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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

有词写道:兴致未减,情意正浓,清晨醒来仍回味着昨日的欢愉。万千乐事萦绕心头,本想挥笔彰显才华,却发觉灵感枯竭,难以成文。羡慕词臣们文采斐然,连佳人也为之倾心。可谁能料到,有人竟在池畔决绝赴死,众人见此情景,痛心不已,只能深情呼唤。(调寄“临江山”)

炀帝生性好大喜功,事事都自恃才华出众,然而真到为征战边疆起草诏书时,却才情尽失。宝儿天性天真单纯,听到一句刺痛内心的话语,便伤心得如同失去生机。由此可见,才情的真假,实在无法伪装。且说炀帝与萧后夜游的这场盛会,历代帝王都未曾有过这般畅快。回宫时,更鼓已敲到五下,二人安睡至中午才起身,仍觉意犹未尽。炀帝又想起昨夜与朱贵儿在马上的种种誓言与知心话,不仅环境清幽美好,两人的情意也格外动人,只恨平日里没有对她多加厚待,昨夜还撇下她独自回宫,心中满是懊悔与遗憾。他暗自盘算:“今日皇后想必不会来西苑,正好去迎晖院,与贵儿单独亲近一番。”

正想着,一个内监前来奏报:“宝林院的沙夫人,因昨夜在马上骑马太过剧烈,回院后突然腹痛,不幸流产,胎儿是男胎,没能保住。如今夫人身体虚弱,昏迷不醒,奴婢特来奏知陛下。”炀帝听罢,跺脚叹道:“可惜!可惜!昨夜就不该让她来游玩,是朕考虑不周。”他急忙派内相:“快去宣太医巢元方,到宝林院给沙夫人诊治。”又对宝林院的宫人说:“你回去告诉夫人,朕稍后就去看她。”萧后得知此事,也连连叹息,派宫人前去慰问。

炀帝用过早餐,正要乘辇前往宝林院,中书侍郎裴矩捧着各国朝贡的表章前来奏报:“北方的突厥、西方的高昌等国,南方的溪山酋长,都来朝见陛下。只有高丽王高元倚仗势力,不肯前来。”炀帝勃然大怒:“高丽虽地处偏远海岛,却是当年箕子受封之地,自汉晋以来,一直臣服于中原,归属郡县管辖,如今竟敢如此傲慢无礼!”裴矩又奏道:“高丽倚仗境内二十四道关隘,以及辽水、鸭绿江、坝水三条大河阻挡。若要征伐,必须水陆并进。如今沿海一带的城墙据说已经坍塌,尚未修缮。陆路征伐还好说,但从登莱到平壤这一路都是海路,需要组建水军,没有智勇双全的将领,难以胜任此重任。”

炀帝沉思片刻,下旨命宇文述为征高丽的总帅,负责督造战船器械;山东行台总管来护儿为副使。其余所需将领,都由宇文述和来护儿根据情况调遣,地方官员不得阻拦,等凯旋之日,论功行赏。裴矩提及沿海之事,让炀帝想起修缮长城的计划,他担心与朝臣商议时会有人劝阻,便趁机任命宇文恺为修城副使,负责从西边的榆林到东边的紫河一带,将所有破败坍塌的地方重新修筑。吩咐完毕,裴矩传达旨意,炀帝这才乘辇前往西苑。

刚走了不到一里路,守苑太监马守忠赶来奏报:“都护麻叔谋在院外求见陛下。”此时麻叔谋已经完成河道开凿工程,单人匹马到东京复命。炀帝听闻,便到便殿坐下,让马守忠引他进来。麻叔谋同丞相宇文达、翰林学士虞世基一同入内。麻叔谋行过朝见大礼后奏道:“广陵河道已经开通,不知陛下何时前去巡游?”炀帝询问用工多少、河道深浅,麻叔谋详细禀报。炀帝十分高兴,赏赐丰厚,并留他在都城,陪同巡游广陵。

宇文达进言道:“河道既已开通,陛下巡游需要几百艘龙舟才符合身份,若是乘坐普通民船、差船,实在不成体统。”炀帝点头称是:“正是此意。”宇文达接着说:“黄门侍郎王弘很有才干,陛下若命他负责建造,定能符合您的心意。”炀帝大喜,当即下旨,命王弘在江淮地区制造十只头号龙船、五百只二号龙船,以及数千只其他船只,限期四个月完成。

虞世基又道:“陛下既然要造龙舟,自然要造得如同宫殿一般,难道让普通百姓来撑篙摇橹?”炀帝说:“那自然是用水手。”虞世基建议:“依臣之见,不如用蜀锦制作锦帆,再用五彩丝线编成锦缆,系在殿柱上。有风时扬起锦帆顺流而下,无风时让人夫拉纤,这样龙舟就如同长了脚,不愁不能前行。”宇文达补充道:“锦缆虽好,但人夫拉纤不够美观。陛下何不从吴越地区挑选十五六岁的女子,扮成宫女模样,无风时让她们拉纤,有风时让她们持桨绕船而坐,陛下凭栏观赏,定会更有兴致。”

炀帝听后喜出望外,立刻派得力太监高昌等人前往吴越,挑选一千名十五六岁的女子,作为“殿脚女”。虞世基又奏道:“陛下征讨辽东的旨意已下,如今河道开通,龙舟也即将备齐。不如以征辽为名,实则前往广陵巡游,既不用大规模征兵,也无需四处征饷,只需发布一道征辽诏书,传告四方,那小小的辽东,定会望风归降。陛下既能稳坐广陵享受,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炀帝连连称好:“爱卿所言极是,就按你说的办!”众臣退下。

炀帝只顾着商议这些事,兴奋之余竟忘了要去宝林院看望沙夫人。这时,朱贵儿和袁宝儿走了过来,炀帝问道:“你们从哪儿来?”袁宝儿答道:“我们刚去宝林院看望沙夫人。”炀帝急忙问:“沙夫人身体怎么样了?”朱贵儿说:“太医说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可惜了那个没能保住的小太子。”炀帝对朱贵儿说:“你先替朕去问候一声,朕此刻要起草诏书,抽不开身,稍后一定去看她。说完就回来。”朱贵儿领命而去。

炀帝带着袁宝儿来到观文殿,本想亲自起草诏书,在群臣面前一展才华。可真提起笔来,才发觉构思艰难。他左思右想,迟迟写不出一个字,好不容易写了两三行,拿起来一看,内容平淡无奇,没有半点新颖独特之处,心中顿时烦躁不已。他扔下笔,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苦苦思索。袁宝儿见状,微笑着说:“陛下又不是专门的词臣、史官,何必如此费神?”炀帝叹道:“并非朕非要亲自起草,实在是这些翰林官员,没一个有真才实学能担此重任。”

袁宝儿提议:“翰林院平日里肯定有不少应制文章、着述文集呈给陛下御览,您从中挑选一个博学多才的,召来面试,写得不好再另作打算,何必自己劳神?”炀帝思索片刻,眼前一亮:“有了!”袁宝儿好奇地问:“是谁?”炀帝道:“翰林学士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现任秘书郎。此人极有才华,只是性格刚正不阿,不愿随波逐流,所以多年来一直没得到升迁。这道诏书,就让他来试试,定会有惊喜。”随即命黄门侍郎去宣召虞世南,让他立刻到观文殿面见。

没过多久,黄门侍郎就将虞世南带到。虞世南行完朝贺大礼,炀帝开口说道:“近来辽东的高丽,仗着路途遥远,不来朝见。朕打算亲自率军征讨,首先需要起草一道诏书,昭告天下。朕担心翰林院起草的内容不合心意,思量着爱卿才学兼备,必定能写出绝妙文章,因此召你来为朕起草这道诏书。”虞世南谦逊道:“微臣才疏学浅,只擅长写些风花雪月的文章,哪里能传达陛下的圣德旨意。”炀帝摆摆手:“不必过于谦虚。”

随即,炀帝命黄门侍郎抬来一张小桌,放置在左侧帘栊前,桌上整齐摆好纸墨笔砚,又赐给虞世南一个锦墩坐下。虞世南谢过恩,展开御用纸张,不加思索,提笔便写。笔下的字迹如灵动的龙蛇,行云流水般在纸上蔓延,片刻不停。不到半个时辰,诏书已然完成,虞世南将它呈给炀帝。

炀帝展开一看,只见开头写道:“大隋皇帝,为辽东高丽不臣,将往征之,先诏告四方,使知天朝恩威并着之化。”接着诏书中写道:“朕听闻宇宙间没有两个天地,古往今来只有一种君臣关系。华夏与蛮夷虽有界限,但前来归顺的教化,不分内外;各地风俗虽有差异,但朝拜宗主国的心意,无论远近都是相同的。顺从的,便用仁德安抚,先施以雨露般的恩泽;叛逆的,就用武力征讨,权当行使风雷般的威严。天下四方都来纳贡,尧舜因此成就太平盛世;若有一人横行不法,武王便以此为耻。所以,高宗攻克鬼方,不惧耗时三年;黄帝征战涿鹿,何惜历经百战。周朝元老征伐猃狁,立下赫赫战功;汉朝霍去病登上燕然山刻石记功,取得大捷。从古至今,圣帝明王没有不包容四方夷狄,将他们视为同胞的。更何况辽东高丽,本就在王畿附近,怎能任凭他们不来朝见,损害王者的度量;纵容他们违抗教化,有损中原的威严!因此,如今整顿军队,是为了端正天朝的名分;大肆征伐,是要警告那些跳梁小丑。以我如虎狼般勇猛的军队,攻打他们如同蚂蚁巢穴般的地方,不异于摧枯拉朽;以他们弹丸大小的疆土,对抗我天朝威严,想要负隅顽抗,也难逃被彻底消灭的命运。若他们早早悔悟,诚心投降,还能像有苗氏那样被感化;倘若顽固不化,最终必定落得像楼兰那样被诛灭的下场。天下百姓,都应被我庇护;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怎能不被关怀保护?我大军出动,绝不肆意杀戮;亲自裁决事务,彰显好生之德。若他们及时归降,可保自身平安;等我大军一到,再想后悔,全家都难辞其咎。好好权衡,不要留下遗憾。特此下诏。大业八年九月二十日敕。”

炀帝读完,满心欢喜,赞叹道:“一气呵成,文思如泉涌,爱卿真是奇才!古人说‘文章华国’,今日这道诏书,足以使国家增光添彩!此番平定辽东,爱卿功劳不小。就麻烦爱卿再誊写一遍。”说着,他让近侍拿来一张黄麻诏纸铺在案上。虞世南不敢违抗旨意,提笔工整地书写起来。

炀帝因诏书合心意,对虞世南的才华极为欣赏,想要夸赞几句,却见他低头书写,不便打扰。此时袁宝儿在一旁侍奉,炀帝侧头想和她说话,却瞥见宝儿目不转睛,痴痴地盯着虞世南写字。炀帝见状,默不作声,由着她去看。原来袁宝儿见炀帝自己写诏书时,苦苦思索却难以成篇,而虞世南一挥而就,心里暗自感慨:“没才华的人写文章如此费力,有才华的人却这般敏捷。”再看虞世南容貌清秀,身形瘦弱,不禁看得入神。过了一会儿,宝儿转头,发现炀帝正盯着自己。换作心里有鬼的人,此时难免惊慌失措,或是脸红,或是举止局促。可宝儿本就无心,神色如常,只是对着炀帝憨憨地笑。炀帝知道她平日里就是这副憨态,倒也没有过多猜疑。

很快,虞世南写完诏书呈上。炀帝见字迹端庄大气,十分满意,吩咐左右赐他三杯酒,权当润笔之礼。虞世南拜谢后一饮而尽。炀帝问道:“文章从才子口中写出,确实韵味十足。但文中所引事例,都可信吗?”虞世南答道:“庄子的寓言、离骚的讽喻,本就是文人虚构、抒发感慨之作,或许不能全信。但若是记载在经传之中,即便事情离奇,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炀帝感慨道:“朕看《赵飞燕传》,说她能在手掌上跳舞,体态轻盈,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一直怀疑这是文人夸大其词。今日见宝儿这副憨态,才相信古人描写虽有夸张,但也并非毫无根据。”

