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用叉子无意识地刮着盘底，发出轻微刺耳的声响，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
冷汗从额角渗出，又被他若无其事地用手背抹去。
他不敢乱动，只能将双腿在桌下并拢，用一条腿的膝盖死死抵住另一条腿发痒的地方。
“菲菲，你怎么不吃菜呀？”周晓用手肘碰了碰他。
“啊……在吃。”秦菲菲回过神，胡乱夹了一筷子面前的青菜塞进嘴里。
青菜很爽口，他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菲菲她就是这样，吃饭慢吞吞的。”周晓不等他反应，就笑着对桌上其他人解释，“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就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每次都得我等她。”
秦菲菲听着周晓的话，脑子有点懵。
上学的时候？他努力在脑子里搜索，却只找到一些模糊片段式的画面。
穿着校服的女孩，操场，教室。
“说起来，我俩也都十九了。”周晓感慨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感觉高中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十九岁。
秦菲菲的脑子嗡的一声。
对，我是十九岁。
不对？我好像是一个中年男人欸，怎么可能十九岁？
我多少岁来着？好像是……二十八？还是二十九？
我在公司上了几年班？五年？还是六年？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冒出来，答案却像蒙了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只记得自己是个上班族，每天挤地铁，对着电脑，被老板骂。
可那些记忆的细节，比如自己的年龄，公司的名字，同事的脸，全都变得模糊不清。
反而“秦菲菲”的那些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秦菲菲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周晓的说话声，元泠的笑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他握着筷子的手在抖。
“菲菲，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姜原雅的声音。
桌上热闹的谈话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没……没事。”秦菲菲放下筷子，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攥住裤腿，“可能……是有点中暑了，今天太阳太晒。”
这个理由很合理。
“那你得多喝点水。”叶月温和地开口，把桌上的水壶往他这边推了推。
元梓雯默默地站起身，拿了个干净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谢谢。”秦菲菲接过水杯，指尖的颤抖更厉害了。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周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和姜氏搭上线固然重要，但闺蜜的身体更重要。
“我没事，吃完饭再走吧，别扫了大家的兴。”秦菲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他现在头昏得厉害，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别撑着了。”周晓站了起来，“你的脸都白得跟纸一样了。”
她转向姜原雅和元泠，歉意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啊，我先带菲菲回酒店休息了，她可能真的中暑了，不行的话我得带她去医院看看。”
“应该的，身体要紧。”姜原雅立刻说，“需要帮忙的话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元泠也跟着说：“对，别客气啊。”
秦菲菲在周晓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刚迈开一步，腿一软，差点摔倒。
“小心！”周晓连忙扶住他。
就在这时，一个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菲菲小姐。”
是元梓雯。
她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吃着饭。
秦菲菲昏沉沉地转过头，看向她。
元梓雯也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探究。
“你……你是不是身体痒痒的……”
秦菲菲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痒？她怎么知道？
难道她看见我刚才在桌子下面蹭腿了？
这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太丢人了。
他根本没去想，一个正常人，就算看到别人有小动作，也不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他只觉得窘迫，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于是，他恍恍惚惚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嗯……嗯。”
这个肯定的回答让周晓的表情变得更加忧虑。
“还痒？菲菲你怎么不早说啊！是过敏了吗？”
元梓雯没有理会周晓的惊呼，她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我……我以前学过一点医，大概……大概能看出菲菲小姐是什么问题。”
她的声音不大，因为紧张，熟悉的结巴又冒了出来，但吐字却比平时清晰很多。
周晓愣住了，看向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孩。
“你……是医学生？”
不等元梓雯回答，姜原雅已经接过了话头，语气斩钉截铁。
“她就是医学生，你放心，我们家梓雯很厉害的。”
姜原雅的保证，分量十足。
周晓心里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了。
她现在只想让秦菲菲快点好起来，既然有专业人士在，那再好不过。
“那太好了！麻烦你了，那个……梓雯妹妹？”
“不麻烦。”元梓雯摇摇头，她看向秦菲菲，“我需要……需要带她去房间里检查一下。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周晓连忙点头。
“那个……”元梓雯的脸颊有点红，“检查的时候……可能需要脱衣服。虽然我们都是女孩子，但……但还是注意隐私比较好。”
这话合情合理。
周晓完全没有多想，扶着秦菲菲就往最近的卧室走。
“好好好，我们去房间，菲菲你再忍一下。”
元梓雯跟在她们身后，在与元泠擦肩而过时，两人交换了一个极快的眼神。
元泠心领神会，也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姜原雅拉住了想跟过去看看的叶月。
“妈，你先坐，她们很快就好。”
叶月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但还是选择相信她们，重新坐了下来。
卧室里。
周晓小心翼翼地把秦菲菲扶到床边坐下。
“菲菲，你感觉怎么样？要不我还是叫救护车吧？”
“我……我没事……”秦菲菲的声音虚弱，他现在只想躺下。
