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龙门内。
白震山与展燕一起沿着青黑色的道路前进着,压抑,逼仄……
但二人却不能停下脚步,也许被困于墨堡的陈忘和芍药就在前方。
堕龙门内似乎并未设置机关,因而二人的前行十分顺畅。
不过就算有什么机关,也很难困住白震山和展燕的组合,一身硬功加上一身轻功,在没有其他人拖累的情况下,足以应付机关城中绝大部分的麻烦。
二人一路向前,留心着廊道两侧排列整齐的幽闭室,寻了一间又一间,却一无所获。
青黑色的廊道尽头,是一座螺旋向上的楼梯,有灯火燃于道旁,似乎经常有人上去。
拾级而上,二人一边行走,一边轻声呼唤:“陈忘,陈大哥。”
“芍药丫头?”
呼唤声通过旋转的楼梯一路向上,很轻易地便传到了楼梯的尽头。
那里,是一座正圆形的宽敞大厅,而在大厅的前方,竟然放置着无数面镜子,几乎镶满了一整面的墙壁。
在镜子中,有墨堡的大门、钟室、水帘、棺室的影像,甚至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进入升龙门内的杨天雄等四人的身影。
他们四人正在逐渐靠近议事大厅,而那里,也在镜子中留下了清晰的影像。
这座正圆形的大厅,便是墨堡的中枢。
当年的墨家通过巧思,用镜子的反射原理,通过无数隐秘的小型通道中放置的无数面镜子的不断反射,将整座墨堡呈现在这里。
位于大厅之中,机关城墨堡各处情况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此处也拥有部分机关的控制权。
只不过此时此刻,大厅的正中竟多出了两张床,床上分别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女。
躺着的二人皆是脸色惨白,几乎毫无血色,双目更是紧紧闭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陈忘,陈忘……”
呼唤声逐渐传到大厅正中。
那躺在床上的中年人双耳一动,蓦的惊醒了。
他的眼睛大睁着,警惕地看向四周,有些陌生和恍然。
毕竟,现在的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早已经死了。
可是,当他的目光转到旁边床上躺着的少女之时,瞳孔却猛地一缩,大喊一声:“芍药。”
随即,中年男人挣扎着想要下床,想要去接近那少女。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紧紧束缚在床上,丝毫动弹不得。
“醒了?”
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脚边传来。
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女人竟叫出了中年人曾经的名字:“项云。”
陈忘挺着脖子,向脚边看去,见那女人身着一身修身的男款白衣,头发完全披散着,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而中性的美感。
“你是谁?芍药怎么了?我为何还没有死?”陈忘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并立刻问了出来。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桃源村中强行运功杀敌,以致毒发昏死。
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女人却并未直接回答陈忘的问题,只是缓缓的走到他的身边,用银针在他指尖轻轻一点,挤出一滴鲜血,滴在一张轻薄的水晶薄片上。
随即,女人便将那沾染了陈忘鲜血的水晶薄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边的桌子上,并随手拿了一个带有镜片的长筒状物体,瞄准了那一滴血液,并用一只眼睛盯着那长筒的另一端,饶有兴致地观看着。
“回答我的问题!”陈忘怒吼起来。
他的眼睛时不时看向芍药,见她始终毫无反应,心中担心无比。
陈忘一边挣扎,一边大呼道:“你把丫头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趣,有趣,”女人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身体里的毒,其实是一种虫,我能看到它们。”
“我不在乎,”陈忘继续挣扎着,朝芍药喊道:“丫头,丫头,你怎么了?快醒醒。”
女人依然没有回答陈忘的问题,反而继续着她的话题:“趁着这几天,我特意研究了一下你身体里的虫,很是奇特啊!当它数量稀少的时候会陷入一种神奇的休眠状态,化为蛹,当蛹破壳而出之时,则会分泌一种作用于眼的剧毒,使人目盲。你知道怎么让它从蛹变成虫吗?”
