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冷悬天际。
最后一抹墨色尚未被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彻底驱散。
运河的水面,静谧得如同凝固的墨玉。
倒映着几颗疏星的残影,偶尔被水下潜行的巨大阴影搅动,漾开圈圈涟漪,旋即又复归死寂。
一道暗红色的狰狞身影,悄无声息地自运河中破水而出,水珠顺着他那非人的躯体滑落,在微曦中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他额上双角峥嵘,利爪般的指尖滴落着混浊的河水。
身后一行鬼魅般的狼狈人影。
为首的,正是那具形态骇人的骨魔——吴仁安。
他近乎丈高的身躯上,血肉剥落殆尽,森白的骨骼在月色下泛着瘆人的幽光。
六条骨臂自然垂落,脊柱处断裂的骨刺参差不齐,空洞的眼眶中,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鬼火般跳跃。
扫视着这座已被他彻底掌控的城池。
身后跟着寥寥数人,铁牛、赵无常、王青山以及几名气息萎靡但眼神依旧凶悍的血骨卫残余。
他们身上同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但望着前方那具移动的骨骸,眼中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崇拜与敬畏。
一行人避开城头零星的巡逻火把,熟门熟路地穿过阴暗的街巷,最终抵达了府衙深处。
这里早已被改造成无生教的核心据点,层层守卫,戒备森严。
穿过几道暗门,他们进入了一间最为隐秘的石室。
石室四壁皆是青灰色的巨石砌成,冰冷坚硬。
角落里燃着几盏昏黄的油灯,灯火摇曳,将吴仁安那巨大的骨骸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张牙舞爪的远古凶兽。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的药味与不易察觉的血气,以及一丝丝阴寒之意。
“王青山。”吴仁安空洞的颌骨开合,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骨骼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属下在!”王青山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道,不敢抬头直视那恐怖的形态。
即使早已见识过香主的种种手段,此刻的骨魔之姿,依旧让他心胆俱寒。
“传令下去,”吴仁安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即刻起,阳泽城除南门外,其余三门尽数封死,以巨石、铁汁浇筑,务必固若金汤。城防巡逻人数加倍,日夜不息,但有懈怠,立斩无赦!”
“是!”
“赵无常,”吴仁安转向另一侧,赵无常若在,便会阴恻恻地应声。
“‘毒人’损耗殆尽,即刻重新炮制。库房中的药材、毒物,乃至新俘的活口,皆可动用。三日之内,吾要见到至少五十名新的‘毒人’。”
“遵命,香主。”
赵无常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对于制造这些扭曲生命的毒物,他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至于新入教的那些人,”吴仁安顿了顿。
“将库藏中那些用不上的功法,挑拣些出来,传给他们。不必吝啬,让他们尽快形成战力。告诉他们,只要肯为圣教效死,功法、丹药、女人、地位……一切皆可得。”
“香主英明!”
铁牛瓮声瓮气地附和道。
“都下去吧。”吴仁安挥了挥骨爪。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
“属下告退。”三人躬身行礼,迅速退出了密室,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密室重归寂静,只剩下磷火摇曳,以及吴仁安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几枚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丹药。
他直接将丹药“吞”入——实际上是用骨骼包裹,以血煞真气强行炼化。丹药化开,磅礴的药力涌入体内,试图修补损伤。
但效果微乎其微。
药力刚一接触到伤口,就被那股灼热的力量消融大半,剩余的部分也难以有效地促进骨骼生长。
伤势比他预想的要棘手得多!骨骼的断裂与重组过程,变得异常缓慢且痛苦万分。
然而,预想中的快速恢复并未出现。
当那股血能流转至他左肩、胸腹等多处骨骼断裂、血肉干瘪之处时,一股灼热而狂暴的力量便凭空涌现。
如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伤口深处,不断消磨、排斥着丹药的效力。
“呃啊——!”吴仁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暗红色的皮肤下,骨骼似乎在痛苦地蠕动。
伤势比他预想的要棘手得多,那火鸟之力不仅造成了物理层面的重创,更像是,在阻止他血肉与骨骼的再生。
骨骼的断裂处,每一次尝试性的重组,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焰在灼烧骨髓。
恢复,竟变得如此缓慢而痛苦!
此刻的他,空有境界的威压,实际战力恐怕连平日的三成都不到。
照这样下去,没有十天半月,休想恢复战力,更别提冲击更高的境界。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绝望与不甘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智。就在这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猛地回忆起虐杀那十名少年“灵田”后,罪值突破一千时的异样感觉。
以及在那之后,关于《枯骨生花,夺肉为基》的那个疯狂构想……
以自身骨骼为核心……
对!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常规的疗伤手段已经无效,唯有破而后立,行那逆天夺命之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力量,甚至……更进一步!
直接进入那梦寐以求的开窍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吴仁安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体内剩余的“罪值”,经过昨夜连番大战与杀戮,虽有消耗,但也因屠戮官军而有所补充,此刻大约还剩下一千三百余点。
这些罪孽积累的“资粮”,正是他行此邪法的最大依仗。
“成败,在此一举!”
吴仁安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深处。
开始回忆、整合脑海中所有相关的功法与感悟。
《血煞噬魂功》——吞噬、炼化、壮大己身的根本法门。
《生骨诀》——刺激骨骼生长、操控骨质细微变化的辅助技巧。
《老槐手》残篇——植入异物、夺取精元的阴毒理念。
以及,不久前才完成的“夺舍换体”经验——如何以骨核承载意识与气海,侵占并掌控新的躯壳。
他要做的,不是简单的拼凑,而是以自身意志为熔炉,以庞大罪值为燃料,将这些功法的精髓彻底打碎、揉炼、融合,创造出一门真正属于他自己,能够让他从这绝境中涅盘重生的根本大法!
