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今时》第九章 龙井问茶
三日后,杭州城的雨丝裹着茶香漫进九溪。林疏桐撑着油纸伞,踩过青石板路,鞋尖沾了层新泥。她怀里揣着陈怀安给的茶籽锦盒,竹盒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揣着颗跳动的茶魂。
\"盼儿,你慢些!\"赵盼儿提着竹篮从后面追来,篮里装着刚买的糖蒸酥酪,\"这雨下得邪乎,顾都头的马队还没到?\"
\"快了。\"林疏桐望着山坳里隐约的马蹄印,\"他说要在九溪口等我们,说是那有家老茶坊,老板是陈家旧部。\"
雨幕中传来马嘶。顾千帆的玄色披风被雨水浸得透湿,却仍端坐在青骓马上,腰间玉牌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四个带刀的衙役,雨水顺着刀鞘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潭。
\"林姑娘,赵娘子。\"顾千帆翻身下马,伸手要扶林疏桐,却见她自己稳稳落地,又收回手咳了两声,\"陈家茶坊的陈阿公在前面茶棚,我先去通传。\"
林疏桐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靴底沾着泥点——和昨夜她在陈家旧宅墙上看到的泥印一模一样。她摸了摸颈间的珍珠,心跳莫名加快。
茶棚藏在两棵老樟树下,竹帘上挂着\"陈记茶寮\"的木牌,檐角铜铃被雨打湿,叮咚声里混着煮茶的咕嘟响。掀帘进去,穿粗布短褐的老者正用竹夹夹着茶盏擦灰,见他们进来,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是怀安那孩子的人?\"
\"在下林疏桐,陈怀安先生托我送茶籽来。\"林疏桐取出锦盒,\"这是狮峰山的茶种,他说最适合做'狮峰龙井'。\"
陈阿公的手在发抖。他掀开盒盖,捏起一粒茶籽放在鼻下嗅了嗅,突然\"扑通\"跪在泥地上:\"陈家有救了!\"他抬头时,雨水顺着白发滴在茶籽上,\"当年老夫人(陈砚之妻)带着茶谱和茶种去了江南,说要找个'茶魂不灭'的地方。后来地契丢了,茶园被蔡京的爪牙占了,可老夫人临终前说,'茶籽在,茶魂就在'......\"
赵盼儿扯了扯林疏桐的袖子,指向茶棚角落的老茶炉。炉上坐着把粗陶壶,壶身刻着\"陈记\"二字,壶嘴正飘出股熟悉的香——是陈家嫡女茶谱里记载的\"兰雪芽\"。
\"阿公,\"林疏桐蹲下身,\"您可知当年老夫人去江南时,可曾留下什么凭证?比如...和地契放在一起的东西?\"
陈阿公想了想,从茶柜最底层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块半指宽的竹片,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茶园在,茶魂在;茶籽存,茶缘续。\"背面画着座山,山脚下有条河,像极了杭州的九溪十八涧。
\"这是老夫人亲手刻的。\"陈阿公抹了把泪,\"她说,若后世子孙寻到茶籽,便按这图找茶园。可这些年蔡京的人把杭州茶商都查遍了,谁也不敢提'陈家祖茶园'......\"
话音未落,茶棚外传来喧哗。几个穿皂衣的衙役踹开门帘,为首的胖衙役举着块腰牌:\"奉蔡大人之命,杭州所有茶坊茶农,三日内须交清今年茶税!交不出者,茶园充公!\"
林疏桐的茶盏\"哐当\"掉在地上。她认得这腰牌——蔡京的嫡系周管家,上个月在汴京曾带人砸过陈家旧宅。
\"蔡大人?\"顾千帆的声音冷得像冰,\"茶税该由户部核定,周管家越权了。\"
\"顾都头,这你就管不着了。\"胖衙役拍了拍腰间的铁尺,\"杭州城的茶商早被蔡大人喂饱了,就剩你们这些外乡来的......\"他的目光扫过林疏桐怀里的茶籽,\"这茶籽卖不卖?蔡大人说了,五贯钱一颗,买!\"
赵盼儿抄起茶炉边的火钳:\"你敢!这是陈家祖传的......\"
\"盼儿!\"林疏桐拽住她,\"顾都头,我和赵娘子去茶园找地契,您在这儿周旋。\"她转向陈阿公,\"阿公,劳烦您带我们去茶园,茶籽我们先带走。\"
