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房子,难在夯地基,慢在装修,地基一好,砌墙盖瓦,其实很快,沈如意手中有钱,不管是建材还是工匠,那都是非常充足的。
六月中旬,梅雨季节来临之际,工人们在屋内搞装修,真是一点也不耽误。
沈如意跟工匠师傅交接了图纸,把余下的事情给了管事,“那就麻烦姚管事了。”
姚管事,是端王宋衍从建康城调来负责具体事务的大管事,有了他,沈如意轻松很多,只要把握大方向,审核钱财、盯好工期、保证铺子、客栈的质量即可。
但一套流程下来,实际也不轻省。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宋衍手下做事,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物质条件得到了保障,比如下雨,路上积水,就可以乘马车回小山庄。
回到庄子里,不仅衣裳一点不湿,连脚上的千层底也干干净净的。
飞双见她回来,打雨伞迎过来,“姑娘——”
沈如意下了马车,怕鞋子湿了,踮着脚尖上了回廊。
飞双收了伞,微笑着问道:“姑娘,午饭想吃什么?”
忙碌了一个月,沈如意终于有机会放松一下,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偷得浮生半日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润气息,让人感到格外清新。
“有什么菜?”
飞双与沈如意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道,“王爷让人带回了一些海鲜干货。”
沈如意一听,两眼发光,“都有什么?”
“海参、瑶柱、干贝、鲍鱼干等。”
都是好东西啊!沈如意脑海里刹时冒出一道徽州名菜——一品锅,类似于着名的佛跳墙。
传闻,某朝皇帝突然驾临臣子府作客,席上除了山珍海味外,臣子夫人特意烧了一样徽州家常菜----火锅。
不料皇帝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后来,皇上得知美味的火锅竟是臣子夫人亲手所烧,因他的臣子是尚书,想了想便给美食取了个名字——一品锅。
从此,这菜便叫一品锅。
这菜跟佛跳墙一样,一是食材多,二是讲究火候。
先在锅底铺上干笋子,第二层铺上肉,第三层是豆腐或油炸豆腐,第四层是肉丸,第五层盖上粉丝,缀上绿叶菜加上菌子,加上调料和熬制的老母汤或是高汤,然后用文火煨熟而成。
此菜味厚而鲜,诱人食欲。
梅雨时节,来上一锅,坐在廊下,听着雨声,吃着极至美食,难道不是人生一大美事吗?
说干就干,沈如意挽起袖子,指挥飞双,沈家村沈如意,还有刚来不久的阿花,一起洗、泡、摘食材。
几个女人忙得不亦乐乎,当然,沈如意没有一模一样复制,而是在大体相同的基础上,也加了时令疏菜,比如在最后加上丝瓜、蛋皮虾饺、矮脚青等。
各种食材在一只大铁锅中有层次的垒叠,经过近两小时的慢炖,终于好了。
揭开锅盖,嗯……娘哎,那淳厚的香气扑鼻而来,还没开吃呢,就觉得被美食熏醉了。
沈如意拿出自己特制的两耳天青色瓷碗,有层次的盛了满满一碗,“大家都自己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就不客气了。”
她端着漂亮的天青色瓷碗,在回廊里找了个极佳的赏雨地,一屁股坐在复古而精致的小竹椅上,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美食,里面的汤还在滚沸,最上层绿色矮脚青配着白白的油豆腐、点缀着金黄的蛋皮虾饺,真像一副画,令人赏心悦目;
第二层是肉丸、丝瓜与海参、第三层火腿肉与干角豆,四层老母鸡与菌子,最底下还有吸饱汤汁的笋子。
整整五层,十多种食材,怎么一个鲜字了得。
沈如意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豆腐,吹了几下,送到嘴里……
嗯~那味道……眯着眼享受,真是好极了!
