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舌根底下泛着腥甜味儿,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团本命源血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每一次粗重的呼吸撕扯着姜啸的神经。
破庙里死寂得,剩下阳神一号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还有篝火彻底熄灭后残存木炭偶尔爆裂的轻响,噼啪一下,扎得人心寒。
他靠着冰冷刺骨的泥墙,身体里的血好像流干了,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发抖。
但那双灰金色的重瞳,却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两块烧红的烙铁,翻腾着压不下的冰火狂澜,死死盯在哑嫂摊开的草纸、陶瓶碎片和那几张古籍残片上。
影楼。
鬼脸。
血脉有瑕。
无形无相。
阳神是钥匙。
黑姬用命在填一条绝路。
“操……”
赵大奎抱着气息比游丝还弱的阳神一号,这个莽汉独眼里也第一次浮上了一层近乎茫然的惧色,嘴里无意识地骂着。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
黑姬干的那些事,他听得半懂不懂,但那句“凭什么不是我”里透出的那股能让人脊梁骨都结冰的狠劲儿,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这女人,真是个疯子,比他还疯。
大老黑更是像头被彻底激怒,又无处发泄的困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覆盖着暗金鳞片的手,几次握紧又松开那根粗矿镐。
最后咣当一声杵在地上,震得地面都一颤,溅起一层薄灰。
他铜铃大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堆“证据”,牙缝里挤出字。
“老男人,这婊子到底图什么?用阳神的命去搞什么狗屁根源?她脑子被门挤了?”
他宁愿黑姬就是为了嫉妒青玲珑才下手害人。
那样至少还有个简单的缘由。
现在这一摊子烂糊糊的破事,搞得他这脑子里像塞满了沾水的破棉絮,沉得发懵,憋屈得想炸开。
姜啸没回答。
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身体内外的痛楚和那翻天覆地的信息风暴。
图什么?
他自己都还在那片震惊的泥沼里,连气都喘不匀。
黑姬那张冷中带煞的脸,和那些笨拙又固执的片段,在她沾满污渍的袖口擦过嘴角留下火辣辣痛楚的瞬间,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大雪天里,她冻成个雪人立在门外。
自己咳一声,她耳朵就跟着动一下。
现在想想,她那句“没事就好”里,藏了多少提心吊胆。
他那时竟觉得那僵硬的咧嘴带出了一丝傻气。
操!
那哪里是傻,那分明是是姜啸的心脏,像是猛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又狠狠攥了一把。
疼得他眼前猛地一黑。
他把头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
发出一声闷响,借此压抑住喉咙里那股又要涌上来的腥甜。
她疯了,这种自杀式的法子去赌。
而他,却在她用命去填那条绝路的时候,还在心里判了她的背叛,把她当成了最大的仇寇。
“唔……嗯……”
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突然打破了死寂。
墙角阴影里,哑嫂原本因为攥着那些纸片,而用力到颤抖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被掐住脖子似的、不成调的低吼。
她本就灰败的脸色,瞬间泛起一层不详的黑青。
“哑嫂?”
赵大奎一惊。
姜啸目光猛地锐利如针。
符文天眼几乎在瞬间下意识开启,金光一闪而逝扫过。
只见哑嫂捂住胸口的指缝间,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透着阴毒寒气的绿芒。
一丝丝如同活物般的黑线,正迅速从她心口的位置蔓延开来,爬上脖颈,在她裸露的皮肤下扭曲蠕动。
是咒术反噬?
还是中了什么追踪剧毒?
