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舰的引力探测器在英仙臂与船尾座旋臂交界处发出蜂鸣时,林墨正凝视着星图上那片从未标注的幽蓝区域——流波星澜。这片由破碎星环与液态星光交织而成的星域,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缓缓旋转,星流如澜,每一道波纹都裹挟着细碎的时空碎片,在舷窗外折射出虹彩般的晕。
“能量读数异常,”顾昭的译码棱镜在控制台投射出瀑布般的数据流,镜片边缘因长期接触高能辐射泛起微红,“星澜中心的时空曲率接近奇点,但引力源并非黑洞……更像某种‘记忆的具象化’。”他身旁,新加入的考古学家墨衍正用骨笔在星图上勾画,羊皮纸卷上爬满古星文符号,“我在《星陨残简》里见过类似记载:‘流波非澜,乃逝者溯真之河’,说的就是这种能倒映过去的星域。”
苏明调出星澜的动态模型,指尖划过旋转的星环:“模型显示,星澜内部存在七十二个‘溯真节点’,每个节点都封存着一段被抹去的文明记忆。但穿越节点有风险——时空乱流会剥离认知锚点,让人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话音未落,舰体突然倾斜,舷窗外掠过一道暗紫色星流,竟在虚空中映出模糊的画面:一座由水晶柱支撑的城市,街道上行走的身影半透明,仿佛刚从时间长河中捞起。阿莱亚的星藤瞬间绷直,藤蔓尖端指向画面中心:“那是渊瞳文明!三万年前突然从星垣地图上消失的‘观星者’,他们曾宣称能‘看见万物原初之真’。”
“渊瞳……”洛璃的织梭在掌心轻转,发间褪色的簪子突然泛起微光,“我族织巢的星纬线里,有几段关于他们的记载:渊瞳为求绝对真实,铸造了一面‘溯真镜’,能照见任何事物诞生前的模样。”她望向林墨,“仲裁者,因果天平能测真假,或许能帮我们分辨镜中的虚实。”
舰长下令启动“时空缓冲力场”,仲裁舰如一片落叶切入流波星澜。甫一进入,奇异的景象便包裹了众人:脚下是流动的液态星光,踩上去如踏云絮;头顶星环转动,洒下的光粒竟在半空凝成短暂时空的投影——某个机械族部落锻造齿轮的场景、植物文明用根须编织星图的画面、甚至还有林墨曾在第三卷见过的、幼年时的自己仰望星空的剪影。
“小心认知污染!”顾昭将译码棱镜切换至“现实锚定”模式,蓝光罩住众人眉心,“星澜会把记忆碎片当‘真实’推送,别被幻象迷惑。”
导航系统突然失灵,仲裁舰被无形力量牵引向星澜中心。危急时刻,一道水蓝色光幕横亘在前,将舰体轻轻托住。光幕后走出一位身披鳞甲的女子,发如海藻浮动,眼眸是两汪深潭——正是水泽星灵沧溟,她曾在星垣议会的“异域向导名录”里出现过。
“外来者,流波不纳无溯真之心者。”沧溟的声音如潮汐涨落,指尖弹出一枚水滴状晶体,“我是星澜的守门人,若想深入,需用‘问心之证’交换。”晶体悬浮在空中,映出众人内心最深的疑问:顾昭见到了失踪多年的导师,苏明看到了母亲临终前的微笑,阿莱亚触到了故乡星藤枯萎的根须,洛璃则瞥见织巢祖先封印哀歌时的泪滴。
唯有林墨的影像最为奇特——因果天平的银纹缠绕着他,秤盘两端分别悬着“真”与“善”二字,微微颤动。沧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仲裁者,你的问心之证是‘选择’。跟我来,渊瞳的真相藏在第七溯真节点,但镜中有他们不愿示人的‘原初之恶’。”
穿过三道星流屏障,仲裁舰停在一座水晶废墟前。废墟中央矗立着一面巨大的青铜镜,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仍能映出扭曲的星空——这正是墨衍所说的“溯真镜”。镜旁石碑上刻着渊瞳文字,墨衍翻译道:“观星者铸镜,欲照见万物未染尘埃之真。然真若为刃,割破虚妄时,亦伤己身。”
“他们在镜中看到了什么?”林墨走近镜面,因果天平自动悬浮,银纹与镜面裂痕产生共鸣。镜中忽现画面:渊瞳长老们围着镜台,镜中映出的不是星辰,而是一团蠕动的黑雾——那是宇宙诞生前的“无”,纯粹的否定与虚无。长老们惊恐后退,为首的智者却大笑:“原来万物终将归于无,所谓文明不过是临时的谎言!”
