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河畔的老河口镇,向来流传着“日走淮水船,夜防河底冤”的老话。镇西渡口住着个跛脚老汉,因在家中排行老三,人称三爷。三爷年轻时是有名的船工,一场意外让他瘸了腿,如今守着渡口,靠摆渡为生,手里那根黑黝黝的船桨,不知划开过多少回淮水的晨雾与暮色。
那年入夏,暴雨连绵,淮水暴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向下游冲去。往常热闹的渡口冷冷清清,唯有三爷照旧蹲在岸边,吧嗒着旱烟袋。忽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跌跌撞撞跑来,衣裳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老伯,求您渡我过河!家中老母病重,晚了怕是见不上最后一面......”
三爷抬头打量年轻人,只见他裤脚沾着水草,脚底却无半点泥泞,心中顿时生疑。但见对方言辞恳切,又瞧着实在可怜,便长叹一声,撑起渡船。木船驶入河心,风浪骤然变大,河水如墨翻滚。年轻人突然站起身,脸上笑意消失,双眼翻出青白,湿漉漉的头发间垂下腐烂的水草:“老东西,把命留下!我在这河底当了二十年水鬼,就差一人替我,便能投胎转世!”
话音未落,河面涌起巨大漩涡,无数惨白的手臂从水中伸出,死死抓住船舷。三爷却不慌不忙,抄起船桨狠狠砸向水面,大声喝道:“孽障!当年老子在这河里救过九条人命,你也配害我?”船桨上突然泛起金光,那些鬼手被击中后发出凄厉惨叫,纷纷缩回水中。
水鬼恼羞成怒,化作一团黑雾扑向三爷。三爷从怀中掏出个朱砂包,撒向黑雾。黑雾瞬间发出滋滋声响,渐渐散去,露出水鬼狰狞的真身。水鬼见势不妙,转身想逃,三爷抄起船桨,狠狠掷出。船桨如离弦之箭,贯穿水鬼的身体。水鬼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雨中。
河面恢复平静后,三爷在船底发现块残破的木牌,上面刻着“咸丰三年,溺亡于此”。原来这水鬼,竟是二十年前在此遇难的行人。
此事传开后,老河口镇的人对三爷越发敬重。有人问他为何不害怕,三爷摸着船桨,目光望向淮水深处,缓缓说道:“这河里淹死的冤魂多了去了,可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夜半敲门心也不惊。”
自收服水鬼后,三爷的渡船似乎被附上了一层神秘的庇佑。无论淮水如何肆虐,只要望见船头那盏摇晃的红灯笼,渔民们便觉心安。可三爷自己却愈发沉默,常对着船桨上的刻痕发呆,眼角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这年深秋,河面飘起细雪。三爷刚要收船,忽见对岸踉跄奔来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怀中还抱着个襁褓。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爷!求您渡我们去对岸,孩子他爹被山匪劫了生辰纲,如今尸首就停在城隍庙......\"话未说完,怀中婴儿突然发出尖锐啼哭,声音嘶哑得不像孩童,倒像是夜枭悲啼。
三爷的烟袋锅子在船舷上重重一磕,火星溅落在雪地里。他眯起眼打量妇人,只见她脖颈处有道青色勒痕,襁褓里渗出暗红水渍。\"上船吧。\"三爷沉声道,却悄悄将朱砂包塞进了袖中。
木船缓缓离岸,河面上浮冰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行至河心,妇人忽然发出桀桀怪笑,怀中襁褓化作一团黑水,她的面皮如蜕皮般剥落,露出底下长满青苔的腐烂面容。\"老东西!上次坏我好事,这次定要你偿命!\"水鬼的头发化作万千毒蛇,缠住三爷的脖颈。
三爷反手抽出船桨,却发现金光不再。水鬼狞笑:\"你以为收服一个水鬼就能高枕无忧?淮水之下,怨气滔天,死去的船夫、溺亡的商贾、沉江的囚犯......\"话未说完,河底突然传来无数哀嚎,水面翻涌着冒出密密麻麻的鬼手,将船只团团围住。
千钧一发之际,三爷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疤痕。那些疤痕竟在月光下泛起微光,水鬼见状惊恐后退:\"你......你竟是淮水守灵人?\"原来,三爷年轻时为救落水孩童,被卷入漩涡,幸得河神残魂相助。作为交换,他需守在渡口,镇住淮水冤魂。每次救人,他胸口便多一道疤痕,也因此获得驱邪之力。
三爷怒喝一声,船桨重重砸向水面。河面炸开金光,无数冤魂发出凄厉惨叫,纷纷沉入河底。水鬼化作一缕黑烟想要逃窜,却被三爷手中的朱砂包困住,在金光中魂飞魄散。
这场恶战后,三爷的身体愈发衰弱。临终前,他将船桨传给了渡口最年轻的船工:\"记住,淮水无情人有情,守好这渡口,便是守着万千生灵......\"说完,溘然长逝。
从那以后,老河口镇的渡口总停着一艘无人的渡船,船头挂着红灯笼。每当淮水涨潮,隐约能听见船桨划水的声音,伴随着三爷低沉的哼唱。有人说,三爷并未离去,而是化作淮水的守护神,继续守护着往来的行人,镇压着河底的冤魂,让老河口镇的夜晚,多了几分安宁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