虞世南好奇:“袁美人有何憨态?”炀帝笑道:“袁宝儿平日里就憨态百出,且不说别的。就说刚才,见爱卿挥毫泼墨,她就在朕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许久都不移开,颇有欣赏才子的意思,这不是憨态是什么?爱卿身为才子,不要辜负她这份心意,不如题诗一首调侃她,让她的憨态能与赵飞燕的轻盈一同流传。”虞世南领命,没有推辞,也未多加思索,走到案前,飞速写下四句诗献上。炀帝一看,上面写着:“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宠,常把花枝傍辇行。”

炀帝看后大喜,对宝儿说道:“有了这首佳作,才不负你刚才那番专注的憨态!”又命人赐给虞世南三杯酒。虞世南饮完,谢恩告辞。炀帝道:“有劳爱卿动笔,日后定当重赏。”虞世南谢恩离去。

等虞世南走后,炀帝将诏书交给内相,传谕兵部,让他们昭告天下,宣称皇帝将御驾亲征。内相领旨而去。炀帝又拿着虞世南写宝儿的绝句,对她说道:“他一会儿就写好了,既敏捷又有趣。”袁宝儿笑道:“诗里的意思,臣妾不太懂,但看这字写得,韵味十足,秀美又雅致。”炀帝笑着小声调侃:“朕明日把你赐给他做妾室如何?”袁宝儿一听,顿时脸色煞白,沉默不语。炀帝还想继续逗她,突然听到蔷薇架外传来簌簌的声响。炀帝放下宝儿,轻轻起身查看,等他回来,却发现宝儿不见了踪影。

正准备寻找,只听西边爱莲亭方向有人大喊:“是谁跳池里去了?”原来,袁宝儿自怨自艾,她本是无心观看虞世南写诏书,没想到炀帝误以为她有意,还开玩笑说要把她赐给虞世南。她没把炀帝的话当作玩笑,反而认定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心中满是委屈与绝望,悄悄离开,竟打算投水自尽,以证自己清白的心迹。

炀帝快步赶到西边爱莲亭的池边,只见一名内相正从池子里抱出一个宫女。定睛一看,竟是袁宝儿,他心头猛地一紧。此时的宝儿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浑身湿透,泥水不断往下滴落。炀帝走进亭中,在榻上坐下,急忙让内相把宝儿抱到身边,问道:“她刚才是在池边洗手,还是洗东西时不小心掉下去的?”内监回禀:“奴婢刚过来,就看见袁美人满脸是泪,纵身跳进了池子里。”炀帝又急又心疼,苦笑道:“你这傻丫头,到底为了什么?”

他赶忙和太监一起,帮宝儿脱下湿透的外衣,可里面的衫裤也全湿了。炀帝连忙吩咐内相:“快去取她的干衣服来!”见内相离开,炀帝轻声哄道:“朕刚刚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朕哪一刻能少得了你。”宝儿听了,忍不住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时,韩俊娥和朱贵儿两人拿着衣服,笑嘻嘻地走进来。韩俊娥打趣道:“陛下,宝儿怎么学起浣纱女,抱石投江了?”炀帝便把虞世南起草诏书,以及自己开玩笑说要把宝儿赐给他的事说了一遍。朱贵儿点点头,感慨道:“妇人家有点烈性,也是有的。”说着,两人便动手帮宝儿换衣服。朱贵儿见炀帝的里衫沾上了几点泥渍,要去拿衣服给他换,炀帝拦住说:“朕要常穿这件衣服,好记住美人的贞烈。”韩俊娥笑着调侃:“陛下不知道,我这‘女儿’从小就爱撒娇使小性儿,我都不敢惹她,就怕她气坏了身子!”袁宝儿听了,拿起炀帝手中的扇子,轻轻打在韩俊娥肩上,嗔道:“你这蛮妖精,我又不是你生的!”韩俊娥笑道:“瞧瞧这小妖怪,陛下一宠你,就敢跟‘娘’顶嘴了!”逗得炀帝哈哈大笑,说道:“别闹了,你们陪朕一起去宝林院看看。”

不一会儿,炀帝一行人来到宝林院,径直走到沙夫人榻前,关切地问:“妃子,身子感觉怎么样?吃过药了吗?”沙夫人眼眶泛红,哽咽道:“妾昨晚好好地出去游玩,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差点就见不到陛下了。”炀帝自责道:“你知道自己身子不便,昨夜就该乘坐香车宝辇,也不至于这样。这都是朕的错,没安排周到。”沙夫人含泪摇头:“是妾福薄,保不住孩子,是妾的罪过,与陛下何干?”说着,泪水止不住地落在衾枕上。

炀帝赶忙安慰:“别太伤心。秦王杨浩深得皇后喜爱,赵王杨杲今年七岁,生母吕妃已经去世。朕打算把杨杲过继给你,这样他没了生母却有了新母,你没有亲生孩子也能有个依靠,你觉得可好?”朱贵儿在一旁附和:“赵王气度不凡,若能如此,全是陛下的大恩,沙夫人定会欢喜,我们也跟着安心。”沙夫人挣扎着要起身谢恩,炀帝连忙拦住。袁宝儿说:“夫人身体不适,我们替您谢恩!”说着,众美人纷纷跪地,炀帝也急忙将她们一一扶起,说道:“等朕选个好日子把事定下,你赶紧养好身子,随朕一同去游广陵。”

正说着,一名内相双手捧着一个宝瓶,进来禀报:“王义配制了万寿延年膏,特来进献给万岁爷。”炀帝一听,面露喜色:“朕正有话要找他,快宣他进苑!”说着便走到殿上,只见王义走到阶前跪下。炀帝问:“你配的是什么好药?”王义答道:“微臣春天去南海进香,路上遇到一位道人,他说在山中寻得一种鹿衔灵草,与百花捣汁熬成这膏子,服用后可以固精养血、延年益寿。所以特意配制好进献给陛下,略表微臣的一点孝心。”

炀帝点头称赞:“难为你有心了。朕不久后要巡游广陵,你准备一下同去,朕打算让你掌管头号龙舟,想必不会出错吧?”王义连忙回应:“微臣早就盼着随陛下一同出游,臣的妻子也想前来侍奉娘娘。”炀帝大喜:“舟中不比宫中,有你们夫妇二人相伴,更见你们的忠心。还有件事,昨夜朕与娘娘、众夫人夜游,不料沙夫人因劳累动了胎气,今早不幸流产。她心里十分难过,朕怜惜赵王没了母亲,想把他过继给沙夫人,你觉得如何?”

王义郑重说道:“沙夫人向来宽厚端庄,赵王过继给她再合适不过,足见陛下恩情深厚。”炀帝吩咐:“这是朕疼爱的儿子,既然你也觉得妥当,内有妃子和众美人照顾,外就劳烦你多加教导。你去刻一方玉符,上面刻‘赵王杨杲,赐与沙映妃子为嗣’,刻好后悄悄送来。”王义领命:“臣明白了。”炀帝转头对袁宝儿说:“取两匹山茧赏赐给王义。”宝儿取来后,王义收下谢恩,退出了西苑。在这一片看似祥和的安排与对话中,帝王沉溺于儿女情长与享乐之念,却不知世事变幻无常,危机已在暗处悄然滋生 。

第37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

有词写道:君主沉溺荒淫,行事专横,苍天却暗自摆弄,让繁盛与危机并存。英雄豪杰心中的雄心壮志蠢蠢欲动,战事一触即发,尘埃漫天。人们忙忙碌碌,在这世道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满心被混乱与纷扰占据。幸有志同道合之人,彼此意气相投,只是聚散离合,仿佛早已被命运暗中安排。(调寄“乌夜啼”)

天下最让百姓饱受苦难的,莫过于大兴土木和频繁征战。统治者榨取百姓钱财,又役使他们的劳力,致使亲人分离,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说起来令人伤心,听闻后也让人鼻酸落泪。再说炀帝,因为沙夫人流产,便将心爱的赵王过继给她,并命王义镌刻玉印赐予。还让朱贵儿迁到宝林院,一同抚养赵王,自以为安排得万无一失。却不知此时天下盗贼纷纷揭竿而起,最终导致国家覆灭、家庭破碎。

宇文弼、宇文恺接到旨意后,立即行文各地,征调民夫、征集钱粮。他们不顾百姓疲惫不堪,只用严刑峻法进行催逼。这使得百姓们,不仅穷苦之人被逼得落草为寇,就连家境殷实的人家,也被贪官污吏借故敲诈勒索,或是被繁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同样觉得难以保全自身。大家都想寻找一处世外桃源躲避灾祸,却根本无处可寻。此时,翟让在瓦岗聚众起义,朱灿占据城父,高开道盘踞北平,魏刁儿在燕地,王须拔在上谷,李子通在东海,薛举在陇西,梁师都在朔方,刘武周在汾阳,李轨占据河西,左孝友在齐郡,卢明月在涿郡,郝孝德在平原,徐元朗在鲁郡,杜伏威在章丘,萧铣占据江陵。这些人有的原本是隋朝官员,有的是普通百姓或士兵,各自聚集在一方劫掠。此外,还有许多隐居山林的好汉、退隐的贤能之士,他们在等待时机,尚未显露身手。

窦建德将女儿安顿在单员外庄上后,也打算到各处游历一番。俗话说:“惺惺惜惺惺”,话不投机的人,相聚片刻都觉得难熬;若是遇到知己,即便相处几年也不觉得漫长。单雄信交友广泛,时常有人来邀请他共谋大事。他打听到秦叔宝为避祸隐居山野、侍奉母亲,心中十分赞叹,因此也不愿轻易投身世事,甘愿守在家中,每日与窦建德谈论兵法、交流心得。

时光飞逝,窦建德在二贤庄一晃就待了两年多。一天,单雄信有事去了东庄,窦建德闲来无事,便走到门外闲逛。只见打谷场上的柳荫下,坐着五六个正在吃饭的农夫;对面有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溪上有座小小的板桥,桥南是一个大草棚。窦建德缓缓走过桥,站在棚下,看着牛群涉水过河。只见清澈的溪水随着车轮转动翻起浪花,泉水叮咚,鸟鸣声声,景色清幽,窦建德一时间身心放松,几乎忘却了功名利禄。

正赏玩间,远远望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头戴草帽,身穿短衣,背着行囊,袒露着臂膀,慢悠悠地走来。场上有只猎犬,以为他是坏人,狂吠着扑了上去。那汉子见猎犬来势汹汹,侧身躲过,抓住猎犬后腿,一把丢进了溪里。做工的农夫们见状,纷纷跳起来喊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把人家的狗丢到河里?”那汉子回怼道:“你们眼瞎了吗?该放狗出来咬人吗!”一个农夫大怒,冲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那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反手一推,农夫便摔倒在地,爬不起来。其余四五个农夫见状,一起围上来动手,却都被那汉子打得落花流水。

窦建德站在河对岸看着,他知道单雄信庄上的人大多身手不凡,起初并未出声喝止。后来见那汉子下手太狠,连忙走过桥大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敢到这里撒野?”那汉子仔细打量窦建德一番,惊喜道:“原来真是窦大哥!果然在这里!”说着便跪地拜了下去。窦建德又惊又喜:“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孙兄弟,你怎么会到这里?”那汉子解释道:“小弟一心想与大哥相见,得知大哥带着令爱迁往汾州,前日便到介休等地四处寻访,却毫无踪迹。幸好途中遇到一位姓齐的朋友,他说大哥在二贤庄单员外这里,让我过来打听,便能知晓下落。所以小弟特地赶来,没想到竟在此处遇上了。”

原来这汉子名叫孙安祖,与窦建德是同乡。当年,孙安祖因偷了百姓家的羊,被县令抓住毒打。他一怒之下,持刀杀了县令,众人都不敢阻拦,他因此得了个“摸羊公”的名号,之后便在窦建德家躲藏了一年多。恰逢朝廷挑选绣女,窦建德为保护女儿,与他分开,直到现在才重逢。窦建德对孙安祖说:“这里就是二贤庄。”又指着远处说道:“那骑马过来的便是单二员外了。”

