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随他去?
多么“感人”的兄弟情!多么“孝顺”的追随!
可朱允熥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名字——湘王朱柏!那个同样英武、同样可能威胁到皇位的叔叔!历史上,他朱允炆登基后,是如何对待这位亲叔叔的?削藩的刀锋之下,朱柏被构陷谋反,最终不堪受辱,阖宫自焚!死得何等惨烈!而朱允炆给他的谥号是什么?
戾!
一个充满了侮辱和贬斥的恶谥!
这就是朱允炆的“兄弟情”?这就是他的“孝义无双”?
今日这泣血立誓,声震屋瓦。等他朱允炆真的坐上那个位置,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时,今日的誓言,今日在场的黄子澄、齐泰…这些人,谁还敢提?谁还能提?恐怕只会成为他朱允炆“仁德”美名的又一块垫脚石!
至于自己这个“吴王”…朱允熥心底一片冰寒。朱允炆登基后,有的是办法。削藩是必然的。一个“吴王”,一个拥有朱元璋登基前尊贵王号、被朱元璋亲口定为“众王之上”的藩王,一个母族关联蓝玉的藩王…这简直是削藩名单上的头号目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贬为黔王?流放贵州?恐怕都是一种奢望!
父亲用不入太庙换来的这条“生路”,在朱允炆和他身后这些文官集团的“大义”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一戳即破!
朱允炆那“感天动地”的誓言余音似乎还在殿梁上萦绕,混合着朱标越来越微弱艰难的喘息声。殿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允熥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身体却不再颤抖。方才汹涌而出的泪水,已经被地砖的冰冷和心底更深的寒意冻结。朱允炆那番表演,如同兜头一盆冰水,将他心中因父亲临终庇护而升起的那一丝丝悲恸和暖意,彻底浇灭。
只剩下透骨的冷。
父亲的话,字字泣血,带着一个父亲能为儿子争取的最后、最卑微的保障,确实令他心头剧震,如遭重击。那份沉甸甸的、以自身死后哀荣为筹码的爱护,沉重得让他窒息。
然而,朱允炆的誓言呢?
半分不信!
那誓言越是掷地有声,越是情真意切,在朱允熥听来,就越是充满了虚伪和冰冷的算计。那不过是朱允炆在父亲弥留之际,在黄子澄、齐泰这些未来重臣面前,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又一层“仁孝宽厚”的金身!是演给活人看,更是演给史书看的!
想想湘王朱柏吧!那个同样英武、同样对皇位构成潜在威胁的叔叔。朱允炆登基后,所谓的“兄弟情”、“叔侄义”在哪里?在削藩的大旗下,在黄子澄、齐泰这些“正人君子”的构陷下,湘王府付之一炬,湘王朱柏带着全家,在烈火中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而他得到的,只是一个充满侮辱的“戾”字!
这就是朱允炆的承诺?这就是他所谓的“随弟弟而去”?
弹幕如同冰冷的潮水,印证着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判断:
「允熥没反应了?心死了吧?」
「换我我也心死。亲爹用身后名换条活路,亲哥转头就表演‘生死相随’,恶心谁呢?」
「朱允炆:弟弟你放心,哥说到做到(指弄死你之后立刻给你风光大葬)。」
「允熥:我谢谢你全家!」
「想想湘王朱柏!活生生的例子!建文削藩,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有威胁的叔叔们!允熥这个‘众王之上’的吴王?呵呵,头号靶子!」
「黄子澄齐泰:太子爷放心,臣等必‘好好’辅佐皇孙殿下,让吴王殿下早日‘安心’就藩(去死)。」
「黔王?贬到贵州?想得美!削藩开始,有的是罪名等着你!圈禁凤阳高墙都是轻的!」
「允熥崽,别沉默啊!起来怼他!撕破他虚伪的脸!」
「没用的。太子爷快不行了。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绝望了。真的绝望了。允熥的路…被堵死了。」
朱允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身体。他没有去看朱允炆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悲痛”和“真诚”的脸,也没有去看黄子澄、齐泰等人肃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的神情。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龙榻上。
父亲朱标半倚在枕上,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刚才那番耗尽生命的安排和誓言,似乎已经彻底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元气。只有那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着这位大明储君的生命尚未完全熄灭。
看着父亲垂死的模样,朱允熥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平息了。
说什么呢?
