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在这次的高考中,拿到了京海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看到那张薄薄的通知书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抽噎声,随即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出来。
不等她的声调完全起来,学校里又有几个学生跟着抽泣起来。有的同学低头抹泪,有的则红着眼睛望向窗外,压抑了太久的期待和压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裴瑜看着他们,忍不住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在他们的哭声背后,裴瑜仿佛能听到无数家庭的叹息。
高考是一个家庭命运的转折点。京海一中的学生们算是幸运的了。
他们身处华国的大城市,就读于京海市最好的高中之一,学校的师资力量雄厚,教学条件堪称华国一流。
家里大多也有能力托举他们,无论是经济上的支持,还是精神上的鼓励,相比起偏远地区的中学生,他们的起点已经高出太多。
他们是整个京海市,乃至整个华国里,最有机会考上大学的年轻人。
今年的全国高考报名人数高达191万,而最终被大学录取的,只有57万人。
这57万个名额背后,是无数幸运叠加在一起产生的效果,包括家庭的支持、学校的培养、个人的努力,甚至还有一些飘忽不定的命运的眷顾。
而与此同时,有134万个家庭,注定要在这场残酷的竞争中失望而归。
那些落榜的考生,很多人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公平的起跑线上。
他们或许就读于偏远乡村的破旧中学,教室里连黑板都残破不堪,老师可能只有一两名,还要身兼数职,教学质量根本无法与城市学校相比。
他们的学校很可能从建校以来,就没有一个学生考上过大学,甚至连参加高考的学生都寥寥无几。
家庭条件更是捉襟见肘,父母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供孩子读到高中已是不易,更别提额外的学习资料或补习费用。
精神上的鼓励也往往是奢侈的,家里人或许连“大学”这个词的意义都不甚明了,只知道读书是“出路”,却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难走。
即便如此,这些考生依旧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他们或许连一本像样的参考书都没有,只能借来同学用过的旧书,反复抄写重点;他们或许连电灯都没有,夜里点着昏黄的煤油灯,趴在破旧的木桌上复习到深夜。
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但他们依然选择拼尽全力,只为那渺茫的一线希望。在八零年代的华国,大学文凭是无数人跳出农门、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
还有一些考生,选择了更为艰难的道路。去年考不上,今年咬牙复读;今年再落榜,明年继续埋头苦读。
他们中有的已经二十多岁,早已过了同龄人成家立业的年纪,却依然背着书包,挤在教室里,和比自己小几岁的学生一起听课。
复读的日子并不好过,经济压力、心理压力如影随形,有人说他们“死心眼”,有人劝他们“早点找个活干”,可他们却固执地相信,只要再坚持一年,命运就会给他们一个不同的答案。
从内心里,裴瑜觉得,李招娣报考京海师范大学,有些浪费了她的高考成绩。
京海师范大学虽然在师范类院校中名列前茅,但其录取分数线相较于一些其他重点大学,实际上存在比较高的溢价。
这种溢价部分来源于京海市本身的地理优势和资源集中效应,考生和家长往往认为,留在京海市读书本身就是一种“身份象征”,因此愿意为这一选择多付出一些分数代价。
但是裴瑜认为,这种溢价未必划算。
京海市内还有不少分数线明显低于京海师范大学的师范类专科学校,比如京海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京海市第六师范学校、京海市行知艺术师范学校等等。
这些学校虽然目前只是专科层次,但到了九零年代或者千禧年之后,这些专科学校会被并入京海师范大学。
这样的话,李招娣现在为了考入京海师范大学而付出的高分数,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她就算只考上了师范专科学校,几年后也算是京海师范大学的学生了。
而且1986年的华国依然实行着严格的毕业生分配制度,学生从学校毕业后,大部分工作岗位是由国家统一安排的。
对于师范类院校的学生而言,毕业后的去向可以预见到。李招娣如果从京海师范大学这样的本科院校毕业,大概率会被分配到教育系统内工作。
按照现在的教育分配政策,中专毕业的学生通常会被分配到小学、幼儿园或初中任教;大专毕业的学生则大多安排到高中;本科毕业的学生,要么被分配到条件较好的重点高中,要么进入中专或大专院校担任教师。想要直接进入大学从事教学工作,对普通本科毕业生来说,机会非常渺茫,除非有特别突出的表现或者特殊的背景。
当然,除了学校系统,教育宣传部门或者教育行政机关也会吸纳一部分师范大学的毕业生,但这类岗位的数量相当有限,竞争异常激烈。
京海师范大学的毕业生虽然在名气上占优,但和其他重点大学如京海大学、京海理工大学等毕业生的综合竞争力相比,却未必有绝对优势。
很多时候,一些行政岗位更倾向于选拔综合素质更高的综合类大学毕业生,而师范类院校的学生往往被优先考虑分配到教学一线。
以李招娣的成绩,完全可以尝试报考一些综合类大学,未来或许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而不仅仅局限于教育系统内的固定轨道。
不过李招娣和她的家人对报考京海师范大学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执着。在他们看来,师范大学的“师范”二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稳定的保障。师范类院校毕业后能被分配到教育系统,被他们视为一种“旱涝保收”的职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