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云雾缥缈,时间在等待中仿佛变得格外缓慢。
杨云天倒还好,既来之则安之,直接寻了处平整的山岩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就地打坐调息起来,显得气定神闲。
而一旁的白虎王白战,显然就没这份静心了。
起初他还勉强维持着文士的端庄姿态,但没过多久,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浑身不自在。
那身为了给儿子做榜样而特意穿上的青色文士长袍,此刻在他感觉来,布料粗糙,束缚得紧,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爬动,让他浑身刺痒难耐。
他先是别扭地扭动着宽阔的肩膀,伸手隔着衣服不断挠着后背、腋下等地方,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最后,他似是彻底放弃了维持形象,嘴里嘟囔了一句“真他娘的受罪”,干脆一屁股重重坐在杨云天旁边的地上,毫不客气地一把扯掉了脚上那双让他憋屈已久的云头履,露出毛茸茸的大脚,竟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抠起了脚丫子,脸上还露出了舒坦至极的表情。
杨云天虽在打坐,但神识敏锐,自然将这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他原本以为这位化形后一副儒雅文士模样的白虎王,骨子里也该是位注重仪态的前辈,没想到这形象竟是硬装出来的,这强烈的反差让他心中不禁莞尔。
不过他定力极佳,笑意丝毫未露在脸上,反倒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仿佛入定老僧,对身旁的一切“俗务”充耳不闻。
“咳咳……”白虎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举动有些不雅,尤其是旁边还有位人族小辈在。
他见杨云天方才似乎扭头瞥了自己两眼(其实是神识观察),于是干咳两声,带着几分尴尬解释道:“这个……洛小友,让你见笑了。我啊,天生就不是穿这些精细料子的命,还是光着膀子、赤着脚踩在土地上最舒坦!
这一身行头,真是浑身刺挠,难受得紧!还不是为了给家里那虎崽子树立个好榜样,让他觉得他爹也是个有文化的虎,这才硬着头皮捯饬成这样,你别见怪啊。”
杨云天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语气诚恳地回应道:“前辈言重了,晚辈岂会见怪。
为人父母者,为子女计深远,甘愿约束天性,做出改变,此乃大爱,理应如此。我人族有句古话,叫‘子不教,父之过’。
前辈为了子孙后代的教养与未来,甘愿做出如此‘牺牲’,此等用心,晚辈唯有佩服。”
白虎王白战闻言,铜铃般的眼睛顿时一亮,布满横肉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受用的神色。
他没想到自己这抠脚大汉的举动,到了对方嘴里,竟然成了值得佩服的“牺牲”,顿时觉得眼前这人族小子顺眼了许多,满意地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儿!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
听对方主动提到了小乳虎,杨云天顺势将自己心中的一个疑惑问了出来:“前辈,晚辈心中确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虎子如今看年岁尚幼,修为也才堪堪炼气期,并且尚未经历化形雷劫,按常理而言,灵智虽开,但喉间横骨未化,应当无法口吐人言才是。为何虎子却能言语如此清晰流畅?”
这个问题,仿佛一下子挠到了白虎王的痒处,他脸上顿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自豪之色,连抠脚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嘿嘿!”他笑了一声,声音洪亮,“说起这个,那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我家虎子,那当然是天生聪慧,根骨奇佳!在他诞生之初,就灵性逼人,远非同辈幼崽可比。
不过三年光景,便无师自通,能够清晰地开口讲这人族语言了!其体内觉醒的白虎血脉浓度,经过族中长老检测,甚至比老夫我当年鼎盛时期,还要高上一筹!乃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越说越是兴奋,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之情稍敛,语气中多了一丝复杂与感慨,叹了口气道:“唉,其实不瞒你说,我等几个自远古传承下来的顶尖大族,与此地寻常的妖族之人,还有着本质的不同。
据族中最为古老的传闻记载,像我们这样的族群,但凡有新生儿诞生,甫一降世,便可拥有至少相当于你们人族结丹期以上的修为,并且天生就能开口讲话,通晓世事,与那些需要苦苦修炼、历经劫难才能开启灵智、炼化横骨的凡俗妖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唉!”
他讲到关键之处,却又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或伤心事,话语戛然而止,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愿再深谈下去。
“前辈口中所指的这几个血脉非凡的族群,”杨云天脑海中灵光一闪,结合未来的见识与此刻的线索,试探着问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四方圣兽遗脉——白虎族、青龙族、玄武族与那朱雀一族?”