“我不感兴趣。”陈忘一心只在芍药的身上。
女人似乎并不在乎陈忘的想法,自顾自的说着:“我做过实验,关键在于温度。这种细小的虫子在寒冷时会休眠化蛹,而感受到足够的热量时则会破蛹成虫。当然了,就算成虫了也没关系,这东西在血液之中浓度不高的时候,繁殖并不会很快,除非温度达到一个阈值,才会催化它的繁殖。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可就真要命了。怪不得中毒者不可动用武力,打斗之时气血翻腾,体温升高,加速了虫儿的繁殖。”
“对了,”女人突然转向陈忘,问道:“你本来应该死了的,可现在却还活着,你难道不好奇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我不好奇。”看着芍药苍白的面庞,陈忘目中含血。
“我却很好奇啊!”女人开口道:“我试着稀释你血液中的毒虫,使它的浓度降低到安全的范畴。怎么稀释呢?我尝试着抽了一点那小姑娘的血给你,这是机关术可以做到的。抽的血不多,不会弄死那姑娘;可也不少,所以她现在很虚弱。当然,这是经过她同意的。”
“丫头。”陈忘看向芍药,内心百感交集。
“我好奇的点在于,”女人贴近陈忘,又看了看芍药,道:“一般人是无法相互输血的,否则会立刻死亡。除非是血脉相通的亲近之人,而在我的实验中,你和那丫头的血,竟然出乎意料的匹配啊!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陈忘默然不语。
他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可还是通过女人的只言片语做出一些片面的推断:“机关术?你姓墨?或者公输?”
“很敏锐,不愧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女人显然还不想回答陈忘的问题,接着说着自己的话:“仅仅输血可能无法根治你的问题,也许,可以试试换血。不过换血需要的血量十分巨大,要救你的话,可能得要将那姑娘给抽干了。”
“你敢!”陈忘目眦欲裂,狠狠地瞪着那女人。
“用一个不知名丫头的命换你这个曾经的武林盟主的命,不觉得很划算吗?”女人语气平淡,狡黠的眸子里闪着光:“或者,告诉我你们的关系。”
这是一种明晃晃的威胁。
说着话,女人摆弄着一根带有针头的长管,作势要插入芍药苍白的手臂上。
陈忘心中焦急,急切呼喊道:“女儿,她是我的女儿。”
“女儿?”女人饶有兴趣:“不会是你和朱仙儿的吧!”
陈忘摇摇头。
“想来也不可能。”女人鼻子里轻哼一声,似乎对自己荒谬的胡乱猜测感到不屑。
“好了,作为奖励,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女人想了想,开口道:“我叫墨吟,当然,还有一个更为世人所知的名字——慕容吟。”
“慕容吟?青龙会管家慕容吟。”陈忘陡然一惊,心中默想:“传闻青龙会杨天笑与慕容吟交往过密,世人笑称其有龙阳之好,可若慕容吟本就是个女人……”
想到此处,陈忘心中竟是一寒:这女人既然是杨天笑的相好,此番定是要为他报仇,那么刚才承认芍药是自己女儿,便是十分草率了。
想到这里,陈忘急忙大呼道:“如果你要为杨天笑报仇,尽可以杀了我。十年前这丫头才五岁,人事不知,她是无辜的。而且,她的母亲也死于云巧剑下,她也是受害者。”
陈忘没有选择解释什么。
因为这个时候解释,不仅对方不会相信,还极有可能激怒对方。
与其如此,不如揽下所有罪责。
起码,不能让她将当年之事迁怒到芍药身上。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墨吟看着陈忘的眼睛,话锋一转,竟然说出一句让陈忘都倍感惊讶地话:“天笑他,根本就不是你杀的。”
说到杨天笑,女人的眼中似乎有些伤感,但那伤感转瞬即逝。
十年光阴,独守墨堡,足以让她变得无比坚强。
陈忘双目一睁,疑惑地看向对方。
“你杀不死杨天笑,也许你的武功可以胜过他,可你依旧敌不过他手中的游龙枪。号称能与你匹敌的江浪曾经挑战过天笑,他能战胜杨天笑,可还是轻易输给了游龙枪。生死之斗,天笑不会输,我有这个自信,因为这杆枪,是我设计的。”不知为何,墨吟对游龙枪的信任甚至胜过任何武功,好似这杆枪是一个超越武学的存在一般。
然后她又开口道:“所以,天笑不是你杀的,可惜我没能找到他的遗骨,似乎掌门人的遗骨都被特殊处理了,但这更可疑,一个即性杀人的疯子是不会费劲为人收尸的。可我还是找到了与他同行的杨天书的遗骨,骨殖发黑,疑似中毒。”