“他们疯了。”铁衣的机械臂弹出粒子切割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为证明‘一切皆假’,渊瞳开始摧毁自己的城市,用镜照见同伴的‘虚无本质’,导致族群自相残杀。”
镜中画面突变,智者独自站在镜前,任由黑雾吞噬自己:“让我看看‘无’的真容……”话音未落,镜面爆发出强光,时空乱流如巨兽扑出,将整个废墟卷入其中。沧溟的鳞甲泛起防御光:“渊瞳的执念污染了镜,现在它是个时空炸弹,一旦彻底碎裂,流波星澜会被拖入‘无’的维度!”
洛璃的织梭突然飞出,梭尖挑着一缕从织巢带来的“定魂丝”:“用织语将执念织成茧,或许能稳住镜。”她面向镜面歌唱,歌声如丝线穿梭,镜中智者的残影渐渐凝聚成茧。阿莱亚的星藤趁机钻入镜背裂缝,藤蔓尖端亮起净化光:“我在藤蔓里封存了星垣的‘包容之力’,能中和‘无’的侵蚀。”
顾昭的译码棱镜对准镜面裂痕:“找到了!镜的核心不是青铜,是块‘原初星核’,渊瞳用它聚焦‘无’的力量。”他咬破指尖,在棱镜刻下“容”字符文,“林墨,用因果天平称一称星核的重量——不是质量,是它对‘真’的偏执。”
林墨握住因果天平,银纹与星核共鸣的刹那,他看到了渊瞳的悲剧根源:他们追求的“真”是剥离一切情感与意义的冰冷事实,却忘了“真”之所以珍贵,正因它与“善”“美”交织。天平秤盘剧烈晃动,“真”的一端不断下沉,几乎压垮秤杆。
“平衡它!”沧溟将水泽精华注入星核,“用你对‘真实’的理解——不只有冰冷的看见,还有温暖的相信。”
林墨的因果天平突然绽放金光,银纹化作桥梁连接“真”与“善”的两端:“真不是唯一的尺度,看见黑暗时,仍愿相信光明,才是星垣织命的真谛。”他引动仲裁舰主炮的能量,却不是攻击,而是将“包容”的意念灌入星核。
镜面裂痕中渗出黑雾,却在触及金光的瞬间消散。溯真镜不再扭曲,映出正常的星空,镜旁石碑上新刻一行字:“真者,容万物之伪;善者,信未来之真。”——这是渊瞳最后的忏悔。
沧溟收回水幕,星澜的乱流渐息:“你们带走了镜的诅咒,也留下了救赎。但星澜深处还有六十一处节点,藏着其他文明的‘溯真之痛’。”她递给林墨一枚水滴晶体,“这是问心之证的回礼,下次来,或许能看到渊瞳重建的城市。”
仲裁舰驶离流波星澜时,阿莱亚的星藤上开出一朵蓝花,花瓣上凝结着镜中映出的“包容之光”;洛璃将定魂丝系在织梭上,丝线颜色比以往更鲜亮;顾昭的译码棱镜里,导师的影像旁多了行小字:“真不必独行,有伴则明”;苏明望着母亲微笑的幻影,悄悄将星图上流波星澜的位置标记为“归处”。
林墨的因果天平在掌心轻颤,秤盘上“真”与“善”已平稳相对。舷窗外,星澜如一条蓝色的河,流向未知的星域,河面上浮着无数文明的记忆碎片,像撒落的星子,等待被温柔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