沈如意睁开眼,正要低头享受美食。
门口侍卫过来,叫道,“姑娘,有客人——”
沈如意朝侍卫身后看过去,一身湿哒哒的蓑衣人她认识,是沈如意的哥哥——沈立平,而边上站着的那个形容缟枯的年轻男子她就不认识了。
她放下筷子,起身,站到廊边,“沈大哥——”
沈立平拉着两眼空洞的年轻男子介绍道,“姜姑娘,他……就是你的阿……”他话还没说完,就哽住了,雨帘中,让人分不清是他的泪水还是雨水。
沈家村沈如意连忙撑了伞过来,把兄长与年轻人迎上回廊,她看到被晒得黑瘦的哥哥,泪水也止不住往下流,“阿兄……”
沈立平却看着姜沅。
沈如意:……
她穿到本尊身体时才六岁,又没有本尊的记忆,所以对这个沈立平所说的兄长真是……没任何感情啊!
但不防碍看到一个落魄年轻人时会产生同情,连忙让常顺过来,“带他们二人去洗把热水澡,换上干爽衣裳过来吃饭。”
沈立平似乎要说什么,沈如意伸手制止,“天大地大,吃饭为大,有什么事,等吃饱穿好收拾好心情后再说。”
明明很悲伤的,不知为何,听了公主殿下这样说,沈立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抹泪水,“那我带公子去洗澡换衣。”
沈如意点头。
等他们离开后,才叹了口气。
转身,发现飞双拿了个小泥炉,把她的瓷碗放在上面保温。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享用美食的心情荡然无存。
飞双担心道,“姑娘……”
沈如意再次摆了摆,“常侍卫——”
“姑娘……”
“沈大哥有住的地方,你帮刚才那位公子找个环境雅致的客房,里面书籍字画一应具全,如果没有,就用我的月银补上。”
常顺道,“那到不需要,我自会办好。”说罢,带着小侍卫,去了客院。
半个时辰后,沈立平来到厨房厢厅这边,“姜姑娘——”
“他呢?”
“洗好澡后,坐在休息室一动不动。”
沈如意没急着去见人,而是与沈立平聊了聊,了解一下他找到本尊兄长——姜瑥的情况。
“三年前,我与殿……公子失散后,一直在寻找他,当时他身边还有两个随从,一个年纪较大,一个跟我一般大,他们对殿下忠心耿耿,为了躲避几个殿下的追杀,东躲西藏,直到半个月前,跟随的两个随从都在护卫主子时死去,他被一个富户救起,小的找到公子时,他正被那个富户准备当小倌送给有钱人……”
如果沈立平没找到他,那岂不是……
沈如意不敢想象。
一国皇子被其它兄弟追杀流亡三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直到身边亲近的侍卫、长随全都因他而死,他的内心怕是已经崩溃了吧。
沈如意长叹口气。
“飞双——”
“姑娘——”
“锅里的菜还有吧?”
“我们还没吃。”
厨房还没收拾好,所以她们还没来得及吃。
“拿个小泥炉,用砂锅装上菜热上,跟我去客院。”
“是,姑娘。”
一行人跟着沈如意到了客院。
常顺已经把姜公子带到他住的地方,坐在他卧室边上的小厢房里,厢房四扇门都开着,微风轻拂,竹帘随风飘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厢房外,院中有一座小巧精致的池塘,雨水如注,斜斜没入波光粼粼的水里,气压低,鱼儿们纷纷跃出水面吸吸新鲜的空气,有趣极了!
池塘旁边是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苔藓和几株盛开的海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沈如意提裙进入了厢房。
飞双跟着进来,把小泥炉放在小桌边,又摆上了精致的碗筷,才退到一边。
姜瑥双目无神,像是没看到人进来一样,透过雨帘,呆呆的看着外面,一片虚空。
沈立平忍不住要上前劝说主子。
沈如意伸手制止了他。
“让他缓缓。”
“可是……公子已经好几顿没吃了,再不吃身子要垮的。”
沈如意看得出,姜瑥心灰意冷,没了生存意志。
站在他面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可就像沈立平说的那样,再不吃点东西,这人确实会饿死的。
想了好一会儿,沈如意才道,“飞双——”
“姑娘……”
“把我的那个小泥炉也搬过来。”
“是。”
“还有,那套茶具拿过来,再把我制的龙井茶、小零食也拿过来。”
飞双不解,“姑娘?”