大老黑动作更快,一个箭步冲到哑嫂身边。
蒲扇大的手掌覆盖着暗金鳞甲,带着一股灼热的、驱散阴邪的纯阳血气,毫不犹豫地一把按向哑嫂的心口。
他那蛮横霸道的力量,能撕碎岩石。
此刻却小心地控制着力道,试图将那股诡异的黑气逼出去。
“嗬……”
哑嫂身体猛地绷直,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浑身筛糠般剧抖。
那蔓延的黑气,被大老黑的阳炎气血狠狠压制。
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却如同跗骨之蛆,更加疯狂地往里侵蚀。
“大老黑,别硬压,!那是魂毒!,逼得太狠会直接绞碎她的心脉。”
姜啸嘶声喝道。
支撑着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就要踉跄着过去。
就在这当口,哑嫂刚才松开的手指下面,被她捂着的地方,那块被她硬生生从黑姬贴身衣物里撕扯下来的深褐色粗糙布料内衬上,竟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不是之前铁盒里古籍残片那种气息古老的光。
而是一种诡谲、冰凉、带着某种空间微荡的光纹。
光线如同活水般流淌变幻,迅速勾勒出一个巴掌大小、极其复杂的传送阵纹。
阵纹中心光芒一盛。
噗……
一件东西如同被硬生生从虚空中吐出来,掉落在哑嫂摊开的、沾满污血的掌心。
是一枚暗沉沉的青灰色玉简。
玉简质地粗糙,边缘甚至有磕碰的缺口,并非什么高级货色。
但它刚一出现,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妖力波动,如同寒冬午夜的风息,倏然弥漫开来。
大老黑按在哑嫂胸口的手掌,猛地一僵。
赵大奎抱着阳神的手一紧,姜啸更是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似乎都彻底冷凝了。
妖气。
虽然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火苗,但那特殊的、不属于人族的森冷、蛮荒气息,绝不会错。
这东西是从黑姬身上掉落的。
她一个凡人女子,身上怎么会有如此精纯的妖气。
哑嫂似乎也被那股突然出现的妖气,和手中冰凉的异物刺激得一个激灵。
短暂的惨呼停歇,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玉简。
那玉简表面似乎还带着一丝粘稠湿润、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像是血迹。
嗡……
姜啸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刚才的愧疚和震撼还没来得及沉淀,一股更冷、更恐怖的寒意如同毒蛇的芯子,瞬间缠上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青玲珑。
青丘狐族血脉。
被妖族秘咒镜影诅咒。
还有那句刻在空药瓶上歪歪扭扭的“玲珑”。
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要凝固的念头,如同万载寒铁铸造的针,狠狠刺穿他所有残留的侥幸。
难道黑姬不仅自己闯影楼,追溯那所谓的血脉根源之密……
她还……她还暗中……引来了妖族!目标甚至可能包括了青玲珑?
哑嫂猛地抬起头,那张因为挣扎痛苦和骤然刺激而扭曲的脸上,唯一能动的眼睛里爆出惊恐欲绝的光芒。
她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姜啸,又指向掉落的那个空药瓶,再狠狠指向她掌心里沾着血渍的玉简。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强行拉扯的“咔……咔……”声。
那眼神里的意思是证据,这就是她背叛玲珑母女的铁证。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狂怒、心痛,甚至难以置信的暴戾杀意,瞬间席卷了姜啸的四肢百骸,比刚才发现黑姬那扭曲的守护更加猛烈十倍百倍。
他的眼睛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触碰玲珑。
那笨拙的守候是假的?
那风雪里默默承受的苦等都是伪装的?
那瓶子上刻的字不是标记,而是她动手后的记录?
“老……男……人……”
大老黑的咆哮,如同九天神雷,在死寂的破庙里轰然炸开。
他猛地松开压制哑嫂魂毒的手,一双血色弥漫的牛眼死死钉在姜啸脸上。
仿佛要把他烧出两个窟窿,那眼神里的意思比他骂出来的更粗暴。
看清了吗?
这他妈就是那疯婊子干的好事,给妖族的信物在她身上,玲珑出事就是她亲手放的引子。
现在你他妈还觉得她是在玩什么狗屁守护?还给她开脱?还要去找什么鬼影楼?你脑袋也被灌了粪吗?
巨大的冲击,让姜啸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一晃。
心口剜血的伤处和强行压下的反噬,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噗……”
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比前两次更加汹涌。
浓重的猩红,泼洒在身前肮脏的泥地上,刺目得如同地狱业火绘就的图腾。
视线因为这剧烈的气血翻涌,和极致的愤怒而阵阵发黑。
眼前闪现出青玲珑昏迷前那张惨白绝望的脸。
闪过那封被诅咒笼罩的血书玉简。
闪过她腹中被强行炼化的痛苦。
也闪过黑姬风雪中僵硬的笑脸。
巨大的荒谬感、被玩弄感、痛楚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
而就在这时,那枚掉落在哑嫂掌心、沾着血滴的青灰色玉简,仿佛吸收了周围弥漫的剧烈情绪波动,和空气中残留的血气,突然亮起一线更加阴诡的青芒。
那光如同拥有意识,并未激射伤人,反而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嗡……
姜啸只觉得自己的神魂,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