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尔·尤伦斯托偶尔会思索自己的死亡。
和其他人一样,她知道终有一天,永恒的沉睡会将她带走。
也许她会在激烈的战场上结束生命,在后院挥舞宝剑时倒下,又或者,某天清晨,她再也不会醒来。
曾经,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她的梦里。
那是她从牧师那里得到有条件的绝症诊断的当晚。
在那个梦中,西塞尔站在无数个自己的尸体中间,这些尸体如同在镜厅中一般无尽地反射着。
每一个身影都带着同样空洞的表情,一种看似奇怪却又平静的神情。
她凝视着自己的尸体,直到突然惊醒。
当她把这个梦告诉大公主伊莱恩时,她关注的并非梦中的死亡,而是一个细节。
你梦中死去的自己看起来是年轻还是年老?
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就像西塞尔现在这样。
那些倒影和她当下的模样别无二致,仿佛她在凝视一面镜子。
你有没有想过…… 一种平静、自然的死亡?慢慢变老,养育孩子,组建家庭,最终在亲人的环绕下幸福地离世?
西塞尔摇了摇头。
她无法想象自己变老的样子。
活到足够变老的想法对她来说模糊而不真实。
光是去想就觉得难以承受,生命太漫长了……
在那次交谈之后,她不再思考死亡。
梦境也不再出现,即便有人在谈话中提及此类话题,她也会不经思索地一带而过。
反复琢磨似乎毫无意义,而且使用羽化能力并非她的选择——而是一种必需。
如果她想在战场上巩固尤伦斯托骑士的声誉,她别无他法。
战斗、训练、睡觉,循环往复。
她的生活如同一台巨大机器中的齿轮,无情地运转着,直到被推进英雄选拔锦标赛。
她说服自己不再思考死亡,相信自己已经超脱。
但是……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逃避。
也许她封闭了心门,在那些侵入性的想法将她淹没之前,就把它们锁在了门外。
但昨晚,自从从那位奇怪的医生那里得知自己只能再使用三次羽化能力的诊断后,那些想法如潮水般涌回。
她曾告诉自己对死亡漠不关心。
“‘勇气锦标赛’A组!32强赛!从左边入场的…… 我甚至都不用介绍了吧?到目前为止,她每一场都一击击败对手!有请‘天风骑士团’副指挥官,西塞尔·尤伦斯托——!!”
叮,叮。
她的铁靴此刻仿佛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每踏出一步都发出回响。竞技场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芒,但对西塞尔来说,这与死亡之光并无不同。
她举起护手遮挡刺眼的光线。在阴影的遮蔽下,视力所及之处,那光芒变得可以忍受。
32强赛。
三次。
如果她每场比赛使用一次羽化能力,那么在四分之一决赛时,她就会达到极限而死去。
“而从右边入场的…… A组的顶尖竞争者之一!以通过羽化能力熟练操控土元素而闻名,来自‘帕桑’的可怕的卡根——!!”
西塞尔走上舞台。
这个“荣耀”的舞台,从她儿时起就是她的战场。
她双手紧握住双手大剑,它感觉比平时更沉重。
只剩下三次使用机会了。
一想到要在这一击上耗费三次宝贵机会中的一次,这个数字就显得荒谬地渺小。
当最后一片叶子从光秃秃的树枝上落下……
……
她的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熊一般的男人。
他是一位着名的战争雇佣兵,据说他操控土元素的技巧甚至能与金塔的精英巫师相媲美。
面对这样的对手,她需要使用羽化能力。
仅靠剑术,她无法取胜。
“所以你就是那个在东部战线声名大噪的女骑士。我在旅途中听说过关于东部的事情。我听过那些传闻——多亏了大公主的支持,高价聘请牧师,还三班倒?如此奢侈。”
“……”
“在那种无忧无虑的环境中战斗的骑士,受了点小伤就像婴儿一样哭喊着跑去找牧师治疗,他们有几斤几两一目了然。我会揭露你的真实水平。让你知道,在生死悬于一线的战场上,情况截然不同——怎么,你在无视我?!”
“啊,抱歉。我在想…… 别的事情。”
同时思考两件事让她不堪重负。
她的思绪混乱,几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西塞尔赶忙为自己的走神道歉。
也许他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卡根愤怒地咆哮着,聚集全部力量发动了他的羽化能力。
“我的羽化能力叫‘土之征服’!这个能力让我能控制半径三米内的土地。我会用岩石子弹轰炸你,直到你认输,东部战线的骑士——!!”
嘶啦。
轰,轰!
“它飘起来了?!卡根周围的竞技场地面裂开并升到了空中!那些石块大得像人一样,而且有十多块!现在,这突然出现的尘土云是怎么回事?!”
“尝尝这个——!!”
隆隆隆——!!