缜密,自信,判断精准,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也许,下手的不是失踪的新郎,而是伪装成受害者的新娘呢!毕竟,最擅用毒者,乃是朱雀阁。”墨吟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推断。
没有给陈忘开口的时间,她又接着说:“这么简单的推断,整个武林却都不去相信,偏偏信那个显而易见的谣言,不是他们看不清楚,而是各派掌门死于盟主堂惨案之后,剩下的人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无论是为了门派的存续,还是为了借以掌控权力……毕竟,人们并非总追求真相,而是更倾向于相信对自己很有利的所谓’事实’。”
这个女人的聪慧已经到了让陈忘都不得不佩服的地步了。
可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至少现在,芍药和自己应该都是安全的。
“你打算怎么做?“陈忘询问道。
“查明真相,惩治元凶,为天笑报仇,”墨吟回答。
“这就是你占据墨堡的理由?”陈忘看着这个女人的脸,俊俏而不失刚毅,可即使是这样的女人,失去青龙会的势力,自保都会很困难。
问罢,未等墨吟回答,陈忘又道:“杨家九部是不会听你一个外姓人的指挥的。”
“所以,我的调查步履维艰。而且就在今日,睚眦部的杨天雄已经集结其他几部人马,攻了进来,还有要救你的白震山、展燕、杨,杨延朗,也来了。”
不知怎的,说到杨延朗的名字,墨吟竟有些略微的磕绊。
“危机到来了吗?”陈忘道:“你想让我们帮你?”
“不需要。”墨吟摇了摇头,这让陈忘有些出乎预料。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是危机,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陈忘追问。
“掌握青龙会力量的机会。”墨吟坦言。
“这是不可能的,”陈忘立刻否决了她:“杨家九部不可能认同一个外姓人,更何况,杨家和墨家还有未了的恩怨。”
“当然不是我。”墨吟回答的很从容。
此刻,白震山和展燕呼唤陈忘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可这声音越近,陈忘越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突然想到了:声音之中,没有杨延朗。
陈忘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开口确认道:“杨延朗?”
隆城初见,陈忘便能够感觉到杨延朗身上与青龙会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墨吟轻轻笑了笑。
她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
陈忘却似乎已经懂了。
大厅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呼唤“陈忘”的声音也越发近了,几乎就在门外。
“那丫头没事,只是身体有些虚弱,服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罢了,”说着话,墨吟一动机关,锁着陈忘手脚的束缚顿时松开了。
她随即指了指一旁烧开的砂锅,道:“那边熬了些补血的汤药,等她醒了,喂给她喝。”
“谢谢你。”陈忘是发自内心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嘛!我懂。”
边说话,墨吟边将散乱的长发扎成一束,配合着她那男款的白衣,还真像个翩翩公子。
她交代道:“你的同伴就要来了,你们可以呆在这里,议事大厅的画面,可以在镜子里看到。”
说着话,墨吟又指了指那面镶嵌镜子的墙壁。
而后,墨吟打开了一道石门,准备离去。
这时,陈忘突然开口问道:“你的计划,跟杨延朗商量过吗?”
墨吟看着陈忘,显得有些诧异:“路已经给他铺好了,他只要走下去就好。”
“也许,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道路呢?”陈忘开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石门关上了,墨吟的身影也从中消失。
紧接着,白震山和展燕的身影出现在大厅之中。
四人在此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