单雄信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四五个随从回来,看见窦建德在门外,赶忙下马问道:“这位是何人?”窦建德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乡好友孙安祖。”单雄信听闻,便与窦建德一同将孙安祖迎入草堂。孙安祖对着单雄信纳头便拜:“我孙安祖不过是个粗野的亡命之徒,久仰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在是了却平生心愿。”单雄信客气道:“承蒙兄弟光临,足见盛情。”随即吩咐手下准备饭菜。

窦建德问孙安祖:“老弟刚才说有位姓齐的朋友知道我在这里,他是谁?”孙安祖回答:“去年我在河南,偶然在酒馆喝酒,遇见一个姓齐、号国远的人。他为人豪爽有趣,说起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对单员外的疏财仗义赞不绝口,我这才知道大哥在此,所以寻了过来。”单雄信又问:“齐国远如今在哪里落脚?”孙安祖说:“他如今去秦中寻找一个叫李玄邃的人。说起来,他相识众多,想必也打算干一番事业。”单雄信感叹道:“如今世道如此,这几个朋友看来都按捺不住,想要出头了。”

不一会儿,酒席摆好,三人入席就坐。窦建德问:“老弟这两年在哪里游历?如今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孙安祖感慨道:“大哥住在这里,不知其中详情,外面早已不成样子了。自从与大哥分别后,我从燕地走到楚地,又从楚地到齐地,看到四方百姓被朝廷折腾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家心中怨恨极深,都盼着能落草为寇,勉强活下去。如今各地都有人聚众起事,有的队伍散了又聚,有的聚了又散,可大多都是些见利忘义、沉迷酒色之辈。要是能有像两位兄长这样智勇双全的人出来,带领大家起义,四方百姓肯定会闻风响应。”窦建德听了,不住地看向单雄信,却没有说话。

单雄信说:“天地广阔,豪杰众多,我们两个又算得了什么?但上天赋予我们这副身躯,自然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成败自有天命,只是每个人选择行动的时机不同罢了。”孙安祖连忙说:“要是两位兄长愿意救百姓于水火,出去成就一番事业,我目前在高鸡泊屯扎了一千多人马,专等二位前去指挥。”窦建德谨慎道:“一千多人也不算多,关键是要能成事;要是弄得不上不下,反倒不如不出去。”单雄信点头:“这二贤庄虽好,终究不是我们的归宿。事情成败难以预料,窦兄若想行动,趁我还在家中,尚未离开。”

正说话间,一名家仆送来了朝报。单雄信接过一看,猛地拍案而起:“真是昏君!这时候还派官员去修葺万里长城,又要出兵征讨高丽,这不是劳民伤财、自取灭亡吗?就算来护儿总管再有能力,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前日徐懋功来我这里,我托他给秦大哥捎了封信;如今如果来总管出征,恐怕不会放过叔宝,他恐怕也难以安心隐居山林了。”孙安祖接口道:“古人说得好,‘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如今若不趁早行动,收拢人心,等大家各自投奔不同的势力散了,再想成事就难了。”窦建德叹道:“并非小弟顾虑太多,一来承蒙单二哥厚情,不忍轻易离开;二来小女在二哥这里打扰,心里总有些牵挂。”

单雄信摆摆手道:“窦大哥这话就见外了。父子兄弟为了名利,都难免分离,何况朋友之间的聚散?再说令爱和小女十分投缘,亲如姐妹,您的女儿就如同我的女儿一般。您只管放心前去,如果能成就一番事业,再来接令爱也不迟;即便我这里有什么变故,也一定会把令爱平安送还,绝不食言。”窦建德听了,感动得落泪道:“如此,您对我们父女真是恩重如山,亲如骨肉了。”

主意打定,窦建德便去收拾行装,与女儿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和孙安祖痛饮至深夜。次日清晨,单雄信拿出两封盘缠:一封五十两送给窦建德,一封二十两赠给孙安祖。二人收下后,含泪拜别,踏上征程。正是:“丈夫肝胆悬如日,邂逅相逢自相悉。笑是当年轻薄徒,白首交情不堪结。”

且说秦叔宝自被麻叔谋罢官后,迁居到齐州城外,每日栽花种竹,倒也清闲自在。一晃一年多过去,一日他在篱门外的大榆树下闲看野景,忽见一个容貌魁伟、意气轩昂的少年,牵着马、戴着遮阳笠走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有个秦家庄吗?”秦叔宝答道:“兄长何人?找秦家庄有何事?”少年道:“我是替潞州单二哥给齐州秦叔宝捎信的,在城外打听,都说他迁居到了这里,特来寻访。”秦叔宝笑道:“若寻秦叔宝,在下便是。”说罢叫家僮牵过马,邀少年进庄。

少年摘下遮阳笠,整理好衣衫,秦叔宝也进屋换上道袍,出来相见。少年递上书信,秦叔宝拆开一看,原来是单雄信因久未见面,得知他从睢阳罢职归来,特意写信问候。信中还提到少年姓徐名世积,字懋功,是离狐人氏, recently 和单雄信结为八拜之交,此次到淮上访亲,便托他捎信。秦叔宝看完信,说道:“既然兄是单二哥的结拜兄弟,那与小弟便是一家人了。”当即吩咐摆下香烛,二人结拜为兄弟,誓同生死,随后留在庄上置酒款待。

英雄相遇,自然言语投机,很快便肝胆相照。秦叔宝心中欢喜,又将酒席移到临流小轩中,二人临流细酌,笑谈天下大势。酒至半酣,秦叔宝见徐懋功年轻,担心他交游不广、见识有限,便问道:“懋功兄,除了单二哥,你还见过哪些豪杰?”徐懋功正色道:“小弟虽年轻,但观天下大势、察人情世故却不含糊。当今皇上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即便现在修德行仁,也不过是勉强维持局面。如今他好大喜功,又是营建东京宫阙,又是开凿大运河,从长安到余杭,哪一处不被折腾得民不聊生?那些穷苦百姓从千里之外征来做工,动辄经年累月,等回家时田园荒芜,想耕种却连种子钱都没了,怎能不聚啸山林、落草为寇?何况皇上荒淫日甚,今天巡幸东京,明天巡游江都,还要修筑长城、巡视河北,车驾不停,各地转运粮草物资,百姓如何承受得了?那些奸臣又日日哄骗皇上,逢迎作恶,不出四五年,天下必定大乱。因此小弟也有意结交英豪,寻访真主。只是目前所见,像单二哥、王伯当,都是将帅之才;但若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恐怕还不够。其余不少人如井底之蛙,不识真主,妄想着割据一方,即便乘乱崛起,只怕最终也难保性命。只可惜真正的明主,如今还未得见。”

秦叔宝问道:“兄见过李玄邃(李密)吗?”徐懋功答道:“见过。他出身显贵,见识器量不凡,又能礼贤下士,自是当今豪杰。但依小弟看来,开创基业的君主,虚心纳贤不难,难的是善于用人——不在于自己有谋略,而在于能任用有谋略的人。玄邃自己有才,却恐怕难免自负其才;虽好贤下士,又怕误信小人。要说他是真主,恐怕还不够格。兄长可有其他人选?”秦叔宝道:“照你所说的将帅之才,小弟的朋友东阿程知节,是个勇敢善战的人;还有三原李药师,他曾说王气在太原,应当去太原图谋。你觉得我与兄长如何?”徐懋功笑道:“我们也算一时俊杰,但论冲锋陷阵,我不如兄长;论临机应变,兄长不如我。不过两人都足以成为开国功臣,永保功名,关键在于选择真主归附,不要做那祸首便好。”

秦叔宝又问:“天下人才众多,难道你我所见仅此而已?”徐懋功道:“天下人才自然不少,只是你我耳目有限,需慢慢寻访。不过说到将帅之才,兄长附近的孩童中,便有一人,你可认识?”秦叔宝一愣:“这倒不知。”徐懋功接着说:“我来拜访兄长时,在前村路过,见两头牛相斗,横在道中。我勒马在旁等待,忽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追上来喝止:‘畜生莫斗,家去罢!’可牛依旧角抵不放,他大喝一声‘开!’竟一手抓住两只牛角,将它们分开尺余,僵持了半个时辰,牛终于不再相斗,各自退去。小厮跳上牛背,吹着横笛离去。我正要问他姓名,后面一个小厮喊道:‘罗家小哥,怎么把我家牛角弄伤了?’由此得知他姓罗,在此放牛,住处想必不远。他有如此神力,若有人栽培,教习武艺,怕不是能成为孟贲(古代勇士)那样的人物?兄长可去留意寻访。”

二人意气相投,抵掌长谈了三日。徐懋功因决意要去瓦岗寨观察翟让的动向,秦叔宝只得厚赠盘缠,写了回信给单雄信,又另写一封书信,托他转交给魏玄成。二人举杯话别,相约无论谁先遇到真主,都要相互举荐,共立功名。秦叔宝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方才转身独自返回。

没走多远,忽听林子里一声喊,跑出三四十个小厮,有十七八岁的,有十五六岁的,还有十二三岁的,后面又追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厮——他下身穿条破布裤,赤着上身,捏着拳头,圆睁双眼,气势汹汹地追打众人。前面的小厮见状,纷纷捡起石块砸向他,却见他浑身青筋暴起,石块砸在身上竟反弹回去。秦叔宝暗暗点头:“这应该就是徐懋功说的那个小厮了。”

两边正追打得热闹,一个小厮慌不择路,绊倒在秦叔宝面前。秦叔宝轻轻扶起他,问道:“小哥,这是谁家的小厮,这么厉害?”小厮哭道:“他是张太公家的放牛娃!每天来放牛,非要装什么官老爷,让我们伺候他,自己却去草上睡觉。还逼我们替他放牛,不顺从就打,稍微不如意也打。我们打不过他,又不愿服软,只好纠集了许多牧童跟他打。可平时被他打怕了,就算大他六七岁,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实在太厉害了!”

秦叔宝心想:“懋功说是姓罗,这里又说是张家小厮,即便不是同一人,也绝非寻常孩童。”于是上前拉住那小厮的手,说道:“小哥暂且消气,别打了。”小厮瞪眼骂道:“关你什么事!你是哪家的老子哥子,想替他们出头打架?”秦叔宝笑道:“不是要打架,是想和你说句话。”小厮不耐烦道:“要说话等我打完这干小崽子再来!”想甩开手,却怎么也甩不掉。

正拉扯间,只见众小孩拍手喊道:“来了,来了!”一位老者走过来,揪住小厮的头发。秦叔宝一看,是前村的张社长,只听他嘴里嘟囔着骂道:“让你放牛,你不放牛只知道与人打架!好好在家待着,又惹这群小厮到家里乱嚷。你要是打死了人,叫我怎么收拾?”秦叔宝忙劝道:“太公消消气,这是您孙子吗?”张社长没好气地说:“我哪有这么个孙子!是我老邻居罗大德,他老婆死了,剩下这小厮,自己又被征去开河,求我照顾,在我家混口饭吃,帮我放牛。没想到他爹死在河工上,倒留下这么个惹祸精!”