旋转的尘土如汹涌的波浪般散开,完全遮蔽了她的视线。
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残酷沙尘暴凭空出现,将一切都变成了棕灰色的朦胧世界。
接着,在混乱中,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一个巨大的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
肯定是卡根从地面掀起的巨大岩石。
对于任何普通人来说,这都是无法逃避的死刑判决,最终会被埋在岩石堆下。
西塞尔也不例外。
以她正常的身体素质,根本没有机会躲开这次攻击。
她既没有瞬间冲刺的敏捷,也没有利用攻击间隙的精准,更没有抵挡岩石的强大力量。
她没有朱厄尔的魅力或敏感度。
她也不像尤娜那样是个天才。
然而,尽管如此,她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功。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意味着牺牲自己。
她无法忍受那些令人沮丧的失望眼神。
她必须做到。
西塞尔的手指因犹豫而微微颤抖——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很快,她启动了能力。
嗡嗡嗡嗡嗡——。
她的变身开始,灵魂染上颜色。
当她引导着内心翻腾的灰暗、压抑的情绪时,她的灵魂开始痛苦地悸动,抗拒着这种压力。
你必须成为配得上家族的骑士。
那无情、令人窒息的责任紧紧束缚着她的灵魂。
伴随着一阵灼痛,无情地蔓延开来。
如灰烬般的灵魂,像被挤压的牙膏一样紧紧扭曲,释放出一种独特的魔力,从裂缝中渗出。
这种魔力如液体颜料般在她体内流淌,将她完全浸透。
由此产生的是“沉重”。
她的整个身体感觉无比沉重,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手中的双手大剑在重压下颤抖。
然而,西塞尔费了好大的力气,还是挥动了这把巨大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宽阔的弧线——。
嗖——。
轰——!!
当剑划过空间,一道巨大、不可抗拒的力量从它划过的轨迹中涌出。
空气中留下一道朦胧的黑色裂缝,瞬间,旋转的尘土、周围的空气以及巨大的飞石都被吸入其中。
看起来就像她头顶上方打开了一个弯曲的黑洞。
范围内的一切都被吸入这个轨迹,在天空中形成一个新月形的碎片悬停着。
这就是她羽化能力的力量——一种基于引力重量放大这一简单概念的能力。
羽化能力,“尘世羁绊:重力之拥”。
“这…… 这是什么…… ?!”
卡根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他之前的自信瞬间消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都无法思考继续攻击。
如果西塞尔的剑是向前而不是向上挥舞,卡根可能已经被自己的岩石压得粉碎。
或者更糟,被她的直接一击彻底抹去,连存在的痕迹都不剩。
这是她的仁慈。
她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认识到他们实力差距并早早认输的机会。
“……”
“我不会取你性命。毕竟这是个节日。”
碰。
双手大剑轻轻搭在卡根的肩膀上。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举起双手——这是投降的标志。
“比赛瞬间结束!虽然我不太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随着卡根的投降,获胜者是西塞尔·尤伦斯托——!!她再次一击制服对手,晋级下一轮!”
轰——!
仿佛在为她的胜利做标记,一直悬停在半空中的巨大岩石终于承受不住重力,轰然坠地。
观众爆发出欢呼声。
然而,西塞尔·尤伦斯托背对着欢呼的人群,朝出口走去。
那无情地压缩魔力、损耗她灵魂的过程终于停止,从她灵魂中流逝的色彩也消散了。
疲惫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就好像她刚刚马不停蹄地进行了一场长跑。
…… 一场战斗结束了。
现在还剩两场。
她的身体给人的感觉似乎还能再撑一会儿,但西塞尔心里清楚——这可能只是错觉。
凯伦介绍给她的那位专家看透了她灵魂深处复杂而隐秘的部分,给出了令人不安的精准诊断。
一种甚至感觉不到死亡临近的状态……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某种诡异的合理性就显现出来了。
毕竟,重伤的人常常不再察觉到自己的痛苦。
还剩两次……
西塞尔的内心被两种相互冲突的情绪撕扯着。
是这么快就走到这关键节点的焦虑?还是终于知道终点将近的一丝解脱?
也许她甚至都不在乎去区分这两种情绪。
……
“哈哈哈!神秘美丽的年轻巫师女孩x,你到此为止了!我,超级富有的金牌斗士,要用我巨额的财富买下英雄的头衔!我甚至还会送你一张30天不限次数使用的疯巫抱抱枕券,所以投降吧!”
“哼—— 想贿赂我?很遗憾让你失望了,你瞧,众人的期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呢。金牌斗士,我会用我的终极招式‘x踢’,让这一切快速又无痛地结束。”
“…… 怎么会有人不接受贿赂呢,你不过是享受着在这个毫无准备就参加的锦标赛中意外获得的名气—— 哎哟,哎哟!你不是说会无痛吗!”
“你一直乱动我会踢偏的,所以给我老实点,蠢货!狼牙拳!”
