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把这几天的计划表拿过来!”
余长青的喊声打断了陈学深的思路。
他立即打开包,取出一张油印纸,递给余长青。
余长青没接,朝赵瑞刚方向一挥手。
陈学深胳膊转了个圈儿,直接交给赵瑞刚:“瑞刚……这是计划表,你看一下。”
以前常喊“瑞刚老弟”,现如今,“老弟”二字,有点喊不出口了。
赵瑞刚接过计划表看了起来。
余长青道:“接下来五天实验。实验若成功,会举办一个总结大会。市里工业局领导和县里多家研究所骨干都会出席!我特意给你们大队要了三个名额!你可别不领情!”
一直站在一旁的刘永才闻言,眼里顿时兴奋地发光。
“余所长,您说的可是真的?工业局的领导……还有研究所的专家们?”
他一拍大腿,急急道:“去去去……到时候一定让瑞刚去!”
刘永才一听参会人员,就知道这种会议的重要性。
这可是瓦窑大队车间露脸的大好时机!
不正是之前赵瑞刚在拖拉机上三人谈话时,提出的“获取资源”的契机吗?
以前,何曾有过这种机会!
赵瑞刚看到刘永才激动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大伯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开口道:“余所长,大伯,这个话题咱们找个地方单聊。”
刘永才颇为不解。
赵瑞刚以往挺爽快的,这次是怎么了?
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答应?
余长青和赵瑞刚对视一眼,便跟着他进了车间的会议室。
刘永才和陈学深也跟了进来。
会议室的门一关,外面的喧嚣吵闹就都被隔绝了。
几人坐定,赵瑞刚看向余长青:“余所长,情况明说一下吧。”
余长青不明所以:“该说的都说了呀!
赵瑞刚轻轻一笑:“这个总结大会,恐怕没表面那么简单吧?”
刘永才一愣,目光快速转向余长青。
余长青诧异地看向赵瑞刚:“你……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他略一思索,叹了口气,“哎,我还是说实话吧。”
原来,这场总结会并不寻常。
若按照三零八研究所的意思,宁愿不开总结会!
北荒农场是部委关注的重点项目。
三零八所取得突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
质疑的声音很多,不乏市里领导,也有其他研究所。
你三零八所以前名不见经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突破?
是不是弄虚作假?
有没有蒙混过关?
藏没藏私下利益?
诸如此类的怀疑,在整个工业体系中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这场总结会,表面上是对产品和实验结果的总结,实际上更像是市局牵头对三零八所的公开审判!
余长青叹了口气:“我心里没底儿,所以想拉着你一起应付应付。”
赵瑞刚点点头道:“实话实说多好,何必拐这么大弯。”
余长青“咳”了一声:“这不是怕吓着你们嘛!回答我,没被吓到吧?”
刘永才手心里都冒汗了,直摇头:“好家伙,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赵瑞刚却淡定道:“这场仗,迟早要来,躲不掉的。”
历经两世,赵瑞刚对当前局势认知更加深刻。
在当代工业体系下,由于长期形成的生产格局和认知惯性,大型工厂被视为技术研发与重要项目的天然承担者。
市里工业局和其他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也受这种传统观念束缚。
普遍认为精密设备、关键技术应由具有先进设备和专业资质的大厂把控。
而对基层研究所或工厂,如三零八研究所和瓦窑大队车间的技术能力存在固有偏见。
这种理念差距,使得他们即便研发出成果,也容易因“出身”而遭到质疑。
成见是人们心中的一座大山。
如今已经成为阻碍基层技术被认可的无形壁垒。
尽管多数技术人员和管理者并非出于恶意,但认知局限仍导致基层成果难以获得公平审视的机会。
当然,行业中也存在个别别有用心的恶人。
就像一零二研究所的冯一涛。
赵瑞刚看向余长青:“一零二所的人会参加吗?”
余长青不由纳罕:“你还知道一零二所?”
转瞬又愤愤道,“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少得了他们!我特意打听了,他们的所长冯一涛会亲自参加。”
刘永才见余长青情绪不对劲儿,不由插嘴问道:“这个一零二所咋了?冯一涛又咋了?”
余长青脸色像吞了老鼠屎一般难看,脸一扭,不愿再提这个名字。
陈学深叹了口气,缓缓地解释开来。
在整个鞍阳市,一零二研究所堪称行业内的“龙头大哥”。
作为老牌研究所,它备受重视,在资金、设备以及人才储备上,都占据着绝对优势。
前些年,政府的扶持资金源源不断地注入,购置的都是当时顶尖的进口设备。
优秀的专业人才,也都以能进入一零二所工作为荣。
相比之下,三零八这个小规模的研究所和成立不久的四零二所,在一零二所面前,就显得不够看了。
而他们的所长冯一涛,虽说专业能力颇强,却品性低劣。
他曾经假借“支援三线建设”的名义,将两台精密磨床以“支援地方”为由调拨到某县机械厂。
实际上,这两台机床是当时国内稀缺设备,价值不菲。
后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称在调配过程中,冯一涛收受了大量高档烟酒,进口手表等物资。
他还曾经以“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为诱饵,将年轻漂亮的女知青调入他的研究院。
却有人看到他逼迫女知青陪他“加班”,借机动手动脚。
有几个女知青不从,他便诬陷对方“思想落后”“对组织不满”。
不仅取消推荐资格,还将她们下放到条件艰苦的炼钢车间劳动。
而今年年初,在一零二研究所主导某型农机研发项目时,冯一涛将核心部件的试制任务交给了远亲开办的集体作坊。
这家作坊设备简陋、技术落后,根本不具备生产能力。
为了应付验收,他们偷工减料、弄虚作假,竟然用劣质材料替代标准钢材。
冯一涛不仅默许这种行为,还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其伪造检测数据。
项目最终失败,造成巨大的人力物力浪费。
但他却将责任全部推给基层技术人员,导致多名工程师被批斗,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
再加上一零二所以势压人,掠夺其他小型研究所的资源和成果,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
刘永才忍不住咂舌:“乖乖!这么大的领导……竟然也会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儿啊!”
陈学深也是越说越气愤:“最可气的是,这些事情在工业圈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这冯一涛据说身后有些背景,再加上自身的技术能力让他在行业内有一定话语权,即便大家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也没人敢站出来公开检举。”
说及此,余长青接着说道:“这冯一涛以前就在鞍阳钢厂研究院工作。后来才调任到一零二所的。听说他在调任之前,还把自己儿子调到京城去了。”
他转头看向赵瑞刚,“你以前不是也在鞍阳钢厂吗?可认识这个人?”
赵瑞刚点点头:“认识。”
心中却思绪万千:何止是认识!还有着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