“今天下午,我陪兄长。”
众人谁也没有料到沈如意会这样说,就连那个枯井无澜的姜瑥双眼好像也转了过来,虽然眼神还是很空洞,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
沈立平看到姜沅愿意陪着主子,很是激动,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帮不上。
等飞双把沈如意的午饭与下午茶都拿过来后,沈如意让他们先行离开,“你们都去吃饭吧。”
“阿意,带你哥哥去吃吧。”
“好。”
众人便都退了出去。
沈如意找了把大椅子,把自己的双耳天青碗放在上面,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一边看雨,一边慢慢地吃着午饭。
雨滴轻轻敲打着屋檐,发出清脆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一品锅在小泥炉里又煨了一会儿,汤味更淳厚了,她舀了一小碗出来,拿着小白勺子,一口一口地品尝,每一口都带着浓郁的鲜香。
食物的香气,在小厢房里缓缓弥漫,混合着雨后的清新味道,让人感到格外舒适和满足。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沈如意听到了胃肠蠕动的咕咕声,她已吃了个半饱,这声音绝对不是她的,而是……
她调头,朝坐在小桌边的年轻男子笑了笑,“十六年前,长岭镇后山上一座尼姑庵里,有个小姑娘,她被老尼姑关在柴房里饿了三天,等柴房门打开时,她饿的样子比你还骨瘦如柴,看到老尼姑端进来的嗖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嘴里塞,终于凭着这一碗嗖食从黑白无常的手里逃了出来。”
实际上小姜沅确实被饿死了,而她醒来时饿的两眼发花,只要有东西下肚活命,那还管什么嗖不嗖,这便是她穿到这个异世的第一顿饭食。
真是终身难忘。
如果这位真是姜沅的兄长,妹妹在尼姑庵受虐时,他在哪里呢?
沈如意一脸微笑的盯着那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年轻人看着。
年轻人那空洞的双眼终于眨了一下。
沈如意觉察到了。
微微一笑,调回头,继续一边看雨,一边吃饭。
吃了两口,继续说道,“三天后,她终于有了些力气,继续被老尼姑压榨,为她们洗衣做饭,大冷天,冻得脸上、手上都是冻疮,她就是做饭的,可是做出来的饭却没有她一口,她只好在尼姑庵附近寻找草根裹腹,一天下来,肚子里除了草根还是草根……”
实际上是,自从她成了本尊,草根?肚子也有几根,但她爬树下河,甚至去偷供品,反正就是不让自己饿肚子,二十几岁脑子指挥着六岁的身体在有限的条件下努力的生存下去。
对她来说,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
那么对现在的姜瑥来说,他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她调头,面带微笑,继续说道:“阿兄,尝尝我做的美食,可比草根好吃多了。”
年轻人的意识不知不觉跟着沈如意的思维走,低头看向被烧得冒着小泡的砂锅,肚子里的咕咕声更响了。
沈如意见他只看不动,也不急。
又调回头,继续吃,夹了块海参。
海参本身没什么味道,可是有了各种食材浸泡的汤汁,那滋味特别的鲜美,可惜,这一刻,沈如意没了食欲,竟也不觉得有多美味。
抬眼,看向雨帘,“就这样在尼姑庵里没日没夜的干活,那些老尼姑们还是不满足,竟然还想把我卖给有钱人,我才多大,十岁啊!”
在这个时代,可没什么未成年保护法,只要有钱人看上,管你几岁,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身后,那个年轻公子身子一颤,嗫嚅着似要张嘴。
沈如意像是恍然未觉,看着雨帘,一身清冷。
不管姜瑥经历了什么,可他这些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娘子比起来,又算什么呢?如果不是成年的沈如意穿到这具身体里,这一辈子姜瑥再也没机会见到他的妹妹——姜沅的身体。
她调头,微微一笑,像是从未说过什么,“阿兄,快吃吧,这些食材炖烂了,过犹不及,反而不好吃了。”
“我……”姜瑥一开口,声音像口破锣,嘶哑的厉害。
哎——沈如意暗暗叹气。
都活的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