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正屋的门帘轻轻晃动,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帘后,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一股清冷脱俗的气韵。
“杨大人,别来无恙?”熟悉的女声从帘后传来,清脆如泉,正是当年那位蒙面少女折姑娘的声音!
杨骏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朗声道:“折姑娘风采依旧,倒是让杨某好生挂念。”
帘后身影缓步上前,一身月白襦裙衬得身姿窈窕,脸上依旧覆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顾盼间带着几分狡黠。她浅浅一笑,声音如檐下风铃般清脆:“杨大人客气了。倒是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如今更是西京河南府尹,一方父母官,往后我在洛阳立足,可还得依仗大人照拂呢!”
杨骏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眸,心中亲切感更甚,忍不住打趣道:“折姑娘,咱们也算共过患难的旧识了,总不能每次见面都隔着一层面纱,连姑娘真容都未曾得见吧?”
这话一出,折姑娘眼中的笑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嗔怪,随即对着杨骏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与薄怒:“登徒子!男女授受不亲,面纱既已戴上,自然没有轻易取下的道理。杨大人这性子,怎么还跟在清丰一般无二?”
杨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白眼与斥责噎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然后环视一圈道:“折姑娘倒是寻了个好地方啊!”
折姑娘见他神色窘迫,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也缓和几分:“好了,大人院中风大,还是请进屋坐吧,我已命人备好了新酿的蒸馏酒,正好请大人品鉴。”
杨骏顺着她的指引走进正屋,屋内陈设简约却不失雅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案几,案上放着一套精致的白瓷酒具,旁边还摆着几个小巧的酒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烈的酒香。
折姑娘亲手为他斟上一杯酒,酒液清澈透亮,倒入杯中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酒香愈发醇厚。
“这是我新工艺酿造的,是二次蒸馏出来的白酒,比之前的蒸馏酒劲更大,大人尝尝?”
杨骏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烈酒入喉却不呛人,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回甘悠长,不由得赞道:“好酒!入口烈而不燥,回甘清甜,比市面上的酒不知强上多少倍。折姑娘的酿酒技艺,真是愈发精湛了。”
折姑娘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自得:“还是大人给的酿酒方子好,不过能得到杨大人的夸赞,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只是这洛阳城,好酒也需有命享用。大人如今主政洛阳,怕是早已见识到这里的‘风土人情’了吧?”
杨骏心中一动,带着几分试探道:“似乎折姑娘这话里有话?”
折姑娘顿时白了杨骏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怨又几分无奈:“你能不知道‘十阿父’?新安窑业被他们垄断柴料、强取上品,伊川酒坊要给他们缴三成‘护坊钱’,连酿酒的粮食都要被层层盘剥!再这么下去,我宁可回老家守着那点薄田,也不在这洛阳受气!若不是洛阳地处中原、粮源充足,谁愿意背井离乡讨生活?”
杨骏缓缓点头,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洛阳商户的痛处,何止是窑业与酒坊,整个河南府的大小产业,怕是都在“十阿父”的压榨之下。他放下手中酒杯,神色骤然郑重:“不瞒折姑娘,我此番来洛阳,就是要彻底整顿这乱象。‘十阿父’一日不除,河南府的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还想请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折姑娘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杨大人想让我如何相助?我只是个守着酒坊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既无官身又无势力,怕是帮不上大人什么大忙。”
“姑娘过谦了。杜康白酒坊如今是洛阳第一酒坊,上至‘十阿父’这般勋贵显宦,下至往来汴洛的商贾名流,哪个不以能饮一杯你的蒸馏酒为荣?他们宴饮聚会,推杯换盏间,难免泄露私语秘事;再者,你这酒坊要收粮、雇匠、运酒,伊川、孟津的分号遍布要道,洛阳城里的风吹草动,怕是瞒不过姑娘的耳目。”
他向前倾了倾身,目光灼灼:“我不求姑娘亲涉险地,只求日后若有关于‘十阿父’贪墨、勾结或是阻挠我的消息,姑娘肯卖我个面子,悄悄透个信儿。”
折姑娘端着酒杯的手轻轻摩挲着杯沿,眼眸中复杂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沉吟。她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杨骏,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杨大人倒是坦诚。可我为何要帮你?‘十阿父’树大根深,连官家都不愿意降罪,我这酒坊能有今日规模,全靠左右逢源、不得罪任何人。帮你得罪他们,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能得什么好处?”
杨骏忽然哈哈一笑,笑声爽朗却带着几分狡黠:“折姑娘,你觉得今日你我在这酒坊后院详谈,‘十阿父’真会不知道?”
这话一出,折姑娘先是一愣,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随即反应过来,霍然站起身,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是故意的?”
“折姑娘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杨骏摆了摆手,语气故作无辜:“我今日过来,确实是为了叙旧,不过,至于‘十阿父’会怎么想,他们的脑袋又不在我身上长!”
折姑娘被他噎得语塞,瞪了他半晌,没好气道:“无赖!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想拿‘十阿父’开刀,怕也没那么简单。
“乱不了。”
杨骏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简单得很。今晚过后,新安窑业全部整顿,我倒要看看谁能沉得住气!”
折姑娘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眼中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与探究:“你就不怕他们当即翻脸?这里可是他们的钱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