集中!再集中!
吴仁安的意识仿佛化作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疯狂地拉扯、解析着那些功法符文、经络图谱、气血运转法门……
这个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推演都要痛苦,都要凶险!
无数的画面、声音、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海。
被他虐杀的少年临死前的怨毒眼神……
被他吸干精血的镇魔卫扭曲的面孔……
被他夺舍的少女那绝望的挣扎与无声的哭泣……
官军士兵在烈焰与毒雾中痛苦的哀嚎……
李浩然校尉化为血肉齑粉前的不甘怒吼……
被他钉死在地的镇魔司统领那充满阳刚正气的斥责与诅咒……
还有那火鸟落下时,焚灭一切的炽热与毁灭意志……
他们的怨念汇聚成一片粘稠的血海,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业力反噬!
这些,全都是他造下的罪孽,是他前进道路上积累的业力!
此刻,它们化作了最为恐怖的心魔,从四面八方涌来,扭曲、咆哮着,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吞噬!
“呃啊啊啊——!”
即使是骨魔形态,吴仁安也感觉自己的意识核心仿佛要被这无穷无尽的怨念洪流所淹没。
他的骨架剧烈颤抖起来,连接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一股冰冷、纯粹、极致的“恶”意,自他神魂最深处猛然苏醒!
那是伴随着《子母同炉诀》融合而诞生的“恶鬼”意识!
它没有恐惧,没有怜悯,只有最原始的吞噬欲和毁灭欲。
面对汹涌而来的心魔怨念,它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发出了无声的狞笑,张开了无形的巨口!
“桀桀桀……”
恶鬼意识如同黑洞般,疯狂地吞噬着那些负面能量、怨念碎片、残存意识。
这些对于吴仁安来说是致命毒药的东西,对于它而言,却是最美味的食粮!
它在吞噬中壮大,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冰冷。
它反过来化作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将吴仁安那摇摇欲坠的核心意识牢牢守护在中央,强行压制住了心魔的反噬。
与此同时,吴仁安毫不犹豫地将体内积存的一千三百余点罪值尽数点燃!
轰!
庞大的罪孽之力如同加入了催化剂的烈焰,熊熊燃烧起来,将那些被恶鬼意识初步镇压的心魔怨念进一步炼化、焚烧。
同时,也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强行推动着《血煞噬魂功》、《生骨诀》、《老槐手》以及夺舍经验的融合进程!
意识的熔炉中,无数冲突的符文在罪孽之火与恶鬼意志的强压下,开始扭曲、变形、破碎,然后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契合吴仁安本质的方式,重新组合、凝聚!
痛苦!极致的痛苦!仿佛灵魂都被投入了炼狱的最深层,被反复锻打、淬炼!
但吴仁安死死咬牙——尽管他没有牙齿,但他的意志坚如钢铁,或者说,坚如他此刻的骨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最后一丝罪值燃烧殆尽,当最后一声心魔的哀嚎被恶鬼吞噬,意识海中的风暴终于渐渐平息。
一片混沌之中,一枚枚闪烁着惨白色光芒,却又带着血色纹路的玄奥符文缓缓凝聚、成型,最终构成了一篇全新的功法总纲。
没有名字,但吴仁安的意识触碰到它的瞬间,便自然而然地明悟了它的核心——以自身之骨为根基,吞万灵血肉精粹,融诸般煞气怨力,成就不朽不坏之真身!
“咔……咔咔……”
几乎在功法成型的瞬间,吴仁安体内沉寂的骨骼发出了清晰的响动。不再是之前那种濒临破碎的呻吟,而是一种……生长的声音!
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他左肩被锁龙钉贯穿、又被火鸟能量灼伤最严重的断裂处传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里的断骨边缘,正有无数细微的骨质纤维如同活物般,开始缓缓滋生、延伸,尝试着跨越裂缝,彼此连接!
虽然速度依旧缓慢,但不再受到那股灼热力量的明显阻碍。新生的骨质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隐隐带着一丝血色,坚韧异常,并且天然地蕴含着一股吞噬、炼化外来能量的特性。
成了!
这门以自身骨骼为核心,融合了他所有积累和邪念的功法,初步练成了!
他缓缓抬起一条骨臂,五根骨指张开,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在自主运行的全新力量。
这,便是他的道!以白骨铺就,通往至强巅峰的道!
他心念一动,为这门刚刚诞生,凝聚了他所有罪孽与希望的邪功,定下了一个名字——
《白骨真功》!
此功法,以自身骨骼为根本,吞噬万灵精粹,熔炼天地煞气,旨在修成一具不朽不坏、万劫不磨的“白骨真身”!其核心,便是对自身骨骼近乎入微的掌控与增殖能力!
功法初成的瞬间,吴仁安猛地睁开双眼,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明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咔……咔咔……”
他体内,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骨骼摩擦声。紧接着,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他左肩那狰狞的断裂处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蚁虫在爬行、钻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断裂的骨骼末端,竟真的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生长出新的骨质,如嫩芽破土,试图重新连接在一起!
虽然过程依旧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但这无疑证明,《白骨真功》成了!
他找到了恢复伤势,甚至变得更强的道路!
吴仁安缓缓抬起那只尚算完好的骨爪,看着指尖在磷火下泛着惨白光泽的骨刺,嘴角咧开一个狰狞而满足的弧度。
从此,吾之大道,当以白骨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