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六感觉自己的脑袋成了一锅浆糊。
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散发出陈年纸张和廉价墨水混合的酸腐气,熏得他眼冒金星,胃里一阵阵翻腾。
兵部那帮糙汉写的军报,字迹潦草得像是鬼画符,内容弯弯绕绕,就是不说重点。
禁军的巡逻记录更是敷衍,要么寥寥数字应付了事,要么干脆留白,一副“老子就这样,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潜龙卫倒是写得详细,可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八卦,比如张三偷吃了李四的馒头,王五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
呸!老子让你们查敌情,不是让你们写办公室秘闻!
这帮混蛋,平时争权夺利一个比一个积极,现在到了紧要关头,拖后腿倒是一个赛一个的默契。
他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离当场昏厥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军情处”,简直就是个大型甩锅现场直播。
信息共享?不存在的。
高效合作?梦里啥都有。
要不是他钱小六顶着太子殿下的名头压着,这帮人恐怕早就为了谁坐哪个位置先打起来了。
他浑身无力地瘫在太师椅上,眼神涣散,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圈。
查内鬼?这活儿比在西山挖坑还让人心累。
挖坑好歹有个方向,查内鬼全是些捕风捉影、互相矛盾的屁话。
就在他意识模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王虎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两份薄薄的卷宗,脸上是既兴奋又紧张的复杂表情,好像捡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头儿!头儿!快看这个!”
王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股子激动劲儿根本掩饰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把两份卷宗放在钱小六面前,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钱小六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呆滞地扫了过去。
一份是潜龙卫的密报,用蝇头小楷记录着苍狼骑进入西山地界后的奇怪行踪。
说他们在一片山坳附近鬼鬼祟祟地转悠了很久,还分兵到处挖掘,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却一无所获地溜走了。
另一份来自兵部后勤司,记录着靠近西山的一个重要关隘。
那里的守军近期换防频繁得不正常,粮草消耗量大得惊人,账目混乱不堪,明显在刻意掩盖着什么。
苍狼骑……西山找东西?
关隘……粮草异常?频繁换防?
西山……废弃祭坛……曼陀罗宗……圣物……
无数混乱的线索碎片,在他那快要烧坏的脑子里疯狂搅动、碰撞!
然后,“咔嚓”一声!
所有的碎片猛地拼合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副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图景!
“卧槽!”
钱小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砰!”
桌上的笔墨纸砚瞬间飞起,一杯早就凉透的参茶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泼在旁边一个打瞌睡的番子脸上。
那倒霉蛋一个激灵醒过来,茫然地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看着自家头儿那副既像活尸又像中了头彩的癫狂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出。
钱小六此刻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形象什么的更是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那双布满血丝、原本呆滞无神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死死地盯在墙上那副巨大的北境地图上。
“我明白了!他娘的,老子全明白了!”
他几步冲到地图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先是狠狠戳在西山那块区域,然后猛地划向北境邻国的方向。
“狗屁的内鬼!狗屁的粮草延误!全是障眼法!”
“这帮孙子,从头到尾的目标就不是边境那几座鸟不拉屎的破城!”
“他们是冲着‘圣物’来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恍然大悟后的惊骇和被戏耍的愤怒。
“邻国!曼陀罗宗!他们他娘的就是一伙的!”
“大军压境是演戏!吸引咱们的注意力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精锐部队,早就借着各种掩护,偷偷摸摸潜伏到西山附近,准备挖咱们老祖宗的宝贝了!”
整个临时军情处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钱小六这番石破天惊、近乎荒诞的推论给震懵了。
兵部和禁军那几个原本还一脸不服气的将官,此刻嘴巴张得老大,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和三观碎裂的震惊。
王虎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舌头有些打结:“头儿……您是说……邻国搞这么大阵仗,又是集结军队,又是虚晃一枪……就为了……为了那个传说中的圣物?”
这剧情也太扯了吧?比说书先生编的还离谱!
“不然呢?!”
钱小六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你以为那些皇帝都是傻子?会为了几块破地就赌上国运打一场灭国之战?”
“想想曼陀罗宗那些破卷轴里写的什么!‘得圣物者,得天下’!‘拥有改变世界格局的力量’!”
“这玩意儿,对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来说,比什么金山银山、万里江山诱惑大多了!”
“这他娘的就是官方盖章认证的终极外挂!谁抢到手谁就能原地起飞,直接统一服务器!”
“地盘丢了还能抢回来,钱粮没了还能再搜刮,但这玩意儿要是让别人抢走了,那可就真完蛋了,直接可以删号重练了!”
钱小六越说越激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脑袋。
“怪不得那帮苍狼骑跟老鼠一样鬼鬼祟祟!怪不得关卡记录乱七八糟!怪不得粮草账目一塌糊涂!”
“他们根本就是在给潜入西山、偷宝贝的行动打掩护!甚至可能……早就有人在咱们内部给他们行方便了!”
王虎听得冷汗直流,脸色煞白。
钱小六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轻飘飘的,连灵魂都快出窍了。
脑袋里不是嗡嗡响,是直接开了一场重金属演唱会,鼓点和贝斯疯狂轰炸着他脆弱的神经,眼前全是五颜六色的星星在乱晃。
王虎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扶起来,但钱小六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
“头儿……您……您没事吧?”王虎看着自家头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都带了颤音,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这精神秘法的副作用也太大了!简直是在燃烧生命啊!