秦叔宝闻言道:“这样吧太公,您把他交给我,他欠您的工钱,我一并还您。”张社长说:“工钱他倒不欠,但秦大哥你要带走,咱可说清楚,以后惹了事儿别连累我!”秦叔宝忙道:“绝不让太公操心,只是不知小哥愿不愿意跟我走?”那小厮却对着张社长嚷道:“我爹当初把我托付给您老人家,怎么又叫我跟别人走?”张社长发火道:“我可管不了你,没那闲气受!”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秦叔宝转身对小厮说:“小哥别不高兴。我叫秦叔宝,家里没兄弟,只有老母和妻子,想和你结拜为兄弟,你就跟我回家吧。”小厮这才面露喜色:“您就是秦叔宝哥哥?我叫罗士信,早听村里说您弃官回乡,力大无穷,枪法锏法都出神入化。哥哥可怜我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愿意指引我,别说是做兄弟,就是供您差遣、听您教诲,我也甘心!”说着就向地上拜去。秦叔宝一把扶住:“先别拜,跟我回家,见过我母亲,咱们再结拜。”

罗士信果然跟着秦叔宝回家。秦叔宝先跟母亲说了此事,又让妻子张氏找了件短褂给罗士信穿上,带他拜见母亲。罗士信见到秦母,眼眶一热:“我从小没了娘,见了姥姥就跟见了亲娘一样!”说完像插烛似的拜了八拜,开口就叫“母亲”。接着又与秦叔宝对拜四拜,互称兄弟。最后拜见张氏,叫她嫂嫂,张氏也把他当作亲弟弟一般。

大凡人的精神血气,若没处施展,就容易生事打闹;若有了正当用处,心思便都放在上面,一身戾气也随之消散。罗士信之前顽劣,是没遇到能降伏他的人,如今碰到秦叔宝这样的行家,就像铁入熔炉、猢狲遇耍猴人,自然心悦诚服,任由驱使。原本顽劣的他,竟渐渐变得循规蹈矩。秦叔宝悉心教他枪法,每日指点,罗士信学得十分精熟。

一日,秦叔宝与罗士信正在场上比试武艺,忽见一名旗牌官骑马而来,那马跑得浑身是汗。旗牌官问道:“这里是秦家庄吗?”秦叔宝答:“正是,兄长有何事?”旗牌官说:“奉海道大元帅来护儿将军之命,带了札符,请将军担任前部先锋。”秦叔宝看也不看,推辞道:“我因老母年高多病,隐居务农,久疏战阵,实在不堪此任。”旗牌官劝道:“先生莫要推辞,这职位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不说立功封妻荫子,单是到任发的行粮路费,就够享小富贵了。先生莫辜负来元帅一番美意。”秦叔宝仍道:“实是母亲身体不好。”说罢摆饭款待旗牌官,又送了二十两银子,亲自写了手本,请旗牌官帮忙美言。旗牌官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告辞上马而去。

原来,来护儿接到圣旨后心想:“从登莱到平壤,海陆并进,需一员武勇绝伦的先锋。秦琼有万夫不当之勇,用他做前部,万无一失。”这才派官来请。不料旗牌官回禀秦琼因母病不能赴任,还呈上禀帖。来护儿看完道:“他自是因母老才不肯就职,但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他不辜负亲人,又怎会辜负君主?何况我麾下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想了想,又发了一道文书给旗牌官:“你再去齐州张郡丞处投递,催他上路。”

这齐州郡丞姓张名须陀,是个义胆忠肝、文武双全且爱民如子的豪杰。他看了文书,又问明旗牌官来意,早听说秦叔宝是条好汉,如今见他不肯为功名苟且,不仅有才干,更重气节,便决定亲自走一趟。他吩咐备马,径直来到秦家庄。下人通报后,秦叔宝因对方是本郡长官,不便直接相见,便推说不在。张须陀便请老夫人相见。秦母只得出来,以通家之礼见过坐下。

张须陀开口道:“令郎本是将门之后,英雄了得,如今国家有事,正该建功立业,为何推辞不去?”秦母答道:“孩儿只因我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所以不能应征。”张须陀笑道:“夫人虽然年纪大,但精神矍铄,不必过于牵挂;若说疾病,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怎能贪恋床前尽孝?夫人难道不想让令郎像王陵之母那样深明大义吗?夫人只需吩咐一句,令郎必定听从。明日下官再来劝说。”说罢起身离去。

秦母对秦叔宝说:“张大人一番好意,你还是去一趟吧。只望上天庇佑,早日凯旋,一家团聚。”秦叔宝仍有些犹豫,罗士信却道:“以哥哥的才力,平定高丽易如反掌。家中有嫂嫂主持,不必担心。只是怕盗贼趁机生发,我本想随哥哥出征,但不如留在家中,就算有小毛贼,也不敢来犯。”三人商议已定。次日一早,秦叔宝怕张须陀再来庄上,便主动换上公服,进城拜见。张须陀大喜,让旗牌官送上札符,又取出两封礼物:一封是给秦叔宝的路费,一封是送给秦母的赡养费。秦叔宝不便拂他面子,只得收下谢别。

张须陀握着秦叔宝的手叮嘱道:“以贤弟的才华,此去必能建功。但高丽兵诡计多端,定会分兵据守,沿海防备必然薄弱。贤弟作为先锋,可暂不攻打辽水、鸭绿江,唯有坝水距平壤最近,是高丽国都,可乘其不备,直捣黄龙。高丽若顾着后方,首尾难顾,弹丸小国必能一举攻克。”秦叔宝道:“您的金玉良言,我定当铭记在心。”随即告辞回家,收拾行装,与旗牌官一同出发。罗士信送了一两里路,三人才珍重道别。

秦叔宝与旗牌官日夜兼程,抵达登州,进营拜见来护儿。来护儿大喜,当即调拨两万水兵,青雀、黄龙战船各一百艘,只等左武卫将军周法尚探知隋炀帝出都,便即刻发兵。一时间,军旗翻卷,海威大壮,船帆直指平壤,将士们气吞山河,只待一战。

第38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

有词写道:世间事如水上浮沤,可笑愚痴之人在乱世中纷扰不休,各地战火纷飞、兵刃相向。豺狼虎豹般的奸佞不足为怪,龙蛇般的豪杰也易收服。骤雨过后,淡云流转,纷争何时才是尽头?细细思索,人生如寄,不过蜉蝣一瞬。试问世间情谊如何投合?有人为名利在天涯海角、南北奔波。岂知有时名为负累,反与命运结仇。眉间烦忧,且借酒消愁,相逢时羡慕他人有明确追求。只恐怕山林猿鹤的悲鸣,又将惹来新的烦愁。(调寄“意难忘”)

人若身处太平盛世,莫说有家业者能安心守田园,即便英雄豪杰,若未遭逢困厄、技穷亡命,也只能心藏壮志,徒然慨叹。一旦遭遇乱世,人人都想成为汉高祖般的开国之主,稍有智谋者,便自比诸葛亮。却不知若对自身认知不清、对时局判断有误,终将身首异处,徒留后人笑骂,故世人称能认清形势者为俊杰。然能真正参透“识时务”这四字的,又有几人?

且说秦叔宝在登州训练水军,打听隋炀帝出京的消息,准备随时进兵征讨高丽。另一边,炀帝在宫中与萧后宴饮。炀帝道:“王弘督造的龙舟想必已完工,工部的锦帆彩缆也该备齐了。只是不知高昌选的殿脚女能否尽快送到?”萧后道:“殿脚女名字虽美,但臣妾想女子大多柔媚无力,这么大的龙舟,百十个娇弱女子如何拉得动?除非再派些太监帮忙,才省力气。”炀帝道:“用女子拉缆,本为美观,若加太监,便煞了风景。”萧后道:“只用女子,这船怕是难以移动。”炀帝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萧后停杯思索片刻,忽道:“古人用羊驾车,也很美观。不如再选千只毛色光润的嫩羊,每根缆绳旁配十只羊,如同驾车一般,与美人相间而行,岂不妙哉?”炀帝拍掌称善:“御妻所言正合朕意!”当即差内相传旨,命有司挑选千只优质嫩羊以备牵缆。内相领旨而去。

炀帝与萧后及众夫人正要点选随驾游江都的嫔妃宫女,中门使段达呈上进京奏章。炀帝展开细看,却是孙安祖与窦建德占据高鸡泊起义,领兵杀了涿郡通守郭绚,又勾连河曲聚众的张金称、清河剧盗高士达,三处互为呼应,劫掠周边郡县,官兵不敢抵挡,地方官紧急求援。炀帝看罢大怒:“小小贼寇竟敢如此猖獗!须派一员大将,将其一举剿灭,方能安定地方。”一时间却想不起合适人选。

此时贵人袁紫烟在旁说道:“太仆杨义臣,听闻是文武全才,如今镇守何处?”炀帝惊讶道:“爱妃如何知道他文武全才?”袁紫烟道:“他是臣妾的母舅。臣妾虽未见过面,但幼时父亲在世时,常称赞他的才能,故有所知。”炀帝道:“原来杨义臣是你母舅!今日若非爱妃提及,几乎忘了此人。他如今虽已退休在家,却确实是个干才。”说罢,即刻下旨任命杨义臣为行军都总管,周宇、侯乔二人为先锋,调拨精兵十万,征讨河北盗贼。旨意由内相传出,交付吏、兵二部执行。炀帝对袁紫烟道:“义臣从前是君臣,如今是国戚,料想不会负朕。等他凯旋,宣入宫中与爱妃一见如何?”袁紫烟谢恩,此事暂按下不表。正是:天数将终隋室,昏王强去安排。现有邪佞在侧,良臣焉用安危。

且说杨义臣接旨后,聚集将校,择吉日出兵。行军数日,抵达济渠口,得知四十里外是张金称聚众劫掠之处,便安营扎寨。因尚不熟悉贼军路径,严令军队不可轻举妄动,先派探子侦察虚实,打算以奇计破敌。张金称听说杨义臣兵至,亲自引兵到义臣营前挑战。见义臣坚守不出,求战不得,便命手下每日百般辱骂。如此过了月余,张金称只当义臣怯懦无谋,却不知杨义臣趁其懈怠,密令周宇、侯乔二将,率两千精锐骑兵,趁夜从馆陶渡河埋伏;约定等金称人马离营与官军接战时,放号炮夹击。

部署妥当,义臣亲自披挂上阵,引兵挑战。张金称见官军队伍不整、阵法混乱,纵兵直冲而来。两军刚交锋数合,东西伏兵齐起,将贼兵截为两段,前后夹攻,贼众大败。张金称单骑逃奔清河界口,正遇清河郡丞杨善领兵捕贼,在汾口将其擒杀,派人将首级送至义臣营中。张金称残兵连夜投奔窦建德而去。义臣将贼营中的金银财物、马匹尽赏士卒,所俘百姓子女一律放回,随后移兵直抵平原,进攻高鸡泊,清剿余党。

当时高鸡泊由窦建德、孙安祖依附高士达占据,探子急报杨义臣破了张金称,乘胜而来,官军已在巫仓扎营,距此仅二十里。建德大惊,对孙安祖、高士达道:“我未入高鸡泊时,便知杨义臣文武全才、用兵如神,只是尚未交锋。今日他果然击败张金称,率胜兵来攻,锐气正盛,难与争锋。士达兄可暂领兵退守险阻,避其锋芒,待他久攻不下、粮草匮乏时,再分兵合击,定能擒获义臣。”

不料高士达不听建德劝告,自恃勇猛无敌,留下三千老弱兵与建德守营,自己同孙安祖率一万兵马,乘夜去劫义臣营寨。却不知义臣早已识破贼军意图,调兵四下埋伏。三更时分,高士达领兵直冲义臣老营,却见营中空无一人,方知中计,正要撤退,四下号炮齐响,正遇义臣部将邓有见,迎面一箭射来,高士达坠马,被邓有见斩下首级,余兵尽被剿杀。孙安祖见高士达已死,慌忙拨转马头往回逃,建德领兵来救,无奈隋兵势大,将士十丧八九,最后只剩二百余骑。

建德与安祖见饶阳防备空虚,便直扑城下,不到三日便攻克此城,收降士卒两千余人,据城而守,商议如何抵御义臣。建德对安祖道:“眼下隋兵势大,义臣又足智多谋,一时难以对抗,此城只宜坚守。”安祖急道:“若杨义臣不退,我们始终被困,如何是好?”建德道:“我有一计:需派一人多带金珠,速往京城,贿赂朝中权奸,让他们调走义臣。隋将中除去义臣,其余人何足畏惧!”安祖道:“既如此,小弟立刻动身。但若一时无法调走义臣,如何是好?”建德叹道:“不必担心。主上宠信奸邪,向来是佞臣在内,忠臣便难在外立功。”