白虎王有些诧异地看了杨云天一眼,似乎没料到他竟然知道这等辛秘,随即点了点头,语气低沉了几分:“唉,你猜的不错,正是我等四族。只不过……往事已矣,有些事,不提也罢。”
他显然不愿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多谈,迅速将话头重新引回了自家宝贝儿子身上,语气也重新变得昂扬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我等如今血脉之力已不如远古先祖那般逆天,生下来就能有结丹修为,但我白虎族的娃娃,降生之时便自带修为,虽非结丹那般强横,却也都至少有炼气三层以上的底子!
而我家虎子,从诞生之初,就有着炼气七层的雄厚根基,并且还能开口说话,这资质,比现在青龙、玄武那几家里同年岁的娃娃们,可是要强得多了!”
他越说越是起劲,眼中充满了对儿子未来的期盼:“等这次万族大会之后,老夫就打算冒险去一趟那雷渊之地深处,听说那里生长着能助妖兽提前化形的‘化形草’。
无论如何,也得帮虎子寻来一株!让他早日褪去兽身,拥有完美的人形道体!以后咱家虎子,也就有个人样了,修炼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听到“化形草”三个字,杨云天心中一动,神识下意识地探入自己的储物袋中搜寻起来。
果然,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了还静静躺着十多株形态奇异、萦绕着淡淡雷纹的灵草,正是那化形草。
在未来,因为他掌握了帮助妖族完美渡过化形雷劫的独特法门,这化形草对他来说,价值已然大减,很多时候甚至被他当做战斗中吸引、引导雷霆之力的特殊材料来使用,当初可是搜集了相当大的一批,至今都没用完。
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取出一株品相上佳的化形草,递到了白虎王面前,语气平和地说道:“前辈既然需要,晚辈这里恰好有一株,便赠予虎子吧。”
“这……?”白虎王白战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化形草,一下子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接过,仔细感应着其中精纯的草木精华与那独特的雷霆气息,确认是真品无疑,脸上顿时布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化形草!你……你去过雷渊之地?还进入了内层区域?”
他可是深知那里的凶险,绝非等闲修士能够涉足,更别说采集到这生长在核心区域的稀罕宝物了。
“机缘巧合之下,曾有幸进入过。”
杨云天淡然一笑,并未多解释,只是说道,“我与虎子也算有缘,一株灵草而已,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前辈……”
他正还要往下说,不远处那扇紧闭的茅屋木门,突然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里面推开。
间雪仙子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从中缓步走了出来,瞬间吸引了门外两人的全部注意力。
她先是与等候在外的杨云天对望了一眼,随即微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杨云天何等敏锐,立刻从这细微的动作与她的神色中判断出,此次关乎人族未来命运的结盟谈判,恐怕进行得并不顺利,甚至可能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他眉头微蹙,也顾不得旁边还站着白虎王这位“外人”,直接开门见山地沉声问道:“没办妥?”
间雪仙子见他如此直接,心中一惊,连忙递过去一个带着警示意味的眼神,示意他此地并非详谈之处,一切等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她同时以神识传音,声音急促地补充道:“凤皇前辈也并非完全不同意结盟,只是……提出的条件颇为苛刻,牵扯甚多,我们需要回去重新仔细拟定应对的章程,此事需从长计议。”
她的传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与慎重,毕竟这里乃是凤族核心圣地,面对的又是修为通天、地位尊崇的凤皇,连她都要恭敬地尊称一声前辈,岂能轻易造次。
然而,杨云天本就对凤皇那“异性不得入内”的规矩心存芥蒂,此刻听闻谈判受阻,心中那股因被轻视、被规矩束缚而压抑的不快,瞬间被点燃。
他并未理会间雪仙子的暗示与传音,反而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那扇已然关闭的茅屋木门,运足灵力,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在这静谧的山巅轰然炸响,话语中充满了毫不客气的质问与警告:
“凤皇!使者远道而来,诚心商议结盟共抗鬼族之大计,你便是这般待客的么?若因你一意孤行,固守成见,致使此事功败垂成,未来鬼族肆虐,生灵涂炭,这泼天的因果与罪责,你可莫要后悔——!”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高喝,不仅毫无对妖族皇者应有的半分尊敬,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训斥与威胁的意味!
刹那间,整个凤鸣山顶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一旁的间雪仙子瞬间花容失色,俏脸煞白,惊得几乎要窒息,她万万没想到杨云天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在此地、对着那位存在如此放肆!
而白虎王白战更是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庞大的妖躯都僵住了,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心中狂吼:“这……这洛小友是疯了不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演的是哪一出亡命戏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