袍被冷汗浸透。
许琅合上最后一份卷宗,将其轻轻丢在案上。
那一声轻响,如同丧钟敲在所有人心头。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透过高窗射入的惨淡天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大堂。
“好一个‘受胁迫’!好一个‘保全百姓’!好一个‘心向朝廷’!”
许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凛冽刺骨的杀机,
“尔等食朝廷俸禄,享万民供养,不思报效,反助逆贼,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其罪一!设局献城,包藏祸心,欲陷本帅与袍泽于死地,其罪二!事败之后,巧言令色,百般抵赖,毫无悔过之心,其罪三!”
他每数一罪,堂下的温度便骤降一分,空气仿佛冻结。
牛大力按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凶光毕露。
张定方神色冷峻,已将堂下众人退路尽数封死。
许琅的目光扫过堂下那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最终审判的冷酷威严。
“三罪并罚,天理难容,国法难赦!
“来人!”
“在!”
堂外早已肃立的黑袍军精锐齐声应诺。
声震屋瓦,杀气冲天!
“将这些祸国殃民、罪大恶极之徒,”
许琅的手猛地挥下,指向堂下,“拖出去!斩立决!首级悬于四门示众三日!其罪状张榜公布,晓谕全城!其家产,悉数抄没充公!男丁流三千里,女眷没入官婢!凡有牵连者,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不!大将军饶命啊!”
“冤枉!我等冤枉!”
“许川你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必遭天谴!”
“......”
最后的绝望嘶吼和恶毒诅咒瞬间爆发,又被如狼似虎扑上来的黑袍军士兵粗暴地打断、拖拽。
挣扎、哭喊、求饶、咒骂混乱的声音被拖曳着远离大堂,迅速消失在通往刑场的甬道深处。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整齐而冷酷的号令声。
紧接着,是沉重而令人心悸的砍斫声!
噗!噗!噗!噗!
沉闷而短促,一声接着一声,如同钝器敲打在朽木上,却又带着一种液体喷溅的粘稠感。
每一次响起,都让州府内外残存的空气凝固一分。
血腥的气息仿佛透过厚重的墙壁,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弥漫在原本肃穆的大堂之中,与残留的熏香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许琅依旧负手立于堂上,身形挺拔如松,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穿透高窗,望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穹,仿佛在凝视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宿命,又仿佛只是放空。
那接连不断、象征着生命终结的砍斫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却未能在他冷峻如石刻的面容上激起一丝涟漪。
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翻涌的雷霆与决绝。
张定方沉默地侍立一旁,眼神低垂,掩盖着其中的复杂情绪。
他深知许琅此举的雷霆手段与深远用意。
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不足以涤荡青州积弊,不足以告慰枉死军民!
但这血洗的酷烈,依旧让他这久经沙场的老将心头沉重。
牛大力则咧着嘴,脸上横肉虬结,眼中闪烁着快意恩仇的凶光,显然对这种“砍狗头”的活儿很是满意,只觉得痛快淋漓。
魏无忌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那些被拖出去砍头的官员和家主中,不少面孔他曾在顾顺延的宴席上见过,也曾对他这位“顾帅爱将”谄媚逢迎。
如今他们的人头即将滚落尘埃,而自己却站在了行刑者的阵营。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头的翻涌。
砍斫声终于停了。
死寂。
一种比喧嚣更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了州府内外,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许琅缓缓收回目光,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重的死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青州的毒瘤,剜掉了。”
“但青州的筋骨,还在流血。”
他转向魏无忌,“无忌,你上前来。”
魏无忌猛地一震,立刻从阴影中跨步上前,单膝跪地。
“末将在!”
“你熟悉青州地理民情,青州北部,毗邻草原,自古便有养马传统,自大乾立朝以来便设有多处官营马场,为军队输送战马。”
许琅的声音沉稳有力,“即刻起,由你全权负责,点验接收所有青州境内官营马场,清点现有马匹、场地、草料、人手!我要一份详尽的禀报!”
“末将遵命!”
魏无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
他知道这是许琅在给他一个赎罪和证明的机会,一个真正为青州做点实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