于是建德收拾许多金珠宝物,交给安祖。安祖叫一名精壮士卒背负包裹,与建德辞别,连夜启程,日夜兼程。一日行至梁郡白酒村,太阳西斜,担心前方无店,见有一家客栈,两人便进店投宿。店主人忙迎出来,问道:“客官是两位,还有同伴吗?”安祖道:“只有我们两人。”店主人道:“店内有间大房空着,但可能会有四五位客人来,到时需腾挪。西头有间小屋,十分洁净,已有一位客官住下,三位可一同 acmodated,我带你们去看看。”说罢,引孙安祖到西边,推开门,只见屋内一名大汉鼾声如雷,横躺在床上。店主人道:“客官只是暂住一晚,这里可还行?”安祖道:“也罢。”店主人出去搬来行李。

孙安祖仔细打量床上睡着的男子,只见他身材高大、膀阔腰圆,腰围足有十围,眉目清秀俊朗,发须蜷曲浓密。安祖暗自揣测:“此人绝非寻常之辈,待他醒来定要好好结识。”店主人已将行李搬入,安祖有些困倦,便让小卒铺开被褥,自己出去取茶。这时,床上的汉子听见动静,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将孙安祖上下打量一番,抬手问道:“兄长贵姓?”安祖答道:“贱姓祖,名安生。请问兄长尊姓?”汉子道:“小弟姓王,字伯当。”

安祖闻言大喜:“原来竟是济阳的王伯当兄!”说着纳头便拜,伯当慌忙回礼,起身问道:“兄长如何得知小弟姓名?”安祖笑道:“小弟并非祖安生,实乃孙安祖。前年在二贤庄听单员外提及兄长威名,故此认得。”王伯当问:“兄长去单二哥处有何事?他如今可在家中?”安祖道:“我是去寻访窦建德兄。”伯当感慨:“听闻窦兄在高鸡泊起义,声势浩大,兄长为何不追随左右,却来到此地?”

安祖便将杨义臣出兵斩杀张金称、高士达,乘胜逼近窦建德,建德据守饶阳,派自己前往京城活动的经过详述一遍,又问:“不知兄长因何孤身至此?”伯当长叹一声,正要开口,见安祖的伴当走进来,便欲言又止。安祖道:“这是我心腹小卒,兄长不必避讳。”随即让小卒去外面吩咐店家准备酒菜。不一会儿,酒菜上桌,两人坐定,安祖再次询问。伯当这才说道:“我有个结义兄弟,也是单二哥的好友,名叫李密,字玄邃,如今惹上一桩大事,我特地悄悄赶来此地。”

安祖道:“前日途中遇见齐国远,他说要去寻李兄干一番事业。如今怎样了?究竟出了何事?”伯当摇头道:“别提了。我因有事去楚地,与他分手。不想李兄被杨玄感迎入关中,参与起义。我早知杨玄感不过是井底之蛙,成不了大事,所以没去投奔。果然不出所料,起义失败,杨玄感已被隋将史万岁斩首。我在瓦岗寨与翟让聚义时,打听到玄邃兄偷偷入关,却被巡逻骑兵抓获,正押送京城。我猜想押解队伍必定经过此地,所以在此等候,估计今晚就会到这里歇脚。”

安祖道:“这有何难?我与兄长迎上去,只要兄长说李兄在押解队伍中,我略施手段解决掉那些解差,咱们一起逃走便是。”伯当摇头道:“此去是通往京城的要道,若硬来恐生变故,只可智取。我有一计,如此这般行事,方保万全。”

正说着,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伯当与安祖关好房门,出来查看,只见六七个解差簇拥着一名解官,押着四个囚徒走进店来。囚徒们都戴着长枷,拴着锁链,在店门口的柜台前坐下。伯当定睛一看,见李密果然在其中,另外三人认得是韦福嗣、杨积善和邴元真。他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李密,便转身回了房间。李密四人也瞧见了王伯当,心中暗喜:“好了,他们在此,我正好谋划脱身之计。但不知他身旁那人是谁?”

正思忖间,只见王伯当捧着几卷绸布放在柜上,对店主人说:“店家,我盘缠短缺,带了十卷上好潞绸,情愿按本钱卖给你,省得放在行李里又沉又占地方。”店主人起身推辞:“客官,小店哪来这么多银子?别说按本钱卖,就是您住店的房钱抵给我,我也用不上这贵重东西。”伯当展开一卷绸布摊在柜上:“你看,这绝非假货,都是精心挑选的好绸,地头价每卷二两五钱银子。若您银子成色好,每卷只需算上一二钱的脚解税银就行。”

一旁的解官和差役也凑近柜台,拿起绸布细看:“果然是好绸子,又紧密又厚实,带到下游去卖,少说四两银子一卷。可惜没闲钱买。”众人正低声议论,李密也挤到柜前观看。伯当突然瞪眼喝道:“死囚!你凑什么热闹?量你也拿不出银子,不然怎会犯罪!”孙安祖在旁打圆场:“兄长莫小看他们,说不定他们真有银子买呢。”

李密接口道:“客人,你这绸子能有多少?若还有,全取出来,我们全买了,不买算不得好汉!”王伯当对孙安祖道:“二哥,屋里还有五卷,你去取来。”李密趁势走到一旁,叫过一个名叫张龙的老狱卒:“张兄,这潞绸你可想买?我有十两银子,送你买几卷,也算谢你路上照应。”张龙道:“这倒不必,你不如买几卷送给惠解官,我才好收你的情。”李密叹道:“我死期将近,留钱何用?不如买些绸子,一半送惠解官,再拿五十两银子;你们众位每人一卷绸子、五两银子。到京城我死后,劳烦将我们的尸骸掩埋。你去替我说说,若答应,我再额外谢你十两银子。”张龙一听,忙去告知众人。

这惠解官是个贪财之辈,立刻应允。张龙回来告知李密,李密便从韦福嗣、杨积善身上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张龙:“你去分发给大家。”又从自己身上取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柜上,对店主人说:“烦请您帮忙调停,该给的手续费照例奉上。”店主人道:“理应效劳。”上前清点:“一共十五卷,该银三十七两五钱,秤头足、银子成色好,分文不少。”伯当收了银子,余下的交还李密。李密将绸布分发给众人,人人称谢。他又从银包中取出一块一两多的银子,对店主人说:“小小心意,略表酬谢。”伯当笑道:“我竟忘了,按七两三分算,也该拿出一两多酬谢店家。”说着称出一两一钱银子递给店主人。

店主人推辞:“这如何使得?没费什么气力,怎好受你们的钱?”三人推让间,孙安祖说道:“我有个主意:我这大哥的一两一钱银子该出,这位兄弟的银子既已拿出,哪有收回的道理?我再添几钱,凑成三两,烦店家弄几碗菜、买坛酒,就当是店家为咱们接风,也算庆祝这桩小交易,大家痛饮一番,岂不两全其美?”几个解差齐声赞同:“这位爷说得对,我们也该凑些钱买酒。”八个解差加上孙安祖,又凑了两块银子,一称共三两七钱多。安祖对店主人说:“请收下,多劳您费心。”店主人笑道:“明白,各位爷先去里边用些便饭,我这就好好整治酒菜。”安祖叮嘱:“菜随便做,酒一定要上好的,人多要多买些。”店主人应下,众人各自回房。

转眼间黄昏已至,店家将酒席备好。本想单独送一桌给惠解官,以避“囚徒与公差同席”的忌讳,谁知这惠解官收了银子礼物,早已没了架子,对张龙道:“他们既这么客气,我怎好独自享用?在这荒村野店,没人讲究,一起吃吧,也方便照应。”张龙道:“这四人本是宦家公子,不过一时糊涂犯事。惠爷若觉得行,我就叫他们过来。”惠解官道:“反正也没几天了,都叫到这儿一起吃吧。”

于是众人将四五桌酒席摆在李密住的大客房里,连店主人在内共十七八人。大家入席坐定,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店小二不停地烫酒上来,孙安祖让店小二去休息:“有我们小厮在,你们辛苦了一天,去睡吧。”店主人与众人喝了一会儿,先去睡了。惠解官本就是好酒之人,几杯下肚,与众人划拳行令,又热闹了一番。

孙安祖见众人酒意已有七八分,估摸约摸二更时分,王伯当开口道:“这酒不热了,实在扫兴。”孙安祖接话:“我去看看,瞧瞧我们那小厮在做什么。”说罢快步走出,不一会儿捧着一壶热酒笑吟吟地进来,“店小二和我家小厮都喝醉了,东倒西歪地躺着呢,幸亏我自己去烫了这壶热酒来。”王伯当接过酒壶,先斟满一大杯递给惠解官,又连斟七八杯,面向解差们说道:“各位请先干了这杯,剩下的酒咱们慢慢喝。”众解差纷纷推辞:“承蒙各位盛情,实在是喝不下了。”孙安祖坚持道:“这一杯务必请各位赏脸,剩下的我们来喝就是。”解差张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公差也只好跟着喝了下去。霎时间,解官和八个解差一同栽倒在地上。

孙安祖笑道:“办法是不错,就怕这药劲儿不够,他们容易醒过来。”赶忙从行李中取出一支蜡烛点燃。王伯当取出随身藏的工具,将李密四人的枷锁一一扭断。李密则迅速走到解官的报箱前,翻出押解公文,就着烛火一把烧掉。随后把先前买绸布的十五卷潞绸和剩余银子取出来,交给王伯当收进包裹。小校背起行李,一行七人轻手轻脚地打开店门,踏入夜色。只见满天星斗闪烁,夜色中透出些许微光,众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匆匆赶路。

走到五更时分,众人已离客栈有五七十里远。孙安祖停下脚步,对王伯当说:“小弟要在此处与诸位分手了,不能送李兄等人到瓦岗寨了。”李密等人连忙说道:“承蒙兄台救命之恩,好歹到前面找个地方喝几杯再分别吧。”王伯当却道:“此言差矣,孙兄身上还担着窦大哥交代的重任,不可耽误。”孙安祖解释道:“小弟还有句要紧话提醒各位:咱们要么分三路走,要么分两路行,要是成群结队地逃,再走一两里路恐怕就要被人识破抓住了。就在这里分手吧。”李密点头道:“既然如此,烦请兄台替我向窦建德兄致意,小弟此去若能在瓦岗寨立足,定会到饶阳与诸位相聚。若见到单二哥,也请代我问候。”说罢,众人各自选择方向,分路而行。

此时,队伍中只剩王伯当、李密、邴元真、韦福嗣、杨积善五人。又走了几里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王伯当说道:“不是我泼冷水,在困境中时,死活只能挤在一起;如今既然逃出来了,就该各自寻找生路。趁此三岔路口,大家各自选路吧,我只与玄邃兄同行。”韦福嗣和杨积善关系要好,便说:“既然这样,我们走这条小路吧。”邴元真却道:“我既不沿大路走,也不拣小路行,自有我的走法,诸位请自便吧。”于是,杨积善和韦福嗣二人拐进小路离去,王伯当与李密则沿着大路前行。

走出不到一里地,王伯当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快步追来,那人伸手在李密肩上一拍,说道:“你们怎么不等我,自己就走了?”王伯当回头一看,原来是邴元真,便问道:“你刚才说有自己的走法,怎么又追来了?”邴元真笑道:“兄台难道没脑子?我刚才是哄那两个人的,哪有脱离险境后还往绝路上走的道理?”李密疑惑地问:“此话怎讲?”邴元真解释道:“那些公差醒来后,肯定会通知当地兵将合力追捕。小路隐蔽,追捕的人大概率会走小路,大路反而安全。如今我们三人只管大胆走大路,就算有百十个兵校追来,也不放在我们眼里。只是可惜没有兵器防身,要是能从沿途劫道的人手里借三四件兵器应急就好了。”王伯当无奈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于是,三人各自乔装改扮:李密扮成道士,邴元真装作客商,王伯当则扮作随从,继续向前赶路。

在这苍茫夜色中,几人如同惊弓之鸟,却又怀揣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在乱世的岔路口各自寻找着生存的方向。前路是祸是福,恰似那满天星斗般渺茫难测,唯有手中的行囊和彼此相伴的身影,成为这逃亡路上仅有的依靠。

