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到底还是顾忌吴锦的身份，话说的委婉了许多。
在他看来，景运帝天资不凡，也确实想有一番作为，可手段狠辣为人凉薄，猜忌之心甚大，并非可托付之主。
而且他陈牧陈忠义，也不是那种为了苍生能豁出自己性命的人。
“这.......”
陈牧的理由讲完，吴锦少见沉默了片刻。
作为从小看着小皇帝长大的大伴，对其性情自然十分了解，明白陈牧活的是对的。
“诶，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要给陛下上书？”
陈牧双手一摊，分外委屈的道：“形势所迫，不得不为，谁能想到陛下.........”
吴锦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仿佛一丝瞬间抽取了脊梁骨一般，摊座在椅子上，有些出神的望着屋顶的瓦片。
“你原来的对策是作死，不要想了，如今还是好好想想其他对策吧”
陈牧现在哪还有什么对策，说一句六神无主可能有些虚，心神彷徨倒是真的、
他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准备如此，那么聪明一个人，愣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主意。
“叔父，以您之见，如今小侄当如何自处？”
“自处？等死吧！”
吴锦将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仰着头看着顶，周身环绕一股名为认命的氛围，看的陈牧心头一紧，咽了口唾沫强挤出一抹笑：“叔父~”
“诶，你呀”
吴锦沉吟了好半晌，终究坐直了身子，长叹一声道：“如今改革犯众怒是死，不改欺君之罪也是死，你在山西已是死局”
“为今之际，只能断尾求生，想办法让陛下把你调离吧”
陈牧面色一僵，心中一阵绞痛，那是万分不愿。
他好不容易坐上了山西巡抚，一省封疆，集军政大权与一身，可一直忙着打仗，还没来的急享受权利带来的好处，怎能轻易舍弃。
然眼下的形势来看，吴锦恐怕说的是唯一的生机。
陈牧心中剧烈挣扎，连带着整张脸都在抽搐。
那真是面头大汗，双拳紧握，两股战战……
“诶”
最终陈牧还是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抑郁一口吐尽：“叔父说的对，山西已不可待了”
他在纠结挣扎之时，吴锦一眼未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见其终于战胜了自己戏中贪欲，一丝丝笑意悄悄爬上面庞，随即眉眼一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孩子”
“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呀”
陈牧眼前一亮，听着话音，官途还有缓？
做了巡抚后，给个知府他都没脸做，都以为要回济南致仕了。
果然就见吴锦缓缓起身，背着手在书房转了两圈，断然开口道：“内地诸省的情形还不如山西，你去了还是躲不掉，如今大明只有一地最适合你去”
陈牧那脑子终究转了起来，眸光连闪：“辽东？”
“不错，就是辽东”
吴锦背着手，那太监特有的嘶哑嗓音在书房回荡：“辽东女真兵不足八万，可战力极强，郑国公勉力稳住防线，却无法收复失地，如今朝中已经有了攻讦之声。”
“而你若能去辽东担任巡抚，只要稳得住，一切都可转圜，辽东地广人稀，犹如一片白布，可任由你作画”
陈牧心中仔细衡量一番，也不得不认同了吴锦的看法，辽东是如今最适合他的地方。
地广人稀，底子薄，自然就少了很多掣肘，也能让景运帝对他的期待从改革，转到收复失地，为国戍边上。
而且有女真威胁在，很多事都有了操作空间。
想明白这一点，陈牧心里刹那间透亮了不少，不过很快又一个棘手的问题出现了。
“叔父，那如何能让陛下将我调去辽东？”
皇帝陛下可不是隔壁吴老二，你说什么是什么。
目前这个世界上，能指挥动皇帝陛下做事的人，譬如老太师，譬如太后，都死了！
吴锦想了想，眉头渐渐皱成了个川子，目的很好，没办法也是百搭，纯纯的纸上谈兵。
陈牧也苦思无计，无奈揉了揉额头，起身拿过纸笔道：“叔父，我们先将其拆分成几个步骤，一点点解决”
这是他这些年筹划报仇得出的经验，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河。
无论多远的路，都要一步一步的走，一步一个脚印的接近最终的目的。
陈牧在纸上不断的写写画画，吴锦在一旁不断纠正，很快一条条颇具可行性之步骤，竟真的被推演呈现了出来。
“哈哈哈，叔父，你看我这一招不错吧”
面对陈牧小辈般的讨喜，吴锦嗤笑一声，给他个白眼，敲了敲纸面，道：“万事开头难，先想好怎么引动朝野攻歼而不引起陛下猜疑吧”
春晚小品之中，有一个经典桥段，问：把大象装冰箱，总共分几步！
答：三步。
陈牧这个计划，也总共分为了三步。
第一步，引发朝中群臣攻歼，特别是御史之流弹劾。
第二步，使皇帝明白，陈牧继续在山西，无论对朝廷还是对其个人，都不是好事。
第三步，适时抛出赴任辽东的提议。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第一步。
既要引发轰动，又不能使皇帝怀疑他的忠心。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掌握这其中的度，太难了。
陈牧使劲揉了一把脸，试探道：“叔父，你说我在山西重新丈量土地如何？”
“重新丈量？”
吴锦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恐怕不行，你如今携大胜之威，半个山西又乱成一锅粥，此法本就可行，难以引起朝野纷争，御史虽然会按惯例弹劾与你，也不痛不痒，不足以形成排山倒海之势”
国朝对于前线领军将帅，御史基本都会弹劾，譬如通政司弹劾陈牧擅权等等的本章，每日都有不少，无论内阁还是皇帝看了，最终都是留中不发。
经过两百年，此乃已经是一种惯例。
御史弹劾，陛下罢落
一来显示陛下宽宏，二来也是随时敲打之意。
现在陈牧在山西威望无双，加之半个山西被祸害的够呛，重新丈量土地，根本不是难事，也不会形成陈牧所需要的朝中舆情。
“那..........”
陈牧苦笑，最后吧嗒吧啊嘴，索性掏出了最近发现的一张底牌。
“叔父可知，若论势力，山西境内除了官府，什么势力最强？”
吴锦双眉微咪，快速的将山西局势过了一遍，疑道：“晋商？”
“对，就是晋商八大家，鲁 郭 景 侯 薛 范 王 高”
陈牧单手支在桌上，嘴角挂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叔父，他们八家多年来盘踞山西，势力盘根错节，在朝中更是人脉极广，如今薛家因薛明宗而败落，鲁家因为太原陷落一事，已经被连根拔起，若小侄再尽数拿下其他六家，尽数抄没其家产，是否会引发群起攻之”
“嘶”
吴锦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阻拦道：“此事绝不可行”
“晋商不只是山西大族，某种程度上与徽商，闽商以及江淮盐商代表着天下商贾，有确凿证据，抄一两家没事，若都抄了，势必引发天下大乱”
“我入宫时听过一则旧闻，当年泰始陛下命江南制造局吕忠，以账目为由想抄没江淮盐商家产充实私库，引发的乱子连泰始陛下都所料未及，最终只能看了吕忠才平息了众怒，若你今日尽数抄了晋商其余六家，势必引发天大动荡，到那时陛下就算不杀你，你这仕途也完了”
陈牧见自己这位便宜叔父慌了神，心中感动之余，也不在卖关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叔父，这里面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