陈阿公突然拽住她的衣角:\"茶园在九溪尽头的老槐树下,可......可蔡京的人在那守了三年。\"他从怀里摸出把铜钥匙,\"这是茶园门的钥匙,藏在老槐树第三根树杈的树洞里。\"
雨越下越大。林疏桐和赵盼儿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往九溪尽头走。顾千帆留在茶棚,望着她们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他祖父留下的,刻着\"守正\"二字。
茶园藏在两片竹林之间,青苔覆盖的石墙爬满藤萝,门环上结着蛛网。赵盼儿用铜钥匙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荒草与茶香混合的气息。百年老茶树歪歪扭扭地立着,树干上刻着\"陈\"字,枝桠间挂着些破陶片,像是古人用来接茶青的。
\"看!\"林疏桐指着茶树根部。那里有块青石板,缝隙里塞着张泛黄的纸。她小心地抠出来,展开一看,正是茶谱里提到的\"地契\"!纸角盖着\"太宗御赐\"的红印,墨迹虽淡,却依然清晰:\"杭州九溪陈家茶园,永不起佃,违者斩。\"
\"找到了!\"赵盼儿欢呼着扑过来,却被林疏桐轻轻推开。她望着地契背面的批注,心跳如擂鼓——\"茶籽存,茶魂续;茶园在,茶事兴\"。原来陈家嫡女当年把地契和茶谱分开,就是为了防止被人一网打尽。
\"林姑娘!\"顾千帆的声音从茶园外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周管家带人来了!\"
林疏桐迅速把地契塞进茶谱夹层,又把茶籽锦盒揣进怀里。赵盼儿抄起茶篓里的茶筅,林疏桐则摸出陈阿公给的铜茶针——这是古代茶工用来挑茶末的工具,此刻倒成了武器。
\"你们来得正好!\"顾千帆挡在茶园门口,腰间玉牌在雨里闪着冷光,\"这茶园已由陈家旧部陈阿公委托我代为看管,周管家若有异议,不妨去大理寺对质。\"
周管家的脸色变了变。他瞥了眼茶园里的老茶树,又看了看顾千帆腰间的玉牌,最终啐了口唾沫:\"算你们狠!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雨停时,夕阳把茶园染成了金色。林疏桐望着满坡的茶树,忽然想起陈怀安说的话:\"茶魂不在纸里,在每一片茶叶里。\"她摘了片嫩芽放在鼻下,清冽的香气直往肺里钻——这才是真正的\"狮峰龙井\"。
\"盼儿,\"她转头看向好友,\"你说要是能把这里的茶做成茶饼,再配上陈家茶谱的点茶法,是不是能让更多人尝到真正的茶魂?\"
赵盼儿眼睛发亮:\"那咱们就开个'半盏月茶坊',专门卖杭州茶!顾都头,你说这主意好不好?\"
顾千帆望着两人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好。\"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我让人从汴京捎来的茉莉花,你们说茶里加这个香......\"
林疏桐接过布包,忽然注意到他指尖的薄茧——是握剑留下的,也是握茶筅留下的。她忽然明白,所谓\"茶事易散,人心难离\",或许就是眼前这三个人,加上千里外的陈怀安,还有无数爱茶的人,共同把茶魂续下去。
暮色渐浓时,三人坐在老槐树下。林疏桐用茶针挑着茶青,赵盼儿烧水备盏,顾千帆则望着远处的西湖,轻声说:\"明日我去报官,彻底断了蔡京的念头。\"
\"不用。\"林疏桐把茶青放进竹匾,\"茶魂要靠自己护。\"她摸了摸颈间的珍珠,又看了看怀里的茶谱,\"就像这茶籽,只要落在土里,就能发芽。\"
山风掠过茶园,吹得茶枝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采茶女的歌声,清亮得像九溪的水。林疏桐忽然想起穿越前博物馆的那枚茶盏,此刻一定还立在展柜里,而她的茶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盛下了更浓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