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御书房内,身着笔挺元帅服的郑星辞手持一份火漆封口的电报,步伐沉稳地走入,向着书桌后那位身着龙纹常服、气质沉静的男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什么事?”
朱霞墨从一份关于西伯利亚铁路运力分配的文件中抬起头,深层的眼眸望向郑星辞
“日本那边来消息了”
郑星辞将电报纸恭敬地放在朱霞墨面前
“是陈万家发回的加密急电,关于大正天皇特使安部矶雄的会谈情况”
朱霞墨放下手中的钢笔,拿起电报迅速浏览起来,烛光下,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唯有指尖在光滑的纸张上轻轻滑动,显示出他内心的快速思考
看完电报,他将电报纸递还给郑星辞,目光深邃地问道
“简要说说”
“是”
郑星辞接过电报,立于一侧,以清晰平稳的语调复述道
“日本那边,大正天皇的秘密特使安部矶雄找到了陈万家,安部矶雄代表天皇,希望我们能协助其清除乃木希典的叛军,助天皇重掌大权,作为回报,新组建的大正政府将在经济上全面遵守协同体章程,深化合作,并愿意出让部分非核心产业的管控权,以换取我们在政治上的支持”
朱霞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桌上轻叩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这番条件,对于一个刚刚战败、主政者自身难保的国家来说,无疑是一份极具诱惑力的“投名状”
“等等”
朱霞墨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叙述,眼中闪过一丝与陈万家如出一辙的锐利
“电报里没提吗?不是说大正天皇被乃木希典的叛军严密软禁在皇居了吗?这个安部矶雄,到底是怎么见到他的?”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两人对事件真实性的深层拷问
一个被十万叛军控制的傀儡天皇,其“特使”却能自由出入险地,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陛下圣明。这正是陈万家在电报中提出的核心质疑,根据安部矶雄自己的说法,他是凭借其在乃木希典军中的一位‘同窗好友’的关系,才得以进入皇居见到天皇的。那位好友恰好被安排在皇居外围驻防”
郑星辞立刻补充道
“同窗好友?听起来,理由未免太过单薄了,陈万家在电报里怎么回复的?”
朱霞墨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笑容
“陈万家没有直接采信,而是采取了审慎的策略,他表示此事需请示陛下圣裁,并要求安部矶雄必须用行动证明其价值。安部矶雄则承诺,若我军发动进攻,他可以从内部瓦解叛军,或派人接应,指引我军直捣指挥中枢”
郑星辞说道
听到这里,朱霞墨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远在东京、身着燕尾服的复杂身影
“这个安部叽雄在日的情报司有资料吗?”
朱霞墨对这个安部叽雄渐渐好奇了起来,他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人脉这么广
“有”
郑星辞又拿出一份资料放在朱霞墨面前
“这个人生于1865年日本福冈县,1880年入读同志社大学,成为基督徒,1891年出国留学,在日本明治天皇以及其政府垮台后从美国回到日本,和片山潜,幸德秋水等人创立了日兴会,在日本政府崩溃的情况下,他四处奔走,结识了许多前明治政府的前官员”
郑星辞明显也是不相信这个有这么大的本事能随意出入被严密保护的皇居,也是研究过安部叽雄的个人档案的
(历史上,安部叽雄在日本政界,军界人脉确实广,他还是有点东西的)
朱霞墨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那富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战鼓的前奏,在静谧的御书房内回荡
郑星辞静立一旁,目光低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接近七十岁的帝王正在脑海中推演着万千种可能,权衡着每一步的得失与风险
“背景调查虽然很清楚,档案也做得漂亮”
朱霞墨终于停下动作,抬起眼帘,目光如电,直射郑星辞
“但你要记住,郑星辞,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天赐的巧合,一个被十万叛军层层封锁的傀儡天皇,其‘特使’却能通过一个‘同窗好友’的偶然关系,轻易地见到他,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这要么是安部矶雄编织的最精妙的谎言,要么……就是他手上掌握着我们尚未摸清的、更深厚的底牌”
他的分析冷静而透彻,瞬间戳破了事件表面的迷雾
“给陈万家等人回电报”
朱霞墨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做出了最终的战略决断
“命令如下:在与安部矶雄的合作中,务必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惕,谨慎对待,步步为营。可以将他视为一张可能用得上的牌,但绝不能把他当成牌桌上的队友,告诉他,安部矶雄必须尽快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向我们证明他的价值——比如,提供一份乃木希典叛军东京防区的详细布防图,或者策反一名中级以上的军官作为内应,这些都可以作为他‘诚意’的证明”
朱霞墨顿了顿,话语中的分量愈发加重,如同磐石落地