……
红发女孩挽着西塞尔的胳膊,紧紧跟着她。
“那场比赛太酷了!我们还在叮叮当当舞剑的时候,你那边已经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了…… 但你一点都不累吗?我们去吃点东西怎么样?我肯定你吃过很多美食,但这座城市也有不少不错的餐馆哦。”
“啊,嗯,呃……”
“啊哈,如果你真的很累…… 附近有一家很棒的香薰按摩店。出了一身汗后去那里放松一下,对你的身体可能有好处。或者……”
“呃,感谢你的提议,但是……”
自从西塞尔得到诊断后,凯伦就格外体贴。
虽然凯伦不知道她病情的具体细节,但她从那位专家那里听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西塞尔时日无多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凯伦似乎下定决心要从各方面照顾她。
即便西塞尔觉得有负担,试图拒绝,凯伦的热情也让她别无选择,只能顺从。
这种关心对西塞尔来说很陌生。
她以前从未得到过这么多关注。
但是……
“我们去唱歌怎么样?”
“……”
她并不讨厌这个提议。
不知怎的,西塞尔就这么被带着,最后来到了一个舞台前。
凯伦在之前表演的地方开始表演,西塞尔站在人群中看着她载歌载舞,心情愉悦。
西塞尔瞥了一眼观众,注意到人们通过呼喊、跺脚甚至跳舞来表达他们的兴奋。
她试探性地笨拙地摆动着手臂,同时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
这是她自己独特的舞蹈。
她……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她的家庭里,她忙于维护“荣耀之墙”。
在大公主伊莱恩的军队中,她的生活围绕着战斗。
也许这是西塞尔第一次真正地“享受乐趣”。
表演结束后,凯伦从舞台上跳下来,扇着胸口的布料给自己降温。
“呼,怎么样?”
“很好。而且…… 很神奇。”
“那么,休息之后,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台表演?”
“……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邀请让西塞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凯伦注意到她的反应,不禁笑了起来,觉得她的表情像极了某位大魔法师难以置信的样子。
凯伦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十个人里有九个喜欢当观众欣赏表演,但剩下的那一个呢?他们会想,‘我也想试试。’你难道不是吗?在内心深处,你想试试站在舞台上,对吧?”
“但是……”
西塞尔犹豫了。
她不太确定自己想要什么,长期以来根深蒂固的本能让她很难区分自己的欲望和顾虑。但尽管如此。
她感觉自己确实想试试。
然而,这个想法刚一浮现,疑虑就开始悄悄潜入。
她没有训练或练习过,担心会出丑。
如果人们看到她失败而感到失望,她会崩溃的。
也许她需要准备一下。
练习一天,或者十天,或者…… 一个月。
但一个月后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陷入内心的挣扎中,西塞尔抓住了一个现成的借口来掩埋自己的欲望。
毕竟,一名骑士不应该在街上唱歌。
这有失体统,如果传出谣言,可能会损害她的尊严。
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凯伦紧紧抓住西塞尔的手。
“我听说过有骑士在战斗时唱歌…… 但是,如果你这么担心的话!你是说只要身份不暴露你就愿意试试,对吧?”
“什么?是的,呃……”
“太好了!我知道一个绝佳的地方。跟我来!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其中有些人希望他们的音乐纯粹基于其价值被评判,而不受身份的影响——”
凯伦带着西塞尔来到一家酒馆下面光线昏暗的地下室。
这个空间不大,中央有一个舞台,桌椅随意摆放着。
而且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遮住脸。
乍一看,有人可能会把这个地方错当成另一种场所——也许是舞台中央有根杆子的那种——但这里并非那种低俗之地。
相反,这就像是一个才艺展示舞台,供那些想在面具后隐藏身份展示才华的表演者使用。
这是疯狂巫师迅速搭建起来的一个舞台。
他找好了场地,说服了酒馆老板,吸引了被节日吸引而来的流浪吟游诗人,甚至还用几个全息影像补充了观众,让场地看起来更热闹。
凯伦和西塞尔也戴着兔子面具。
这个主意很简单:通过遮住脸,西塞尔可以在不损害尤伦斯托骑士声誉的情况下表演。
即便如此,西塞尔还是紧张得坐立不安。
“…… 但是这…… 这衣服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终极的伪装策略!它能把被认出来的风险降到零!”
显然,对凯伦来说,一个面具还不够。
为了完全掩盖西塞尔的身份,她准备了更精心的东西:一套服装。
这是一套兔女郎装。
西塞尔立刻双臂交叉护在胸前,慌乱至极。
即使是她独自守卫东部战线的大门时,也没有这么不知所措。
她的心狂跳不止,脸像着了火一样发烫。
这么暴露的衣服…… 虽然能隐藏身份,但是……
“…… 会走光的!”
“西塞尔这儿有点宽松…… 尤其是胸部周围。”
“你没必要指出来吧…… ?!”
于是,白天是骑士,晚上成兔女郎,西塞尔意想不到的双重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