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刀兵
周六的太阳刚刚开始往西偏移,
古之月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他的七个弟兄们,
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基地的大门。
孙二狗的风镜斜斜地扣在他的钢盔上,
那副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他操着一口河南腔,
故意把音调拖得长长的,
说道:
“连长啊,您说那上海馆子,
能有俺们老家的烩面香吗?”
一边说着,他还得意地晃了晃自己裤兜里的卢比,
那钢镚儿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仿佛就像他老家的铜钱在响一样。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老白阳春馆”的招牌。
那招牌是用竹篾骨架糊上红漆木牌做成的,
看上去有些简陋。
而那“阳春”二字,
由于被雨水浸泡过,
已经有些发胀,
看起来反倒更像是“春阳”。
两盏气死风灯高高地挂在门楣上,
灯面上原本应该是鲜艳的牡丹花纹,
如今却已经褪色成了浅浅的粉色,
看上去就像是开败了的棉花一样。
古之月推开那扇有些破旧的门,
一股樟木香和八角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土灶台上,一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地炖着红烧肉,
热气腾腾的,
那浓郁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蒸汽在油腻的玻璃上凝结成一颗颗水珠,
顺着玻璃滑落下来。
“老白!快给弟兄们腾出一张八仙桌来!”
古之月用他那带有苏北口音的话语喊道。
话音刚落,里间就转出一个头戴绣花帽的老汉,
正是这家馆子的老板——老白。
袖口还沾着些许面粉的人,
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热情地说道:
“哟,古连长来啦!
今儿个可有好菜哦,有梅干菜扣肉,
还有从加尔各答运来的鲜带鱼呢!”
他的身后,一个身穿蓝布衫的小姑娘正专心地擦着桌子。
那蓝布衫的领口处,
精心地补着一朵洁白的菊花,
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
小姑娘名叫白秀秀,
她一抬头,瞥见了这群大兵,
瞬间,她那原本白皙的耳尖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迅速泛起了红晕。
徐天亮见状,好奇地凑到菜单前,
看着上面的价格,
不禁惊讶地叫出声来:
“乖乖!这红烧肉竟然要五卢比?
这都够买两箱美军罐头啦!”
他一边说着,
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领里藏着的钱。
就在这时,
徐天亮突然注意到孙二狗正对着白秀秀挤眉弄眼,
嘴里还操着一口河南话嚷嚷道:
“来盘糖醋排骨,
要那种甜得能黏住牙齿的哦!”
“徐排长,你懂个啥呀?”
孙二狗的河南话里带着一丝痞气,
“咱在国内打了四年仗,
连块带皮的肉都没尝过呢。”
他一边说着,
一边用手敲了敲桌上的粗瓷碗,
“等老子哪天死在缅甸,
坟头草都长到三尺高了,
兜里还揣着没花完的卢比,
那可真是亏大啦!”
然而,孙二狗的话音未落,
赵大虎那冷冰冰的东北话,
就像一块寒冰一样砸了过来:
“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纸币,
仿佛那是他的全部希望和未来。
他心里默默念叨着:
“俺还等着攒钱回东北娶媳妇呢,
咱屯子的大姑娘,
就爱穿带补丁的新衣裳。”
一旁的赵二虎听到他的话,
连忙跟着点头,操着一口浓郁的东北口音说道:
“哥,等打完仗,
咱买两亩地,养头老黄牛,
那日子可美哩!”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然而,就在这时,
郑三炮的河南话突然像惊雷一样响起:
“龟孙!明天要是被鬼子的炮弹炸飞了,
你那两亩地怕不是给小鬼子种萝卜?”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
无情地浇灭了大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郑三炮一边说着,
一边拍了拍腰间的马可二型手雷,
接着又豪气干云地喊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
来,先灌三碗米酒!”
新兵王小桂看着手中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犹豫了一下,
然后低声对马全有说:
“要不咱就点盘青菜?”
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孙二狗猛地揪住了耳朵。
孙二狗瞪着眼睛,
用河南话骂道:
“鳖孙!老子当年在台儿庄,
兜里揣着三块大洋,
全给弟兄们买了棺材板。
钱是王八蛋,
花完咱再赚!”
孙二狗的话虽然粗俗,
但却充满了豪迈和义气。
在他的眼中,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兄弟情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
酒菜终于上桌了。
土陶碗里的米酒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让人闻起来就有些微醺。
徐天亮端起酒杯,
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然后皱起眉头,
用标准的金陵话嘟囔道:
“这哪是酒啊?
比俺们南京的桂花酿还要甜呢!”
他一边说着,
一边把酒杯放在桌上,
似乎对这酒的味道很是不满。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猛地抬起头,
目光直直地落在古之月身上,
开口问道:
“连长,当年在海州军营,
记得您老家的洋河大曲,
是不是能点着火啊?”
古之月闻言,
微微一笑,
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套,
用带着些许苏北口音的普通话回答道:
“卢排长说过,
洋河大曲一下肚,
鬼子的刺刀都得绕着走呢。”
他顿了顿,又端起酒杯,
轻轻地抿了一口米酒,
让那股甜味在舌尖上慢慢打转。
然而,就在这股甜味还未消散的时候,
古之月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淞沪战场上的那个雨夜。
那时,天空下着瓢泼大雨,
雨水打在卢排长的钢盔上,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卢排长小心翼翼地用钢盔盛着老乡送来的石库门老酒,
然后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
“来,兄弟们,
都过来喝口酒,
暖和暖和身子!”
