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夫人郑重颔首:“驸马爷,此事实是嫣儿余生所系,还请您不吝告知。”
“若驸马爷担心晚辈泄露,晚辈愿以小儿宴礼与小女宴嫣一生的福祸安危起誓,在永宁侯府对外宣布之前,绝不对任何外人提及。”
“若有违此誓,叫他二人命运多舛,前程尽毁!”
裴驸马:“既然你能明悉本驸马不许宴嫣过继嗣子一事的深意,本驸马自非不近人情之辈。”
“再者,本驸马信荣后和宴寻的识人之能。”
话音落下,裴驸马抬手一指,指向了裴桑枝:“本驸马不欲再行过继之事,且本驸马那个嗣子膝下的儿女又不是死绝了,大乾也不是没有女侯的先例,,何妨再添一位女世子?论才智能力,桑枝不输任何男儿。在本驸马心中,她,便是永宁侯府最名正言顺的世子,不二人选!”
“任何人欲阻拦桑枝承袭永宁侯府的爵位,都会是本驸马的敌人。”
“本驸马别无所长,唯独在这京城之中,尚有几分辈分、些许人脉,和一张老脸积下的薄面。”
“届时,休怪本驸马倾尽所有,不留余地!”
宴夫人心下猛地一震,惊澜过后,竟是难以言喻的艳羡。
她为嫣儿艳羡,能有裴驸马这般开明的长辈倾力护持。
亦为自己艳羡,艳羡裴桑枝能挣脱后宅庶务的束缚,博一个青史留名。
“裴五姑娘好福气。”宴夫人由衷道。
裴驸马微敛眉目。
桑枝好福气?
分明是他好福气。
当年公主殿下薨逝,他便马不停蹄搬去了佛宁寺,并不仅仅是吃斋念佛,清修为公主殿下祈福,更是为了遵从公主殿下的遗命。
公主殿下说,以他的脑子,玩不过永宁侯与庄氏。若留在府中,必身陷泥潭而不自知。
他想,他和公主多年夫妻,公主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成了真,比那算命的半仙儿都灵验。
他没道理不信。
是桑枝说动了他下山,又将永宁侯府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福气是桑枝该得的。”裴驸马郑重道。
裴桑枝正怔然于宴夫人话语中那抹挥之不去的艳羡。
方才,当她听闻宴夫人携全部嫁妆前来,只为助宴嫣得偿所愿时,她满心是对宴嫣的羡慕,以及对宴夫人这般长辈的向往。
此刻却惊觉,令她羡慕不已的人,也正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在裴桑枝怔神时,宴夫人已经对着裴桑枝恭贺道:“提前向裴五姑娘道喜了。”
裴桑枝福身回礼:“承夫人吉言,桑枝拜谢。”
裴驸马一锤定音:“此事便如此定下。”
随即转向裴桑枝吩咐道:“去安排开正门,以裴临允正妻之礼迎宴嫣进门。”
“再备一份聘礼,礼单直接并入她的嫁妆之中。”
裴桑枝应声离开。
与此同时,宴夫人心头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也终于稳稳落地。
……
永宁侯府仓促,却也有条不紊地筹办起宴嫣与裴临允的婚事。
裴驸马特命人备下厚礼,将那聘礼自永宁侯府一路抬往宴府,再浩浩荡荡绕回侯府,向上京城的百姓证明,永宁侯府诚心接纳宴嫣,是为裴临允明媒正娶、风风光光迎进门的正妻。
朱绸结彩,满府皆红;喜乐喧天,不绝于耳。
宴嫣在女医的救治下,已经幽幽转醒。
她斜倚在枕上,听着贴身婢女低声禀报她昏厥后发生的一切。
随着话音渐落,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
她赌赢了。
这一局,将她原本已入死棋的人生,彻底盘活。
这人生,何其讽刺。
在满是活人的宴家,因父亲一人,她们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而今她嫁了一个死人,人生反倒透进一线生机,真正地“活”了过来。
“母亲呢?”宴嫣轻声问道,心下一动。
母亲必定是在裴驸马面前明确表了态,且做出了退让,裴驸马与裴五姑娘才会将她的脸面做得如此周全。
思及此,宴嫣既感动,又愧疚。
婢女回道:“驸马爷吩咐了,因这场婚事特殊,四公子已逝,无法迎亲,而您已带着嫁妆入府,宴夫人又遵照老爷的意思补送了一份来,加上侯府的聘礼也已当众行过,便决定不再拘泥旧礼。”
“驸马爷已做主将夫人暂留府中,并派人去宴家送信,请老爷安排一位族中长辈前来侯府,共赴婚宴,以成两家秦晋之好。”
听到“老爷”二字,宴嫣不由得蹙起眉头。
所幸陛下命父亲闭门思过,这大喜的日子才不至被平白添了晦气。
“父亲安排哪位长辈来?”
“大哥他还好吗?有没有被父亲责罚?”宴嫣连声问道。
在母亲收信回府之前,全指望大哥能拦住父亲。
然而大哥在父亲面前,孱弱如幼苗迎上狂风暴雨,自保尚且艰难,又何谈阻拦?
力量实在过于悬殊。
婢女道:“夫人特地嘱咐奴婢告知姑娘,大公子他……并无大碍,只是挨了老爷两记耳光。”
“府里……也未有长辈前来。”
“后来……”
“后来,是荣国公携四老爷亲临侯府,在夫人的邀请下遂以宴家长辈之身份,一同为姑娘和四公子证婚。”
“上京的勋贵官宦们一听说荣国公亲临侯府赴宴,风向骤转,贺礼便如潮水般涌来。”
“婚宴诸事已基本妥当了。”
“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若您觉得松快些了,奴婢便去传侯府备下的妆娘进来,为您重整妆容。”
宴嫣勉力撑起身子:“可以,有劳她们进来吧。”
那厢。
无涯左看看裴驸马,右望望宴夫人,一时间如坐针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是左右为难。
虽说他实在看不惯宴大统领的为人,但对宴夫人这个大嫂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接纳。
长嫂如母。
当年老太爷在世时,便常对宴夫人的人品和处事方式赞不绝口。
宴夫人对老太爷侍奉周全,极为孝顺。
“身上长跳蚤了?”裴驸马斜睨着坐立难安的无涯,“还是许久未曾沐浴,该去好好搓洗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