“你先别动，让梓雯妹妹给你看看。”周晓安抚着他，然后转身对门口的元梓雯说，“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事你叫我。”
她说着，就准备带上房门。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从她身后闪了进来。
是元泠。
“你……”
周晓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脖子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股冰凉的液体被推进身体。
周晓的动作僵住了。
她低头，看见元泠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脸上挂着她完全看不懂的笑容。
力气在迅速流失。
周晓想尖叫，想反抗，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骼变软，身体失去支撑，像一滩烂泥一样滑倒在地。
粉红色的粘稠液体从她的七窍渗出。
叶月在客厅里，只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响，然后就没了动静。
她坐不住了，站起身想过去看看。
姜原雅也跟着站了起来。
卧室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元泠探出头来，对她们招了招手。
叶月和姜原雅快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秦菲菲已经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而地上，只剩下一张完整的人形。
从头发到脚趾，都属于周晓，但此刻它只是扁平地铺在地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余温。
叶月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场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元梓雯走过去，翻开那张皮的背面，从后颈到尾椎的裂缝清晰可见。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皮的内部，然后对众人摇了摇头。
“里面……没有另一个人。”
元泠把那张皮拎起来，抖了抖，然后像叠衣服一样把它叠好，塞进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袋子里。
“妈，别怕。”姜原雅扶住叶月的手臂，“这个可以恢复的，我们不会伤害她。”
叶月看着那个袋子，又看看床上昏迷的秦菲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没事。”她稳住心神，“现在……该处理他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床上。
秦菲菲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抽搐，眉头紧锁，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身上的痒，是……是皮的侵蚀作用。”元梓雯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拿出一个医疗盒。
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支不同颜色的注射器。
她取出一支装着红色液体的针剂。
“这是欧米伽试剂，可以……可以暂时中止侵蚀。”
姜原雅立刻上前，按住了秦菲菲乱动的手臂。
元梓雯拉开秦菲菲的袖子，将针头刺入他纤细的胳膊，把药剂缓缓推了进去。
几秒钟后，秦菲菲的抽搐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了。
“痒……好痒……”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属于秦菲菲的漂亮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恐慌。
“还是好痒！里面！里面好痒！”
他嘶喊着，另一只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大腿，指甲在裤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元梓雯愣住了。
欧米伽试剂竟然完全没用。
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怎么会……”
“梓雯，怎么办？”元泠也急了。
元梓雯咬了咬下唇，她迅速收起用过的针管，又拿出了一支装着绿色液体的。
“只能……只能强行脱皮了。”
她将伽马试剂的针头扎进秦菲菲的脖颈。
这一次，反应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秦菲菲的身体像触电一样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可那层皮却依旧牢牢地粘在他的身上，没有半点要脱离的迹象。
“呕——”
一股强烈的酸腐气味突然在房间里弥漫开。
秦菲菲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不是食物残渣，而是一滩滩油脂般的粘稠物。
那股味道……
元泠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那是一种混杂着汗臭、烟油味的属于中年男人的体味。
元梓雯的脸色彻底变了。
“坏了。”
她喃喃自语。
“梓雯？”姜原雅紧张地看着她。
“这个皮……这个皮不对劲。它在加速侵蚀。”
“那……那现在怎么办？”元泠的声音也有些慌乱。
元梓雯看着床上那个因为剧痛和侵蚀，意识已经再次模糊的男人，做出了决定。
她从医疗盒里拿出了最后一支针剂。
蓝色的阿尔法试剂。
“没……没办法了。”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张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对不起。”
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
蓝色的液体被全部注入。
秦菲菲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烈的痉挛瞬间停止了。
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凝固住，然后慢慢松弛下来。
接着，他整个人的轮廓开始变得扁平，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水分，柔软地塌陷下去。
粉红色的粘稠液体从他的眼角、鼻孔、嘴角渗出。
几分钟后，床上只剩下了一张人皮。
元泠走上前，把那张皮翻了过来。
“梓雯，你快看。”
元梓雯凑过去。
在那张皮的内部，并不是光滑的组织。
一层更薄，颜色更暗淡的皮，像壁纸一样贴在“秦菲菲”的皮囊内侧。
两张皮的边缘已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融化后又凝固的质感。
元梓雯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层内皮的一角，轻轻的往外拉，试着将它脱下来。
不行。
两张皮粘得太紧了。
她稍微一用力，外层的“秦菲菲”皮肤就出现了拉扯的痕迹。
再用力，只会把两张皮一起扯烂。
元梓雯松开手，摘掉了手套。
“融合……已经不可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