质问朱允炆的虚伪?斥责黄子澄等人的奸佞?还是向垂死的父亲哭诉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都没有意义了。
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安排的“生路”,在未来的皇帝和他最信任的谋臣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撕毁的废纸。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祖父,更是亲手将“吴王”这个催命符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既然你们都不想让我活,不想让我好过…
一个冰冷、决绝、带着毁灭性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幽蓝火焰,在他早已冰封的心湖深处猛地窜起!那火焰迅速蔓延,吞噬了所有的恐惧、犹豫和软弱。
他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眸底深处那一点骤然亮起的、近乎妖异的火光。
不是还有二叔秦王朱樉吗?那个在西安就藩,据说暴虐无道的二叔。
不是还有三叔晋王朱棡吗?那个在太原拥兵自重,同样被朱元璋忌惮的三叔。
尤其是…四叔!
那个在北平,手握重兵,雄踞北疆,屡立战功,连皇祖父都既倚重又深深忌惮的…燕王朱棣!
你们不是认定朱允炆是正统,我朱允熥是绊脚石、是威胁、是必须拔除的眼中钉吗?
你们不是觉得这皇太孙之位、乃至未来的帝位,都已是朱允炆的囊中之物,板上钉钉了吗?
好啊!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当太孙,不想让我安稳地活着,哪怕像条狗一样在贵州苟延残喘都不给机会…
那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你们不是最怕藩王势大,威胁中央吗?你们不是最怕“主少国疑”,镇不住场子吗?
我朱允熥,这个被你们亲手推开的、弃如敝履的“吴王”,偏偏要去当那颗搅动天下的棋子!
眼前的弹幕仿佛感应到了他心底那疯狂滋生的念头,瞬间变得无比尖锐和激烈,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在他眼前疯狂对撞:
「允熥眼神变了!卧槽!好可怕!感觉要黑化!」
「放弃治疗了?彻底摆烂了?」
「不!这不是摆烂!这是要掀桌子了!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好!」
「他刚才是不是想到燕王了?!绝对是!那个眼神!」
「燕王朱棣!靖难!永乐大帝!允熥崽!你要干嘛?!」
「历史修正警告!允熥想引藩王入局?!玩火啊!」
「允熥党狂喜:主公终于要反击了!驱虎吞狼!搅他个天翻地覆!」
「驱虎吞狼?别被老虎先吃了!燕王是什么善茬?吃人不吐骨头的!」
「允熥:你们不是怕藩王吗?那我就让藩王动起来!看朱允炆和黄子澄怎么接招!」
「疯了!彻底疯了!洪武爷还在呢!现在挑动藩王对立,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洪武爷:咱还没死呢,孙子就想借刀杀人了?」
「允熥:横竖都是死,不如拉个垫背的!把水彻底搅浑!浑水才好摸鱼…或者…摸到一线生机?」
「鱼?谁是鱼?燕王是巨鲨!允熥顶多是虾米!」
「一线生机?在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夹缝里求一线生机?地狱级难度!」
「至少…比坐以待毙强!支持允熥掀桌!反正已经是最坏结果了!」
「历史盲提醒:洪武二十五年,蓝玉案还没爆发!勋贵集团还在!允熥真能借到力?」
「借勋贵的力?洪武爷第一个灭的就是勋贵!蓝玉:勿cue,等死中…」
「死局!无解!允熥怎么做都是错!」
纷乱嘈杂的弹幕在眼前激烈碰撞,如同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但此刻的朱允熥,内心却如同暴风雨中心般,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是一种放下所有幻想、断绝所有后路后,破釜沉舟的平静。一种将自身命运彻底投入未知洪流的决绝。
他最后看了一眼龙榻上气若游丝的父亲,那曾经是他唯一的依靠,如今却再也庇护不了他分毫。
他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为久跪而麻木刺痛,但他站得很稳。他没有再看朱允炆和黄子澄等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殿内的摆设。
转身,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脚步落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一条全新的、布满荆棘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歧路上。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又如同新生的号角:
“皇太孙?”
“呵。”
“朱允炆,你且坐稳了。”
“四叔…燕王…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