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前夜,华兰将准备好的衣物一件件放入箱笼。
实哥儿的小衫、庄姐儿的褶裙、袁文绍的常服,还有自己的素色褙子,每一件都平平整整。
“娘子,还没歇息?”
袁文绍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
他刚从袁老伯爷书房回来,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
华兰放下手中的衣物,为丈夫倒了杯热茶:“官人与公公谈得如何?”
袁文绍接过茶盏,低声道:“父亲已经同意,明日祭祖后,由我们亲自带实哥儿回汴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只是母亲那边……”
“母亲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华兰轻声道。
“翠儿说,母亲已经联系了族中几位长辈,准备在祭祖后当众提出过继之事。”
袁文绍眉头紧锁:“明日族老们都会到场,若母亲当众提出,父亲碍于情面,恐怕……”
“所以我们要早做准备。”
华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母亲的信,她已经回信说,明日路过袁家老宅,会顺道来看看外孙。”
袁文绍眼睛一亮:“岳母要来?那太好了!有盛家人在场,母亲她总要顾忌几分的。”
华兰摇摇头:“光是我母亲还不够,母亲若铁了心要过继实哥儿,单凭我母亲一人之力难以阻止。”
她抬眼看向袁文绍,声音压得更低:“官人,我听说三叔公最重礼法,在族中德高望重?”
袁文绍若有所思道:“不错,三叔公是祖父的幼弟,最讲究规矩礼法,若能得他支持……”
“那明日就看官人的了。”
华兰轻声道:“只要三叔公站在我们这边,老夫人便不能强行过继。”
夫妻二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会,华兰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睡。
天刚蒙蒙亮,袁府上下便忙碌起来。
华兰早早起身,亲自为庄姐儿和实哥儿梳洗。
庄姐儿穿着一身崭新的杏色褶裙,兴奋地转着圈儿,实哥儿则被华兰套上了一件宝蓝色的小褂子,衬得小脸越发白嫩。
“弟弟,你看我好看吗?”庄姐儿凑到摇篮前,轻轻摸了摸实哥儿的脸蛋。
华兰笑着点头:“好看,庄姐儿要记着,今日到了祠堂,一定要乖乖的,不许乱跑,知道吗?”
庄姐儿郑重地点头,又好奇地问:“曾祖父长什么样子呀?”
“你曾祖父啊……”
华兰将实哥儿抱起来,轻声道:“曾祖父是个很严肃的人,但他最疼小孩子了。庄姐儿给他磕头,他一定会保佑你和弟弟的。”
正说着,袁文绍走了进来,一身靛青色衣衫显得格外精神:“马车备好了,我们走吧。”
袁家祠堂位于城郊的老宅,车马行了近两个时辰才到。
一路上,华兰紧紧抱着实哥儿,生怕颠着他。
小家伙倒是睡得香甜,小嘴不时嚅动几下,像是在梦中吃奶。
“到了。”袁文绍掀开车帘,伸手扶华兰下车。
华兰抬眼望去,袁家老宅气势恢宏,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门前已经停了不少车马,族人们陆续到达。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抱着实哥儿跟在袁文绍身后向大门走去。
“哟,二弟妹来了。”
大嫂章氏站在门前迎客,一见华兰就阴阳怪气地道:“抱着实哥儿不累吗?不如交给乳母吧。”
华兰微笑回道:“多谢大嫂关心,我抱自己的孩子,不觉得累。”
章氏脸色一僵,正要再说什么,袁老夫人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都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华兰随着众人进入祠堂。
祠堂内香烟缭绕,正中供奉着袁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庄严肃穆。
袁老伯爷和几位族老已经就座,祭祖仪式开始,袁老伯爷作为家主主祭,袁文绍和长兄袁文纯陪着。
华兰抱着实哥儿站在一旁的女眷中,庄姐儿乖巧地牵着她的衣角。
实哥儿几次要哭闹,都被华兰轻声哄住。
终于,祭祖结束,众人移至花厅用茶。华兰知道,真正的考验要来了。
果然,茶过三巡,袁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今日趁族中长辈都在,老身有一事相商。”
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华兰抱紧实哥儿,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不止。
“次子文绍膝下已有实哥儿,而长子文纯至今无子嗣。”
袁老夫人环视众人:“老身想着,不若将实哥儿过继给长房,以续香火。不知各位族老意下如何?”
几位族老交头接耳,有人点头赞同,也有人皱眉不语。
华兰感觉怀中的实哥儿似乎感应到紧张气氛,不安地扭动起来。
袁老伯爷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感到意外。
袁文绍立刻上前一步:“父亲,此事不妥!实哥儿是儿子与华兰的骨肉,岂能轻易过继?”
“放肆!“
袁老夫人厉声喝道:“长辈议事,哪有你插嘴的份!还有没有规矩了?”
华兰知道时机已到,她缓步上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盈盈下拜:“母亲,儿媳斗胆,有话要说。”
袁老伯爷看了她一眼,点头示意。
华兰直起身,声音清亮而沉稳:“母亲欲过继实哥儿,本是一片好意。但《周礼》有云:‘子生三月,父亲执子之右手,咳而名之。’实哥儿之名乃公公所取,官人亲手所书,若轻易过继,岂不有违礼法?”
厅中几位年长的族老闻言,纷纷点头。
三叔公捋着胡须道:“盛氏所言有理,过继之事非同小可,需慎重考虑。”
袁老夫人脸色一沉:“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礼法?实哥儿留在袁家,又不是送给外人,有什么不妥?”
华兰不卑不亢:“母亲,儿媳虽愚钝,但也知《礼记·内则》有言:‘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实哥儿出生时,官人依礼在门左设弧,阖府皆知他是二房长子。若贸然过继,恐有违祖宗礼法。”
三叔公眼睛一亮:“不错不错!盛氏竟读过《礼记》,难得难得!”
他转向袁老爷:“过继之事确实需从长计议。实哥儿既是二房长子,按理当承继二房香火才是。”
袁老夫人见势不妙,急忙道:“三叔有所不知,实哥儿自小养在老身膝下,与长房亲近。况且长房无子,将来继承家业,实哥儿若在长房,前途则更为光明。”
华兰心中一痛——老夫人竟当众承认实哥儿是她“养在膝下”,这不等于说她这个生母无能吗?
她正要反驳,袁文绍已经开口:“母亲此言差矣,实哥儿自出生起,华兰一直亲自照料,若非母亲强行将孩子抱走,实哥儿怎会与生母分离多时?”
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袁老伯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文绍,此话当真?”
袁文绍跪倒在地:“儿子不敢欺瞒父亲,实哥儿出生不久,母亲就以华兰体弱为由,强行将孩子抱走,连见都不让见。若非儿子与华兰在父亲面前恳求,实哥儿至今还不能与生母亲近。”
袁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你竟敢污蔑亲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