卢排长热情地喊道。
大家纷纷围拢过来,
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老酒,
虽然那酒又辣又呛鼻子,
但在这寒冷的雨夜,
却让人感到格外温暖。
“这酒啊,辣得呛鼻子,
却比这甜酒烧心多了。”
古之月喃喃地说道,
他的思绪似乎被带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这时,马全有也插话进来,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说道:
“要论酒啊,还得是俺们贵州的茅台。
当年红军过茅台镇的时候,
用那酒擦伤口,
那香味啊,
隔三里地都能闻着!”
他说得眉飞色舞,
显然对自己家乡的酒充满了自豪。
赵大虎在一旁听不下去了,
他的东北大嗓门立刻响了起来:
“啥茅台啊,俺们东北的烧刀子那才叫一个烈呢!
一口下去,保证让你从里到外都热乎起来!
零下四十度都不结冰,
一口下去,能把肠子烧个洞!”
酒过三巡,众人的舌头都大了。
孙二狗的河南号子哼得跑调,
郑三炮拍着桌子唱河南梆子,
白秀秀躲在灶台后偷笑,
老白擦着眼镜直摇头。
就在这时,三盏手电筒的强光扫进窗户,
印军下士拉吉普的皮靴踢在门框上,
咖喱味混着汗臭涌进来。
\"例行检查!\"
拉吉普的英语带着印度腔,
目光在白秀秀身上打转,
\"上个月的税还没交够吧?\"
他伸手抓起桌上的酱肘子,
油汁滴在白秀秀刚洗干净的围裙上。
马全有刚要起身,
被古之月按住。
但王小桂坐不住了,
新兵的血性涌上来,
四川话带着怒:
\"放下!那是我们点的菜!\"
拉吉普转头,
小胡子抖了抖,
英语带着嘲笑:
\"中国佬,敢管印度士兵?\"
\"阿米尔,给他们点教训!\"
拉吉普一挥手,
两个印军士兵冲上来。
马全有突然站起来,
美式军服的纽扣崩飞两颗。
他闪过对方的直拳,
膝盖顶在士兵小腹,
布料撕裂声混着闷哼响成一片。
另一个士兵的木棍刚举起,
就被马全有用卡宾枪托砸在手腕上,
骨头碰撞声让白秀秀捂住嘴巴。
拉吉普瞪大了眼睛,
手摸向后背的李恩菲尔德步枪。
但马全有的枪口已经顶住他的胸口,
四川话带着冷笑:
\"来啊,试试你的长枪快,
还是我的子弹快。\"
印军士兵瘫在地上呻吟,
咖喱味混着血腥气在屋里蔓延。
\"你等着!\"
拉吉普爬起来,
英语带着颤音,
\"我叫宪兵队来!\"
他撞开门跑出去,
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郑三炮突然站起来,
河南话带着狠劲:
\"连长,俺回基地搬救兵!\"
古之月盯着窗外的夜色,
苏北话像块冷铁:
\"把家伙都上膛。\"
他看见白秀秀正在帮父亲收拾满地狼藉,
蓝布衫上的油渍像朵畸形的花,
\"老白,委屈你了。\"
老白摇摇头,瓜皮帽滑到鼻尖:
\"古连长,自打鬼子占了缅甸,
俺们在外乡受的气还少吗?\"
他突然从灶台底下摸出把菜刀,
\"今儿个就算拼了这条老命,
也不让他们糟蹋咱中国人的馆子。\"
夜风吹动气死风灯,
灯面上的牡丹花纹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影子。
古之月摸着驳壳枪的扳机,
听见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
他知道,这场在异乡酒肆的冲突,
不过是漫漫征途上的一朵小浪花。
但有些东西,哪怕是异国的月光,
也照不淡 —— 比如中国人骨子里的硬气,
比如弟兄们之间背靠背的信任。
\"弟兄们,\"
古之月的苏北话突然响起,
\"把桌子摆成防御阵形。\"
他看见徐天亮正在给汤姆逊冲锋枪上弹鼓,
金陵话带着笑:
\"连长,等打完这一仗,
咱再叫盘红烧肉,
就着印军的血吃,
肯定更香。\"
孙二狗的河南话跟着吼起来:
\"中!
让这些龟孙知道,
咱中国军人的饭,
不是白吃的!\"
他摸着刚抢来的印军头巾,
\"鳖孙,这玩意儿正好给俺擦皮鞋!\"
窗外,车灯的强光越来越近,
引擎声震得窗玻璃直颤。
古之月盯着枪口的准星,
突然想起卢排长说过的话:
\"在外头,
咱中国人的腰板,
比枪杆子还硬。\"
此刻,酒意已散,热血正沸,
他知道,无论身在何处,
只要弟兄们在一起,
就没有挺不起的脊梁,
没有守不住的尊严。
只见大批的印度兵,
端着李恩菲尔德步枪,
还架起了布轮轻机枪,
乘着车灯包围了破败的小酒馆。
这时,一个领头的英国军官,
皱着眉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