“若是安部矶雄在规定时限内,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那就立刻放弃他!切断一切联系,当作此人从未出现过。 我们不介意与一个潜在的间谍,在同一个战场上,分个高下”
朱霞墨左手握拳捶打在桌子上
这番话,清晰地划定了底线,神州的态度,不是非合作不可,而是将合作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郑星辞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陛下这番话背后更深层的战略意图
“是,臣明白。陛下这是……将安部矶雄置于一个‘有用则用,无用则弃’的境地
郑星辞沉声道
“不仅如此”
朱霞墨走到巨大的东亚舆图前,手指从北京缓缓移至东京,最后,虚虚地画了一个圈,将整个日本囊括在内
“朕的意思很明确,安部矶雄若真有本事,能在我军进攻东京时,从内部起到关键的策应作用,让我们以最小的代价驱逐乃木希典,稳定住局面,那么,我们未尝不能兑现承诺,支持他与大正天皇组建一个新政府,这并非是对他们的恩赐,而是对他们‘价值’的合理购买”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扫过地图上代表日本列岛的区域
“但反过来,如果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乃木希典或者明治余党设下的一个局呢?如果他们派安部矶雄这个‘进步派’来做诱饵,引诱我军进入他们预设的战场,或者麻痹我们的警惕呢? ”
朱霞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与冷酷
“那也无妨。神州也不介意将他们,无论是台前的乃木希典,还是幕后可能的明治余孽,连同这个安部矶雄一起,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
朱霞墨说完便转身看向身后的郑星辞
“告诉陈万家,我们神州军队,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我们的目标,也从来不是复兴什么大正天皇,更不是扶持什么‘日兴会’,我们的目标,是清除威胁,稳定秩序,重塑格局,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哪些棋子该用,哪些棋子该弃,哪些棋盘该掀,决定权,永远在我们手中!”
朱霞墨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安部叽雄的人脉广在神州眼中看来就是各种的不合理,没人会相信一个在目前混乱局势下,一个能轻易见到被软禁的大正天皇的人,很难不被人想成乃木希典的间谍
但这确实是事实,安部叽雄虽然是左倾改良主义者,但他确实是很擅长结识人脉
历史上,安部矶雄的“人脉广”是“教育与思想共鸣”的结果:
同志社大学的校友网络:同志社大学培养了大量明治维新后的精英(如政治家、军人、企业家),安部作为该校学生,能通过校友网络联络“前明治政府官员”
留美同学的跨国网络:安部留美期间,结识了许多美国学者与日本留学生(如片山潜、幸德秋水),这些人后来成为日本左翼运动的核心,帮助他建立了“左翼人脉”
日兴会的组织网络:日兴会作为日本早期社会主义政党,其成员遍布政界、军界(如部分对军国主义不满的低级军官),安部作为创始人,能通过日兴会联络“反叛军势力”
这些“真实的人脉”,让安部在混乱局势下能“突破叛军防线见到天皇”——“不合理”只是神州的“信息差”,“合理”才是历史的真相
与此同时,在东京市郊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监狱深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与绝望混合的浊气
乃木希典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听着审讯室内回荡的、男人压抑而痛苦的闷哼。他那双曾指挥千军万马的粗糙大手,此刻紧紧地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虬结
房间中央,一盏昏黄的电灯将刑讯椅上的景象照得纤毫毕现,一个身着旧日军服的男人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已然遍体鳞伤,军服被鞭痕与血污浸染得看不出本色
他的脸庞肿胀不堪,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一个脸上带着残忍笑意的叛军士兵,正慢条斯理地从炭炉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通体赤红,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热浪。他狞笑着,一步步走向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现在供出你的同伙,交代出安部矶雄的行踪和你安插在皇居的内应,你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负责审讯的叛军军官走上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劝诱道,仿佛在给一只待宰的羔羊最后的选择
男人的目光扫过那块即将带来无尽痛苦的铁块,嘴角竟咧开一个不屑的、近乎挑衅的冷笑
“哼!”
一声冷哼,比任何怒吼都更具蔑视
“混蛋!”
叛军士兵被彻底激怒,他怪叫一声,将全身的力气灌注于手臂,猛地将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了男人胸口那道最深的伤口之上!他不仅按下,还恶意地左右旋转起来!
“滋啦——滋啦——!”