“死……死不了……”钱小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就是……没蓝了……还欠费了……”
他虚弱地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些扭曲的幻影和刺耳的噪音甩掉,结果差点把自己直接甩晕过去。
“扶……扶咱家起来……找……找个地方坐坐……”
几个番子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那把象征着权力和疲惫的太师椅上。
钱小六整个人陷进椅子里,像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连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劲。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再这么玩下去,迟早会因为精神力耗尽,变成一个只会对着天空傻笑的白痴。
“头儿,前线军心是暂时稳住了,可……可这仗还得真刀真枪地打啊。”
王虎站在旁边,满脸愁容,“咱们得赶紧派个厉害的将军过去顶着,光靠您隔空喊话救不了急。”
钱小六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厉害的将军?靠谱的将军?
他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朝廷里那些能打的将领。
要么是老奸巨猾不好控制,要么是关系户能力堪忧,还有几个看着勇猛的,谁知道屁股底下干不干净,是不是跟兵部或者禁军那帮人有牵扯。
现在这要命的时候,用错一个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需要一个狠角色。
一个既能打仗,又有胆识,最关键的是,背景干净,头脑清醒,而且绝对忠诚,能把命令不打折扣执行到底的狠角色。
这种人才……去哪儿找?
等等……
钱小六那快要停转的大脑里,突然闪过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那是他之前闲着没事,在观风处那堆积如山的陈年档案里翻到的一份资料。
一个将门之后。
他父亲曾是战功赫赫的边关猛将,后来卷入一场风波,虽未查实罪名,却也丢官罢职,郁郁而终。
这个年轻人叫林……林什么来着?好像是林破虏?
对,就是这个名字,听着就不好惹。
因为父亲旧事的牵连,这林破虏空有一身武艺和兵法韬略,却一直被压制着,在京郊大营里当个不起眼的小都尉,手下管着百十号老弱病残。
典型的怀才不遇,憋屈到了极点。
这不就是现成的强力打手吗?
还是潜力股!
而且,这种被压抑久了的人,一旦得到机会,那忠诚度绝对没话说,比什么都牢靠!
“王虎!”钱小六猛地睁开眼睛,声音依旧虚弱,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属下在!”
“去!立刻!马上!派人去京郊大营,给咱家把一个叫林破虏的都尉请过来!就说……就说观风处请他喝茶,聊聊理想!”
“林破虏?”王虎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头儿,这人我好像有点印象,他爹当年那事儿……”
“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钱小六没好气地打断他,感觉多说一个字都累,“快点!用最快的速度!拿出你抢饭吃的劲头来!”
王虎脖子一缩,不敢再多问,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挺拔、面容坚毅的年轻人,跟着王虎走进了观风处的大堂。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但依旧整洁的都尉军服,眉宇间带着一股长期不得志的沉郁,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着不甘和锐气。
看到瘫在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的钱小六,林破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上前一步,抱拳行礼。
“卑职林破虏,见过钱公公。”
“免礼免礼,都是自己人,别搞这些虚的。”钱小六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靠近些。
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越看越满意。
嗯,眼神正,下巴方,腰杆直,一看就是个能扛事儿的硬茬。
“林都尉,咱家长话短说,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闲聊。”钱小六努力坐直了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快死的人,“北边出大事了,听说了吧?”
林破虏面无表情地点头:“略有耳闻。”
“不是略有耳闻,是天都要塌了!”
钱小六加重了语气,声音嘶哑,“邻国大军压境,前线缺粮,队伍里还可能有内鬼,情况万分危急,随时可能全线崩溃!”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破虏:“现在,咱家需要一个人,去力挽狂澜,去把这局面撑住!”
林破虏呼吸一滞,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咱家看过你的档案,也知道你父亲当年那些事。”
钱小六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林破虏心头,“那些过去的破事,咱家不管!咱家就问你一句!”
“给你兵!给你权!给你一个洗刷冤屈,让你林家重新扬眉吐气的机会!”
“你,敢不敢接下这个烫手的担子?!”
林破虏猛地抬起头,那双长期压抑着火焰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沉寂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契机!
他看着钱小六,看着这个传闻中阴险狡诈、权势滔天的太监,此刻却用一种近乎托付身家性命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个机会,他等得太久,太久了!
“扑通!”
林破虏没有任何犹豫,单膝重重跪地,动作干净利落,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末将林破虏!愿为殿下,为大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决绝!
“好!”钱小六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从怀里摸出一块冰冷的令牌,扔给林破虏。
那是太子琰明澈刚刚给他的,代表着特殊权力的令牌!
“拿着这个,去兵部调兵符,去武库领装备!缺什么就拿什么!谁敢阻拦,记下名字,回来告诉咱家,咱家亲自去跟他谈心!”
“北境前线那烂摊子,从现在起,交给你了!”
“记住,给咱家往死里打!打出咱们大炎的威风来!让那帮不开眼的孙子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爷!”
林破虏双手稳稳接住那块沉甸甸的令牌,入手冰凉,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都在颤抖。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