第39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

有诗写道:王师出征平定敌虏,气势如虹,将军跨海而来。红色战旗与初升的太阳相连,黄色旌旗在晚霞中闪耀。战鼓如雷鸣般响起,战船在波涛中破浪前行。将军指挥若定,很快就能平定玄菟,到时定能在阴山上勒石记功。

皇家之事,向来繁杂琐碎,一支笔一时哪里写得完?世间诸事,如日升日落,层出不穷,又怎么能一下子说得清?就算读者有一双眼睛,又怎能全部领会?作者需像梳理乱麻一样,一段一段细细道来,才能让人知晓事情的先后顺序,让读者阅读时思路清晰,不至于反复回想、困惑苦恼。

且说孙安祖与李密、王伯当分别后,日夜兼程赶到京城,找到相识之人打通关系,将金珠宝物献给段达、虞世基等奸佞之臣,随后在住处静候消息。金钱果然发挥了作用,没过几天,圣旨就下来了:“杨义臣出兵已久,却迟迟没有捷报,按兵不动,究竟意欲何为?念在他是老臣,着令以原官身份退休。先锋周宇暂代其职,另调将领,剿灭剩余贼寇。”孙安祖确认消息属实后,星夜离开京城,赶回饶阳,将此事告知窦建德。

此时,杨义臣正精心谋划破城剿灭窦建德的计策,接到圣旨后,他对身边人叹息道:“隋朝气数将尽,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死于何人之手!”随后,他将所有金银拿出来犒赏三军,含泪启程,退居到濮州雷夏泽中,隐姓埋名,以务农砍柴为乐。窦建德得知杨义臣已走,再次领兵来到平原,招集溃散的士兵,得到数千人。从这以后,隋朝的郡县纷纷归附,窦建德的兵力达到一万多人,势力越发壮大,开始谋划进取更大的目标。他派心腹将领,写信到潞州二贤庄去接女儿,并邀请单雄信一同共谋大业。

话说回来,另一边炀帝在宫中挑选陪同游幸广陵的宫人。能够入选进宫的女子,容貌都不会太差,最差也是中等姿色。而中等姿色的女子,到了宫中经过梳妆打扮,也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姿色更增几分。所以炀帝在宫中挑选了七八天,选中这个又舍不得那个。被选中的女子娇声欢呼,没被选中的则在各个宫殿中暗暗哭泣。

炀帝平日里最会在女子身上花心思,这些女子见状,越发装出娇憨痴态,想让炀帝回心转意。这让炀帝拿不定主意,烦躁不已,干脆叫萧后和众夫人去挑选,自己则拉着朱贵儿、袁宝儿,带着三四个小太监,驾着一只龙舟,摇过北海,前往三神山观赏落日。忽然,天色变得昏暗,太阳也被遮住了,炀帝没了上山的兴致,便在傍海的观澜亭中坐下休息。

恍惚间,他看见海面上有一只小船,破浪而来,朝着山脚下驶来。炀帝还以为是哪个夫人来接他,心中暗喜,等船靠岸,才发现不是。只见一个太监走上前来禀报:“陈后主求见万岁。”原来,炀帝和陈后主早年交情很好,听到陈后主求见,他连忙让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陈后主从船上走下来,到了亭中,要向炀帝行君臣之礼。炀帝急忙伸手搀住他:“我和你是故交,何必行此大礼。”陈后主依言,拜了一拜便坐下。后主说道:“回想年少时,我与陛下一同游玩嬉戏,情谊比亲兄弟还亲。分别这么久了,陛下还记得我吗?”炀帝说:“童年时的交情,情同骨肉,往日之事,我常常想起,怎么会不记得呢?”后主感慨道:“陛下如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和往日相比大不相同,真让人羡慕。”炀帝笑道:“富贵不过是偶然得来的,你偶然失去,我偶然得到,不必放在心上。”接着又问道:“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如今怎么样了?”后主叹道:“楼阁还和从前一样,但当时那些华丽的池台,早已变成荒草野树了!”

炀帝又问:“听说你曾为张丽华建造一座桂宫,在光昭殿后面,开了一扇圆门,像月光一样。四周都用水晶做屏障,后庭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摆设,只种了一棵大桂树,树下放着一个玉柞臼用来捣药,臼旁还养了一只白兔。你让丽华身穿素衣,梳着凌云髻,脚穿玉华飞头履,在里面走动,如同月宫嫦娥,真有这回事吗?”后主答道:“确实如此。”炀帝评价道:“这样做也太奢侈了。”后主辩解道:“建造宫馆,古代圣明的君主都有,一座月宫又能花费多少?我不幸亡国,就被认为是奢侈。如今不必远引古人,就说陛下的父皇文帝治国时,何等节俭,也曾为蔡容华夫人建造潇湘绿绮窗,四边都用黄金打成芙蓉花装饰,又用琉璃做窗户,用文杏做梁,雕刻飞禽走兽,动不动就花费千金,这是陛下亲眼所见,难道不算奢侈吗?幸好天下太平,皇位传给了陛下,日后史官只会记载陛下节俭,又怎会想到这些呢。”炀帝笑道:“你还真会自我开解!这么说,先帝南下灭陈时,你心里一定还有遗憾吧。”后主说:“亡国我倒不怨恨,只是想起在桃叶山前,正要乘战舰北渡,当时张丽华正在临春阁上,用东郭逡的紫毫笔,在小研红笺上写答江令的壁月诗,还没写完,就看见韩擒虎带兵冲了进来。当时情况紧急,让丽华的诗没能写完,这才有些遗憾。”炀帝问:“如今丽华在哪里?”后主答:“在船上。”炀帝忙说:“何不请她来见一面?”

后主让太监去船上请人,只见船上十来个女子,拿着乐器,捧着酒菜,一起上了岸,见到炀帝,齐刷刷地拜倒在地。炀帝赶忙让她们起身,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女子,香肩微垂,容貌清丽脱俗,气质十分出众。炀帝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后主笑道:“和我家的宣华夫人相比,容貌如何?”炀帝评价道:“就像邢夫人和尹夫人,不相上下。”后主说:“陛下看了又看,想必不认识此人,这就是张丽华。”炀帝笑道:“原来是张贵妃,果然名不虚传。以前就听说过贵妃的大名,今日见到贵妃真容,又能和故人相聚,只可惜没有美酒佳肴,与你们畅饮一番。”后主说:“我随身带了些酒,但怕冒犯天子,没敢献上。”炀帝说:“我和你是故交,只为助兴,不必拘礼。”后主便让张丽华送上酒来。

炀帝一连喝了三四杯,对后主说:“我听说《后庭花》一曲,堪称天下古今绝妙,今日有幸相逢,何不为我演奏一番?”丽华推辞道:“我已许久不接触歌舞,而且自从从井中出来后,腰肢酸痛,早已没了往日的姿态,怎敢在天子面前随意歌舞。”炀帝说:“贵妃容貌艳丽,就算不歌不舞,也足以让人陶醉,歌舞时的风采更是可想而知,不必太过谦虚。”后主也劝道:“既然陛下如此恳切,你就勉强歌舞一曲吧。”

张丽华没办法,只好让侍女铺好锦席,乐声响起。她走到席上,随着乐声节奏,舞动彩绸,扭动纤细的腰肢,动作轻盈,如同蝴蝶穿花、蜻蜓点水。一开始,她的舞姿舒缓,不紧不慢,后来乐声急促,她便不停地旋转,一时间红绸翻飞、绿影闪烁,宛如一片彩云在空中翻滚。舞罢,她又唱起歌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张丽华歌舞完毕,炀帝看得如痴如醉,不停地称赞,随即命人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后主,一杯递给丽华。后主接过酒杯,突然泪流满面:“我创作这支曲子,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可还没享受几天,就国破家亡,再也听不到这曲子了。今日再次听到,让人不禁生出亡国之痛。”炀帝安慰道:“你的国家虽然亡了,但这一曲《玉树后庭花》却能流传千古,何必悲伤?你向来喜爱诗文,分别后一定有新作,能否朗诵一二,让我欣赏一下?”后主说:“我近来心情不佳,没什么兴致作诗,只有寄给侍儿碧玉的诗和《小窗》诗二首,勉强凑数,还望陛下不要见笑。”说完便朗诵起《小窗》诗:“午睡醒来晓,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又朗诵《寄侍儿碧玉》:“离别肠应断,相思骨合销。愁魂若飞散,凭仗一相招。”

炀帝听完诗作,连声称赞。陈后主说道:“这亡国之后的平庸之作,怎能比得上陛下您雄才大略、文采斐然,远超当世呢?”张丽华也接口道:“妾身听闻陛下文思如泉涌,今日有幸得您垂青,恳请您赐诗一首,让我终身荣耀。”炀帝笑着推辞:“朕向来不擅长作诗,恐怕要辜负贵妃的请求了。”丽华不依:“陛下曾醉酒间写下《望江南》词,又即兴创作《清夜游》曲,都是片刻即成,怎能说不会作诗?莫不是嫌弃妾身容貌丑陋,不配得到您的珠玉之作,才用不会作诗来推脱?”炀帝忙道:“贵妃何出此言,是朕的过错。那朕就勉强一试。”

丽华示意侍女摆好笔墨纸砚,炀帝挥毫泼墨,信笔题诗一首:“见面无多事,闻名尔许时。坐来生百媚,实个好相知。”写完后,炀帝将诗递给丽华。丽华接过一看,见诗意冷淡,隐约有讥讽之意,顿时脸红到耳根,半天说不出话来。后主见丽华又羞又恼,心中也有些不快,便问炀帝:“论容貌,贵妃和陛下的萧后相比,谁更美丽?”炀帝答道:“贵妃比萧后明艳,萧后比贵妃端庄,就像春兰和秋菊,各有各的美,怎能相比?”后主不认同:“既然各有千秋,陛下的诗句为何如此轻视丽华?”炀帝轻笑道:“朕身为天子,写诗不过是一时兴致,哪有什么轻视不轻视的?”

后主大怒:“我也曾是天子,不像你这般妄自尊大!”炀帝也动了怒:“你一个亡国之君,怎敢如此无礼!”后主针锋相对:“你以为自己气势强盛能维持多久?欺负我是亡国之君?只怕你亡国时,结局还不如我!”炀帝勃然大怒:“朕贵为天子,能有什么不如你的地方?”说着便起身要抓后主。后主毫不畏惧:“你敢抓谁?”只见丽华一把拉住后主,说道:“走吧走吧,过一两年,在吴公台下,少不得还要和他相见。”两人竟往海边走去。炀帝大步追赶,突然眼前的丽华变得满身泥浆,还朝着他的脸甩来泥水。

炀帝大吃一惊,仿佛从梦中惊醒。这才想起陈后主和张丽华早已死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睁眼一看,只见朱贵儿、袁宝儿两位美人用衣袖裹住自己的后背,忙问:“你们看到什么了吗?”二美人答道:“没看到什么,只是见陛下像睡着了一样,梦中喃喃自语,身体时而动弹时而静止。”炀帝心有余悸:“快下船回去吧!”众人登上龙舟,炀帝将刚才的所见所闻详细述说了一遍,贵儿、宝儿听了十分惊异。炀帝心中也满是疑虑,连忙让太监撑船返回。

正行间,忽然听见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炀帝正疑惑间,龙舟已靠近绮阴院,望见秦夫人、沙夫人、赵王杲与袁贵人、薛冶儿等人,都在那里观看夏夫人抚琴。炀帝赶忙上岸,佯怒道:“你们倒好,背着朕寻快活,也不来接一接!”众夫人笑道:“我们到处找陛下都没找到,哪想到您跑到海上去游玩了。”炀帝问夏夫人:“夏妃子今日为何想起抚琴了?”夏夫人答道:“妾身承蒙陛下恩宠,居住在此地已经四五年了。其间听鸟鸣婉转,观松影婆娑,赏怪石嶙峋,看微雨落花,对月吟诗,与陛下共享了多少赏心乐事。如今一旦要舍弃这里,连山川灵秀都会为之黯然神伤。所以妾身借这瑶琴,抒发离别之情,让山川不要笑我薄情。”

炀帝听了,长叹一声:“朕原本也不忍心骤然离开此地,只是皇后兴致勃勃要游江都,本以为此事难以成行,谁知今日竟成真了。这也是天意如此,人力又能如何呢?”