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在密闭的审讯室内尖锐地回响,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白烟升腾而起,一股蛋白质被瞬间碳化后特有的焦糊肉香,混杂在血腥味中,熏得人几欲作呕
“呃啊……”
男人疼得额头青筋如蚯蚓般暴起,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但他始终紧咬牙关,一言未发。他的嘴皮因失血过多而泛着死灰般的白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硬是将那声痛呼死死地咽了回去
这个男人,已经被抓来整整两天了。而他被捕的时间,不偏不倚,正是安部矶雄秘密前往神州101团营地,与陈万家会面的那一天
当乃木希典通过秘密渠道,确认确有“某人”在秘密接触被他软禁的大正天皇时,这位沙场宿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在他的设想中,皇居已被他打造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钢铁堡垒,层层设防,岗哨林立
没有他的亲笔手令或直接命令,别说一个平民,就算是大正天皇本人,也难以迈出宫门一步,这种绝对的掌控感,是他发动政变、稳定局势的心理基石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通过几天的秘密排查,一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安部矶雄
这位他一直嗤之以鼻、在内部会议上多次斥为“赤色分子”、“思想瘟疫”的文人,居然能堂而皇之地进出皇居,不止一次地与天皇密会!那一刻,乃木希典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在崩塌
这怎么可能?他的情报网是干什么吃的?他的防线是纸糊的吗?
震惊过后,是雷霆般的震怒,他立刻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皇居内部,开始逐一排查所有有资格接近天皇的人员
很快,一个名字浮出水面——下谷丰川。此人是一名小队长,一直负责大正天皇的日常起居与安全警戒,是离天皇最近的人之一,在乃木希典看来,首当其冲,此人便是最大的内奸
于是,在九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安部矶雄秘密会见神州陈万家的同一天,乃木希典当即下令,同时抓捕下谷丰川与安部矶雄,务必将这两个搅乱他布局的毒瘤连根拔起!
抓捕行动的结果,让乃木希典再次体验了一次冰火两重天
抓捕下谷丰川的行动异常顺利,下谷丰川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抵抗便被破门而入的叛军士兵抓住,如同瓮中捉鳖
然而,抓捕安部矶雄的命令一经下达,却立刻遭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阻力。各种阻挠的电报如同雪片般飞向乃木希典的指挥部,其中不止一封,甚至盖着早已退居幕后的明治天皇及其前政府高官的私人印章!
“八嘎!”
乃木希典看着这些来自昔日同僚、甚至是自己效忠的皇室成员的说情电报,气得浑身发抖
他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安部矶雄这个赤色分子,在高层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根基?他甚至开始一度怀疑,安部矶雄是不是明治天皇留给自己的一枚暗棋,一场考验?
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他明白,在真相大白之前,与整个旧体系为敌是愚蠢的
乃木希典最终撤销了对安部矶雄的抓捕命令,但这笔账,他要算在已被抓获的下谷丰川头上
他走到奄奄一息的下谷丰川面前,眼神中杀意凛然,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他猛地制止了士兵的殴打,亲自上前,俯视着这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叛徒
“我很好奇,你和安部矶雄,只是在学校一起读了两年书,这点交情,就能让你为他死心塌地,不惜背叛我,背叛帝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乃木希典不解的问道
下谷丰川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曾经被他视为国家柱石的将军,脸上竟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
“哼,你们这些人,为了所谓的富国强兵、八纮一宇的迷梦,把日本带向了济州岛的毁灭,带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你现在来问我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我当然是为了日本!为了一个不被你们这些战争疯子绑架的、真正的日本!”
下谷丰川大喊道
“既然你我都是为了日本,那你就该明白,现在神州才是日本最大的敌人!我们是在为日本的生存而战!”
乃木希典没有理会下谷丰川的怒吼继续说道
“我的日本,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饭吃的日本!”
下谷丰川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嘶吼道
“你们的日本,只是军国主义扩张下的畸形产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什么时候真正考虑过我们这些普通日本人的死活!我们的丈夫、儿子,都死在了你们的扩张野心里!现在,你们还要继续往灭国的深渊继续前进!”
下谷丰川怒吼道
这番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乃木希典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角落。他一生信奉武士道与国家大义,却从未想过,在那些被他视为基石的“普通人”眼中,他的信仰竟是如此的不堪
一向以冷静着称的他,此刻的脸庞竟泛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那是被彻底激怒与驳斥到失语的红温
“你们……你们是叛徒!是背叛日本的叛徒!”
乃木希典指着下谷丰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
下谷丰川看着乃木希典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竟不顾身上的伤痛,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嘲弄与解脱
“八嘎!”
旁边的军官再也忍不住,猛地一脚踹在绑着下谷丰川的椅子上,椅子轰然翻倒,下谷丰川被摔在地上,牵动了满身的伤口,但他依旧在笑
红温了的乃木希典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军官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抹脖子手势,随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愤然离去
“是!”
军官心领神会,立刻朝持枪的士兵们使了个眼色
随着乃木希典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审讯室内,数名叛军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砰!砰!砰!”
数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监狱的死寂,也彻底宣告了乃木希典心中那个铁板一块的帝国的彻底破裂他赢了这场审讯,却输掉了支撑他信念的最后一块基石
他亲手杀死的,不仅是一个叛徒,更是他自己坚守一生的、那个黑白分明的旧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