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着槐树叶,在四合院的青砖地上打旋。秦淮茹正蹲在院角翻晒过冬的被褥,棒梗和小当围着晾衣绳追逐,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突然,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那扇掉了漆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臃肿的身影堵住了光线,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
“哟,这院里还是老样子啊。”
尖利的嗓音像指甲刮过玻璃,秦淮茹猛地回头,手里的木槌“哐当”掉在盆里。贾张氏站在门槛上,脸上堆着油光,新烫的卷发用红头绳扎着,身上那件的确良褂子紧绷绷的,把腰间的赘肉勒出几道褶子。
“妈?您咋回来了?”秦淮茹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被褥滑落在地。她记得半年前贾张氏去乡下闺女家时,说要住到开春,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贾张氏斜着眼扫过院里,鼻子里“哼”了一声:“咋?不欢迎?这可是我贾家的院子,我想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她踩着碎步往里走,包袱“咚”地扔在堂屋门槛上,扬起一阵灰,“乡下那破地方,蚊子比苍蝇还大,哪有城里舒坦。”
棒梗和小当吓得躲到秦淮茹身后,小当攥着她的衣角小声问:“妈,这是谁啊?”
“是奶奶。”秦淮茹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干涩。她看着贾张氏熟练地往炕上铺自己的褥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尊“佛爷”回来,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得清净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晌就传遍了整个四合院。一大爷提着鸟笼路过,看见贾张氏在院里叉着腰指挥秦淮茹擦桌子,皱了皱眉没作声;二大爷端着茶壶出来倒废水,故意把水泼在贾张氏脚边,溅了她一裤腿的泥点,嘴里却喊着“哎呀,没看见您”;三大爷蹲在门墩上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眼睛却瞟着贾家的动静,盘算着这老婆子回来,院里的“份子钱”能不能多收点。
叶辰下班回来时,正撞见贾张氏从秦淮茹手里抢过半个窝头。“你这当媳妇的,就给我吃这个?”贾张氏把窝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我在乡下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回自己家倒要啃糠咽菜?”
秦淮茹眼圈红了,刚要说话,被叶辰一把拉住。“贾大妈刚回来,饿了吧?”他从包里掏出两个肉包子,是厂里食堂发的,“热乎的,您先垫垫。”
贾张氏眼睛一亮,一把抢过包子塞进嘴里,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还是小叶懂事,不像某些人,盼着我早死呢。”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眼神却在叶辰身上打转,“听说你现在出息了,给厂里改机器,工资涨了不少?”
叶辰没接话,只是帮秦淮茹把地上的窝头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扔了可惜,喂鸡也行。”
贾张氏见他不搭茬,撇了撇嘴,转身往三大爷家去。没过多久,就听见三大爷的咳嗽声变了调,夹杂着贾张氏的尖嗓:“……当初借我的五块钱,利滚利也该还八块了吧?你当我忘了?”
秦淮茹抱着被褥进屋时,肩膀还在抖。“别跟她计较。”叶辰帮她把被褥搭在炕架上,“她就是这性子,过阵子就好了。”
“好不了。”秦淮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在的时候,家里的粮票总不够用,棒梗的学费她也不管,现在回来……”
话没说完,贾张氏拎着个空篮子回来了,看见秦淮茹就喊:“去,给我割二斤肉,再买瓶酒,我要好好补补。”
“家里没票了。”秦淮茹低着头。
“没票不会去借?”贾张氏戳着她的额头,“叶辰不是有钱吗?让他给你!我告诉你,今天这肉我吃定了!”
叶辰皱起眉:“贾大妈,秦姐这阵子身体不好,家里的钱得买药。肉就算了,晚上我去食堂打份菜回来。”
“食堂的菜能吃?”贾张氏翻了个白眼,“我可是你长辈,吃你点肉怎么了?是不是看我老婆子好欺负?”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子没了,儿媳妇不孝顺,连口肉都吃不上啊……”
哭声引来了全院的人。一大爷蹲下来劝:“老贾太太,有话好好说,地上凉。”二大爷在旁边煽风:“就是,小秦也太不懂事了,哪有让长辈受委屈的。”
秦淮茹站在那里,脸白得像纸。叶辰把她拉到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塞给贾张氏:“您自己去买吧,别再闹了。”
贾张氏立刻不哭了,抓过钱揣进兜里,拍拍屁股站起来:“还是小叶懂事。”她扭着腰往院外走,路过秦淮茹时,故意撞了她一下。
人散后,秦淮茹蹲在地上,把刚才被踩脏的窝头一点点掰碎,眼泪掉在上面,晕开小小的湿痕。“都怪我没用。”她哽咽着,“连自己家都护不住。”
叶辰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地上的碎窝头扫起来。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想起半年前贾张氏走时,秦淮茹偷偷烧了三炷香,说“可算能喘口气了”,现在这口气,怕是又得憋回去了。
晚上,贾张氏拎着肉和酒回来,往桌上一摔:“秦淮茹,给我炖了!多放葱姜!”她自己则搬了个凳子坐在院里,跟路过的邻居吹嘘:“我这儿媳妇,就是懒点,经我一说就懂事了。”
叶辰来送药时,正看见秦淮茹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的肉香飘得老远,她却一口没尝,只是往灶膛里添着柴,眼圈红红的。“药放桌上了。”他把药包放下,“别太累了,不行就歇会儿。”
“没事。”秦淮茹勉强笑了笑,“炖好了让她赶紧吃,省得再闹。”
夜里,叶辰被院里的争吵声惊醒。贾张氏的声音尖得刺耳:“……那五块钱是我的!你凭啥拿去买药?我看你就是想毒死我!”接着是秦淮茹的哭声,还有孩子们被吓醒的啜泣。
他披衣下床,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贾张氏把药包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贾大妈!”叶辰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这药是秦姐治病的,您不能这样!”
“治病?我看是装病!”贾张氏指着秦淮茹,“就是不想伺候我!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院里一天,就得听我的!”
“您要是再这样,我就去找街道主任评理!”叶辰的声音冷下来,“当初您去乡下,是秦姐每个月给您寄钱寄粮,您不能回来就翻脸不认人!”
贾张氏被他吼住了,愣了半天,突然又要往地上坐,被叶辰一把拉住。“您要是真为这个家好,就安安分分过日子。”他的声音放缓了些,“秦姐不容易,孩子们也需要安稳,您当长辈的,就不能体谅体谅?”
月光落在三人身上,贾张氏的气焰矮了半截,嘴里嘟囔着“我就是想吃口热乎的”,慢慢回了屋。
秦淮茹站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叶辰把地上的药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还能吃,明天我再去给你买新的。”
“叶辰……”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没事了。”他把药塞给她,“天凉了,早点睡。有我在,她不敢太过分。”
回到屋里,叶辰坐在桌前,看着窗外贾家的方向,灯还亮着。他知道,贾张氏回来只是个开始,往后的麻烦肯定少不了,但他不能让秦淮茹再受委屈。就像修机器时遇到顽固的故障,总得一点点拆解,一点点调试,总有修好的那天。
第二天一早,叶辰去食堂打了三份早饭,悄悄放在秦淮茹家门口。他看见贾张氏正叉着腰指挥棒梗扫院子,棒梗噘着嘴,扫得慢吞吞的。阳光爬上四合院的灰瓦,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点乱糟糟的烟火气,却也藏着不肯低头的韧性——就像这院里的人,不管多闹心,日子总得过下去,还得往好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