正说着,只见高昌等七八个心腹太监跪下禀奏:“殿脚女一千人,奴婢们在江南各地搜寻,如今已经选齐了。”炀帝十分高兴:“现在她们在哪里?”太监答道:“王弘已经将她们分派到头号龙舟里驻扎,以便演习。不知万岁爷何日起驾?”炀帝心想:“我征讨辽东虽是以这个为名义,实际上主要是为了巡游享乐。但天子亲征,与寻常情况不同,应当分为二十四军。”他在心里谋划了一番,走进便殿,写下一道敕令:任命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诩卫大将军辛世雄、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骁卫大将军薛世雄、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左屯卫大将军陈棱、左御威将军张谨、右御威将军赵孝才、左武卫将军周法尚、右武卫将军崔弘升、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左御卫虎贲郎将屈突通等,共为二十四总管军,命刘士龙为宣谕使,协同总督陆路大元帅宇文述、水军统领元帅来护儿,作为先锋,一同会师平壤。写完后,炀帝将敕令交给太监,传令各衙门知晓。同时吩咐择选吉日,天子亲临郊外祭告天地宗庙,犒赏军士,然后统领一万羽林军,分道向辽水进发。

水军元帅来护儿得知圣驾即将出京,命令秦叔宝等人进军征讨。秦叔宝早已领了来总管的旨意,招集了熟知水道的人作为向导,又牢记张须陀所嘱咐的话,先派心腹将领抄近路越过鸭绿江埋伏,在平壤等候大军一同到达,然后再扫平敌军巢穴,内外夹攻。这正是:机谋巧妙如扼住咽喉,让敌人闻风丧胆。

且说炀帝安排好巡游的各项旨意后,回到宫中问萧后:“随从巡游的宫女选完了吗?”萧后笑道:“陛下偏拿这种棘手难题让臣妾来办,这如何做得好?况且她们也不直说谁该去、谁不该去,也不说自己愿去还是不愿去。好似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见陛下出宫,三四百名宫女竟齐齐跪倒在阶前哭奏道:‘我们在西苑领略了多少花晨月夕的风光,在昭阳殿感受了多少承恩竞宠的繁华。从西京到东京,两次迁移,虽自知如蚌珠燕石般微贱,不敢奢望陛下恩宠,但海外风光、江都佳境,难道我们就没资格欣赏?万岁爷若要舍弃我们也就罢了,难道娘娘也不愿带我们侍奉左右?’说完,众人竟如丧亲般痛哭起来。叫臣妾如何挑选?”

炀帝冷笑道:“这班贱婢,倒会装模作样。”萧后又道:“这里头有缘故,听说是张、尹两位妃子在背后撺掇,她们说:‘我们两个年纪大了、颜色衰了,你们都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好日子还长着哩!还不趁这风流天子在位,拼尽全力往上争宠?’所以众宫女才做出这般举动。”炀帝听了,默默点头,随即叫过一个太监,传旨命兵部火速征调四十只头号差船,立刻供宫中使用。太监领旨而去。

看官有所不知,这张妃子名艳雪,尹妃子名琴瑟,两人都是文帝时期与宣华夫人同辈的嫔妃,年纪与宣华相仿,容貌却稍逊一筹。此时她们正值盛年,但炀帝因钟情宣华夫人,对二位妃子并不放在心上。况且宣华夫人死后,紧接着杨素撞死于金阶,口中说出许多冤仇,文帝阴灵又在白日显现,因此炀帝心中也有忌惮,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行事。从长安到洛阳,许廷辅两次挑选宫女,张、尹二妃自恃曾侍奉过文帝,不肯送财物贿赂,便一直被冷落深宫,心灰意冷。萧后气量狭小,偏爱他人奉承,因见张、尹二妃平日不肯低声下气讨好自己,便故意捏造了那番话,不过是想拔除眼中钉,让自己更舒心些,却不料炀帝竟信以为真。

次日,那些没被选上的宫女本打算等炀帝出宫上辇时,攀辕傍辇哀求一番,却见十几个太监来到张、尹二妃宫中,宣旨道:“万岁爷有旨:余下宫奴四百余名,着张、尹二妃管束下舟,不得有误。”张、尹二妃闻言十分诧异:“我们既没求过陛下,也没请托过皇后,这冷不丁的差事,究竟从何说起?”众宫女却欢欢喜喜地收拾细软,装了数十车,一同出宫。路上行了一日,黄昏时上了船。

次日,张、尹二位夫人心中疑惑,便问太监:“万岁爷的龙舟在哪里?”太监答道:“在前面。”张夫人又道:“听说朝廷新造了几百号龙舟,如今我们坐的却是民间差船,并非龙舟,其中必有蹊跷!你们把我们诓骗到何处,快快说来!”众太监见瞒不住,只得齐齐跪下道:“二位夫人莫要动怒,这是万岁爷的旨意,派奴婢送二位夫人和众宫女到晋阳宫去。若不信,这里有手敕为证。”太监取出敕书,张、尹二妃接过一看,上面写道:“张、尹二妃曾侍奉先朝,不便在此供奉,着其带领余下宫奴四百余名,先归太原晋阳宫,命守宫副监裴寂照册点收看守,不得有误。”

众宫女得知旨意不是去江都,反要去西京,顿时大哭起来,有的要投河,有的想自尽。唯独张夫人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这班傻丫头,就算到了江都,那里又没有父母亲戚,不过是去游玩罢了。你们即便去了,也争不过那些得宠的人。连我都如此,你们为何不安天命?到太原去自由自在,不愁吃穿,反倒快活,省得在那里看别人得意。”经张夫人这么一说,众宫女也渐渐放宽了心。一路上说说笑笑,一个月后,便到了晋阳宫。太监将二位夫人和众宫女交付给副宫监裴寂,交割完毕,便回江都复旨去了。

第40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线仙艳色沾恩

有词写道:缠绵缱绻,温馨美好,原以为沉醉其中的时光已经过去。谁知冤孽未了,无端又生出许多事端。那些花言巧语、诱人之举,若非来自繁花,必然源自美酒。甜蜜话语、欢颜笑语,偏偏有着诸多诱惑。锦缆才被纤纤玉手牵起,两岸早已种下杨柳成荫。试问谁能置身事外,又有谁能轻易拒绝?正想尽情享受快意,却不料战事突起,扰乱了心绪。匆匆忙忙间,又怎能安心消受这一切?(调寄“天香引”)

一国之君想要征伐,便下令征伐;想要巡游,便决定巡游,何必掩饰真实意图?那些想要助长君主过错的人,不将事情做到极致决不罢休,却不知多说一句话,就会耗费大量钱财物资,断送无数人的性命。昏庸的君主和奸佞的臣子对此全然不在意,实在令人叹息。

且说隋炀帝离开东京,前往汴渠,并未入住行宫,而是直接登上龙舟。他与萧后乘坐十只头号龙舟,十六院夫人以及婕妤、贵人、美人等,则分别安排在五百只二号龙舟内。此外还有数千只杂船,一部分用来装载太监,一部分装载杂役,还有一部分负责供应饮食。炀帝还专门安排了一只三号船,让王义夫妇居住,负责在龙舟周围随时巡视。

文武百官率领兵马,在两岸安营扎寨,没有诏令不得随意上船。炀帝的十只大龙舟用彩索相连,位于中央位置;五百只二号龙舟,一半在前,一半在后,簇拥着前行。每艘船都插着一面绣旗,并编上字号。夫人们和宫女们按照字号居住,方便炀帝随时召见。杂船也都插着黄旗,同样按照龙舟的字号细分小号,明确各自职责,确保供应有序,不得错乱。

大船上鼓声一响,所有船只必须依次前进;锣声一敲,各船就得立刻停泊,一切如同军法般严格。炀帝还设立了十名郎将作为护缆使,负责在岸上巡视。这浩浩荡荡的船队,数千艘龙舟,数十万人,将淮河挤得满满当当。然而天子号令一出,众人整齐肃穆,没有一人敢喧哗捣乱。当真是:至尊号令等风雷,万只龙舟一字开。莫道有才能治国,须知亡国亦由才。

在龙舟中,炀帝看到高昌领着一千名殿脚女前来朝见。这些女子身着江南服饰,打扮得风姿绰约,十分动人,炀帝满心欢喜,问道:“她们都分配好了吗?”高昌跪下回奏:“王弘已经分配妥当,只是还未曾经过万岁爷挑选。”炀帝道:“不用选了,等明日她们牵缆时,朕在栏杆边观看即可。”众殿脚女领旨后,各自回到船上。

这天傍晚,天色已晚,无法行船,炀帝便在船舱中设宴。先是召见群臣饮酒,群臣散去后,又与萧后和众夫人畅饮到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一早,炀帝传旨击鼓开船。不巧的是,这天一丝风也没有,锦帆无法扬起,只能用彩缆牵引船只。事先准备的一千只羊被分派到各船,每船一百只,驱赶到前面;接着,炀帝命众殿脚女一同上岸拉纤。这些殿脚女都经过训练,她们打扮得娇美艳丽,上岸后,按照预先安排的顺序站好。船头上画鼓轻轻敲响,众女子一齐用力,羊群也拉着缆绳向前奔跑。十只大龙舟在一百条彩缆的牵引下,缓缓向前移动。

炀帝与萧后在船楼上仔细观赏,只见两岸上彩缆晃动,女子们身姿摇曳,服饰华美,姿态万千,这般富丽堂皇的景象,真是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但见:众多女子列队,千条锦缆牵引着娇柔身影;粉黛佳人成行,五百双纤手拉动着船只前行。香风拂地,两岸弥漫着阵阵香气;彩袖翻飞,一路上绸缎随风荡漾。随着河岸转折,女子们轻轻挪动金莲;水波涌动船儿回转,她们缓缓垂下玉腕。身姿轻盈柔美,仿佛风中行走的花朵;身影若隐若现,好似月下水波无痕。这景象让凌波仙子自愧不如,令奔月嫦娥也相形见绌,分明是无数洛川神女,又仿佛众多湘水、汉水女神。她们好似害怕春光流逝,所以用彩线紧紧牵住;又像是担忧淑女难寻,便悄悄用赤绳系住美好。当真是珠围翠绕春意无限,将万般风流串联在一起。

炀帝和萧后倚着栏杆,欣赏着眼前美景,满心欢喜。可仔细一看,却见众殿脚女没走出半里路,粉脸上就微微渗出汗水,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这是为何?原来此时正值三月下旬,天气突然变得炎热,早晨的太阳又正好从东边直射过来。这些殿脚女大多只有十六七岁,娇弱纤细,如何受得了这般劳累?所以没走多远就体力不支。

炀帝见状,心中暗想:“选这些女子本是为了增添美观,要是都累得流汗喘气,实在大煞风景。”他急忙传旨鸣金停船。左右领命,跑到船头敲响铜锣。两岸的殿脚女听到锣声,立刻拉住锦缆,停止前行;又一声锣响,她们开始一圈圈地收回缆绳;第三声锣响后,众人收起缆绳,一同走上船来。

萧后见状,问道:“才走了没多远,陛下为何让她们停下?”炀帝说:“爱妻没看到吗?这些殿脚女还没走出半里路就气喘吁吁,再走下去,一个个汗流浃背,成何体统?想来是天气太热、太阳直射的缘故。所以朕叫她们停下,得想个好办法,免得出现这种情况。”萧后笑道:“陛下原来是心疼她们,怕晒坏了。臣妾倒有个办法,不知陛下觉得如何?”炀帝忙问:“爱妻有何妙计?”萧后说:“这些殿脚女双手要拉缆绳,没法拿扇子遮阳,也打不了伞,怎么能不被晒?依臣妾看,不如在龙舟上度过夏天,等秋天凉快了再出发,这样她们就不会被晒坏了。”炀帝笑道:“爱妻别打趣,朕不是心疼她们,只是这景象实在不好看。”萧后又笑道:“臣妾也不是故意打趣陛下,只是实在想不出遮蔽阳光的办法。”

炀帝思索许久,也没想出对策,于是下令召见群臣商议。不一会儿,群臣来到,炀帝向他们说明了殿脚女被太阳晒得流汗的情况,让大家想个好办法。众人思考良久,都想不出主意。只有翰林学士虞世基上奏道:“这事儿不难,只需在河两岸种满垂柳,绿树成荫,就能遮挡阳光。这样一来,不仅殿脚女能免受日晒,柳树根在地下蔓延生长,还能加固新筑的河堤,防止崩塌。而且柳叶还能用来喂羊。”

炀帝听后大喜:“此计甚妙!只是河道长、河堤远,怎么种得过来?”虞世基说:“要是分给各地郡县栽种,他们肯定会互相推诿,耽误时间。陛下只需下一道旨意,不论官员百姓,只要种活一棵柳树,就赏一匹绢。那些穷苦百姓贪图利益,不怕辛苦,肯定连夜就来种树,臣料想五六天就能完成。”炀帝高兴地说:“卿真是有大才之人!”随即传旨,命兵、工二部火速撰写告示,晓谕乡村百姓:种活一棵柳树,赏绢一匹。又让太监们协同户部,装载大量绢匹银两,沿着河堤,按照种树数量发放赏赐。

正所谓钱财有着驱使鬼神的力量,只因这一匹绢的赏赐丰厚,百姓们不顾辛劳,男女老少连夜赶来种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近处的柳树不够,就从三五十里外挖来;小树种完了,就连一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柳树,也连根带土扛来栽种。

炀帝在船楼上望见百姓们蜂拥而至种树,心中十分畅快,对群臣说道:“从前周文王有德于百姓,百姓为他建造台池,如同子女侍奉父母,千古传为美谈。如今看这些百姓个个争先恐后来种树,与昔日情景有何不同?朕也亲自种一棵,以展现君臣同乐的盛事。”于是带领群臣走上岸,百姓们望见纷纷跪下磕头。炀帝传旨让百姓起身,说道:“劳烦百姓们种树,朕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待朕亲自栽种一棵,以表体恤百姓之意。”

他走到柳树边,选了一棵,刚要伸手去扶树,早有许多太监上前,挖好坑将树栽下。炀帝只是用手在树上摸了几下,就当作自己种好了。群臣和百姓见状,齐呼万岁。炀帝种完后,几位大臣也依次各栽了一棵。大臣们种完后,百姓们齐声喊出几句类似歌谣的话:“栽柳树,大家来,又好遮阴,又好当柴。天子自栽,官员也要栽,然后百姓应当!”炀帝听了满心欢喜,又拿出许多金钱赏赐百姓,随后上船。

百姓们得了厚赏,无论远近都赶来种树。不到两三天,千里河堤已是青枝绿叶,宛如柳巷,清阴覆盖大地,碧影直插云天,风吹过传来阵阵凉意,月光下树影斑驳。炀帝与萧后凭栏观赏,炀帝感慨:“垂柳的妙处竟到了这般境地,简直是一条漫天青幔。”萧后道:“青幔哪有这般风流潇洒。”炀帝说:“朕要封它个官职,可它又与宫女们一同牵缆,不太雅观,不如赐它国姓,姓杨吧。”萧后笑道:“陛下赏赐草木之功,倒也得体。”炀帝随即取来纸笔,御书“杨柳”二字,系上红缎,命人挂在树上作为嘉奖。随后下令摆宴,击鼓开船。

船头上鼓声响起,殿脚女们手持锦缆上岸牵挽。多亏两岸杨柳,碧影沉沉,阳光丝毫透不下来,只有清风扑面,十分凉爽。殿脚女们感觉畅快,不费太大力气,便一个个逞娇斗艳,嬉笑前行。炀帝见她们行走舒缓,毫无疲惫愁苦之态,心中十分欢喜,于是召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一同饮酒赏玩。

炀帝酒至半酣,情欲渐渐涌上心头,便带着袁宝儿到各龙舟上,绕着雕栏曲槛细细观看殿脚女。只见女子们身着彩衣,在绿柳丛中翩然走过,个个风流可爱。看到第三只龙舟时,一个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生得十分俊俏,腰肢柔媚,体态风流,肌肤胜雪,眼眸如漆。炀帝见状大惊:“这女子娇柔秀丽,有西施、王昭君之美,怎会混杂在此?古人说‘秀色可餐’,此女难道不堪下酒?”袁宝儿也道:“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万岁眼光没错。”

萧后许久不见炀帝,便让朱贵儿、薛冶儿去请他回来饮酒,炀帝哪里肯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朱贵儿请不动炀帝,便回报萧后。萧后笑道:“皇帝不知又被哪个迷住了。”于是同众夫人一齐到第三只龙舟查看,见那女子果然娇美,说道:“怪不得陛下如此注目,此女实在美丽。”炀帝笑道:“朕何曾看错过?”萧后说:“陛下且别急,远看虽有姿态,不知近看如何,何不宣她上船?”炀帝立即命太监宣召,女子很快被带到面前。

起初远望,只见女子风流袅娜,走近后,只见她画着如新月般的长眉,明眸皓齿,黑白分明,一股芳香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炀帝喜出望外,对萧后说:“没想到今日又得一个美人。”萧后笑道:“陛下该享风流之福,故天生佳丽供你赏玩。”炀帝问女子:“你是何处人?叫什么名字?”女子羞涩答道:“贱妾是吴郡人,姓吴,小字绛仙。”炀帝又问:“今年十几岁了?”绛仙答:“十七岁。”炀帝道:“正是妙龄。”又笑道:“可曾嫁人?”绛仙听了害羞,连忙低下头。萧后笑道:“别害羞,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炀帝笑道:“御妻倒像个媒人。”梁夫人道:“我们少不了要吃会亲酒了。”众夫人说笑间,天色已晚,传旨泊船。金锣声中,锦缆收回,殿脚女们纷纷上船。

不一会儿,夜宴摆开。炀帝与萧后坐在上座,十六院夫人和众贵人列坐两旁,朱贵儿带着赵王,时刻不离沙夫人左右,众美人齐齐侍立,唱歌跳舞,众人欢饮。炀帝一边吃酒,心中却惦记着吴绛仙,拿着酒杯沉吟。萧后早已看透,说道:“陛下不必沉吟,新人不同于旧人,吴绛仙刚入宫,何不叫她坐在陛下旁边,吃个合卺酒?”炀帝被说中心事,哈哈大笑。萧后让绛仙斟了一杯酒递给炀帝,炀帝接过酒,握住她的手说:“娘娘让你坐在旁边可好?”绛仙道:“妾乃贱人,能侍奉左右已是万幸,岂敢坐?”炀帝高兴道:“你倒知礼,坐便不坐,酒总要吃一杯。”便让左右斟酒一杯赐给绛仙,绛仙不敢推辞,只得喝下。

众夫人见炀帝有些醉意轻狂,便纷纷凑趣,你敬一杯我献一盏,不多时炀帝已微醺,起身让宫人扶着绛仙一同往后宫去了。萧后勉强同众夫人继续饮酒,袁紫烟推说腹痛,先回了自己的船。虽说舟中建造得如同宫殿,但地方有限,哪比得上陆地上的重重宫墙,无论嬉笑玩耍都无人听见。炀帝同绛仙回到后宫,有好事之人悄悄跟来偷听,忍不住笑出声来。薛冶儿道:“做人千万不要做女人,不知要受多少波折。”萧后道:“做男子反不如做女人,女人没什么太多责任,平常守规矩,遇事能变通,任它沧海桑田,只管随风转舵,落得快活。”李夫人道:“娘娘说得有理。”秦夫人只顾看沙夫人,沙夫人又看向狄夫人、夏夫人,众人默然半晌。萧后随即起身,众夫人送至龙舟寝宫后各自回船。沙夫人对秦、夏、狄三位夫人说:“我们去看看袁贵人,为何肚子疼起来?”

众夫人刚走到袁紫烟的龙舟上,只听见半空中一声巨响,顿时山摇地动。夫人们吓得纷纷跌倒,几百艘船只也被震得窗户大开、桅杆歪斜。炀帝慌忙命太监传旨,让王义会同众公卿查看发生灾异的地点和原因,如实奏报。王义领旨后,与群臣四处勘察。

四位夫人站起身来,定了定神,问宫奴:“袁夫人睡了吗?”宫奴答道:“袁夫人在观星台上。”原来袁紫烟的龙舟上建造了一座观星台。四位夫人正要上台,只见袁紫烟、朱贵儿带着赵王,后面跟着王义的妻子姜亭亭走下船舱。沙夫人对赵王道:“我正惦记着你,原来躲在这里。”姜亭亭见过沙、秦、夏、狄四位夫人,她本是宫女出身,四位夫人便让她坐下。

夏夫人问袁紫烟:“你刚才说腹痛,怎么反倒在台上?”袁紫烟笑道:“我既不是嗜酒之人,也不是诙谐善辩的人,陛下既已回寝宫,我们自当退下,挤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况且我昨夜见坎上台垣气色不佳,不想此刻果然应验,恐怕天象预示的灾祸已不远了,奈何奈何!”沙夫人对姜亭亭说:“我们住在宫中,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姜亭亭道:“外面的情形,只有万岁爷一人被蒙在鼓里。四方发生的事,据我们夫妇所见所闻,实在令人长叹痛哭。”秦夫人吃惊地问:“竟到了这般地步?”

姜亭亭道:“朝廷连年大兴土木、巡游享乐,弄得百姓家破人亡,近来又遭各处盗贼劫掠,将来恐怕盗贼会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少。”袁紫烟问:“前日陛下派杨义臣去剿灭河北盗贼,不知情况如何?”姜亭亭道:“杨老将军这次差事办得极好,他灭了张金称,正要去收服窦建德,不想有人嫉妒他的功劳,说他兵权太重,结果被罢官,改派了别人。”狄夫人叹道:“向来乐极生悲,哪有不散的筵席?只是不知将来我们这把骨头会葬在哪个沟壑里?”朱贵儿道:“生死荣辱,上天早已安排,何必此时像楚囚一样相对发愁?”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各自回船。

却说炀帝自得了吴绛仙后,欢娱了七八日。这日船行到睢阳,只见河道淤塞浅窄,又因睢阳城未按要求挖断以泄龙脉,炀帝追究起来,将令狐达宣到御前询问。令狐达禀明麻叔谋食用孩童尸骨、伙同陶柳儿敲诈地方银子,以及自己连上三道奏疏,都被中门使段达收受麻叔谋千金贿赂扣下不呈的事。炀帝听后大怒,命刘岑搜查麻叔谋的行李,查看有何赃物。

刘岑很快将麻叔谋行李中的金银宝物陈列在炀帝面前,只见三千两金子分文未动,太常卿牛弘拿去祭献晋侯的白璧也在其中,还搜出一枚历朝传国玉玺。炀帝见状大惊:“这玉玺是朕的传国之宝,前日忽然失踪,朕在宫中找遍了都没踪迹,谁知竟被这贼让陶柳儿盗来。宫闱深密,竟有这般手段,真是危险!”随即传旨,命内使李百药带领一千军校,飞马到宁陵县上马村包围陶柳儿家,将其全家捉拿。

陶柳儿全不知情,等众军校围住村口和宅门,全族大小八十七口及党羽张要子等人全部被抓获。炀帝命众大臣严加审讯,核实后回奏。审讯完毕,炀帝传旨:陶柳儿全家押赴刑场斩首;麻叔谋先砍头,再腰斩,斩为三段,正应了“二金刀”的预言;段达受贿欺君,本应斩首,念及从前有功,免死,降为洛阳监门令。正是:一报到头还一报,始知天网不曾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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