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修长。阿蔓正擦拭着药柜,忽闻殿门吱呀作响,抬头便见佟玲搀扶着浑身是血的厉倾宇缓步而入,身后跟着怀抱麒麟刀的白年归。阿蔓手中的药瓶\"啪\"地落地,碎成晶莹的琉璃花。
\"殿主!\"阿蔓惊呼着扑上前,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墨离闻声赶来,素来沉稳的面容也裂开惊惶。
厉倾宇唇角微扬,血迹却顺着下颌滑落:\"无妨。\"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佟玲紧绷的侧颜上,\"取医药箱来便是。\"话音未落,身子却往佟玲肩头沉了沉。
佟玲扶着他往梅苑去,青石小径上落梅如雪。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熟悉的梅花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分毫未改,连她惯用的青瓷茶盏都静静搁在案头。厉倾宇被她小心安置在榻上,一躺平,她便要抽身——
\"玲儿。\"他骤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因动作牵动伤口,冷汗瞬间浸透鬓发,却固执地半支起身子,\"别走。\"
佟玲被他眼中灼热烫得心尖发颤,忙按住他肩膀:\"当心伤口。\"指尖触及他滚烫的肌肤,又像被火燎着般缩回,\"我唤人来…...\"
阿蔓恰在此时捧着药箱进来,见状脚步一顿。烛光里两人身影交叠在纱帐上,她抿唇放下药箱就要退下。
\"阿蔓?\"佟玲唤住她,耳尖微红,\"你们殿主…...\"
\"主母恕罪。\"阿蔓福了福身,眼角瞥见厉倾宇扫来的目光,慌忙退到门外,\"殿主向来不让人近身…...\"话音未落已合拢门扉。廊下白年归正要探头,被她拽着衣袖拖走:\"非礼勿视!\"
屋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响。佟玲望着药箱上熟悉的缠枝纹,想起从前为他敷药的旧事。正要转身,忽觉袖口一沉。
厉倾宇仰着脸望她,素来凌厉的凤眼此刻湿漉漉的,像雪地里受伤的孤狼:\"疼…...\"这个在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尾音打着转,竟显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佟玲心头最柔软处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垂眸打开药箱,金疮药清苦的气息漫开。指尖挑开他染血的衣襟时,分明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绷紧。里衣黏在伤口上,她咬着唇一点点揭开,鲜血立刻涌出,顺着肌理分明的腹肌蜿蜒而下。
\"别看…...\"厉倾宇突然捂住她眼睛,掌心滚烫。他声音哑得厉害,\"丑。\"
佟玲拉下他的手,这才发现他胸膛新伤叠着旧疤,心口处五道爪痕狰狞可怖。泪水突然就模糊了视线,她急忙低头取药,却有一颗泪砸在他锁骨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别哭。\"他抬手抹去她眼角泪珠,指腹带着薄茧,\"不疼。\"
佟玲凝视着厉倾宇那因剧痛而变得苍白如纸的面庞,以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心中的疼痛愈发强烈。然而,厉倾宇却还在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让佟玲不要为他担忧。
佟玲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小心翼翼地动作着,生怕会给厉倾宇带来更多的痛苦。她轻柔地用镊子夹起厉倾宇身上的腐肉,一点一点地将其祛除。每一次的触碰都让她心如刀绞,但她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的。
厉倾宇的双手紧紧握住床单,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身体已经处于半昏睡的状态,显然一路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佟玲看着他那紧闭的双眼和紧皱的眉头,心疼不已。
尽管厉倾宇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但佟玲还是忍不住轻声对他说:“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她希望这句话能给他一些力量,让他能减轻一点痛楚。
佟玲小心翼翼地替厉倾宇清理着伤口,很快她便惊讶地发现,厉倾宇的心口处除了五个深浅不一的血洞外,竟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痕,仿佛是被幻姬那锋利的指甲硬生生地撕裂开来。她凝视着他胸膛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疤,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眉头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这半年来,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与痛苦啊!
药粉洒落伤口的瞬间,厉倾宇喉结剧烈滚动,却将痛呼咽成一声闷哼。佟玲下意识俯身吹气,温软气息拂过伤口时,这暧昧的动作让她一惊,她慌忙继续包扎,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
待收拾妥当,佟玲才觉后背汗湿一片。正要起身放好东西,忽听榻上人不安地呓语:\"玲儿...…别丢下我...…\"他剑眉紧蹙,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虚抓,像个迷路的孩子。
佟玲的双脚像被钉住了一样,再也无法挪动哪怕一步。她的目光落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那是一只宽大而有力的手,掌心有着厚厚的茧子和浅浅的疤痕。
她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住那只手,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他掌心的茧与疤,感受着那些粗糙的纹理,仿佛能触摸到他曾经经历过的艰辛和痛苦。
\"我在。\"她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地拽入怀中。
厉倾宇的怀抱炽热而紧实,他的双臂像铁箍一样紧紧地搂住她,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臂上的伤口。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让她的皮肤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烛芯突然\"噼啪\"一声爆响,跳跃的火苗映在纱帐上,形成了一对交颈鸳鸯的剪影。佟玲静静地凝视着厉倾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她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伤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处于不安中。
直到她能感觉到厉倾宇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她才放松了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胸前的伤口,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窗外,梅花的香气和药香交织在一起,在这寒夜中弥漫,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酿成了一坛温柔的蜜糖。
后半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笼罩,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形成一片淡淡的银辉。厉倾宇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佟玲正静静地枕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沉。
厉倾宇凝视着佟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尽管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这些疼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轻轻地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点了一下佟玲的睡穴,生怕惊醒了她。
然后,厉倾宇稍稍用力,将佟玲揽入怀中,让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左边。他感受着佟玲的呼吸,那轻柔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厉倾宇心里明白,他这次受伤其实是故意的。他想看看佟玲在面对他受伤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是否会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照顾他、陪伴他。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佟玲对他依然是那么的迁就和关心。
“玲儿,你还是爱我的,对吧?”厉倾宇在心中默默地说道。他知道佟玲口口声声说不爱他了,但他根本不相信。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坚持,足够脸皮厚,总有一天,佟玲会承认她对他的感情。
厉倾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他抱紧了佟玲,感受着她的温暖,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继续沉浸在这宁静的夜晚中,与佟玲一同进入梦乡。
***
晨光如蜜,缓缓淌过窗棂,在锦被上铺开一层柔金色的纱。佟玲睫毛轻颤,从朦胧的梦境中醒来,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淡淡的药苦气。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竟躺在床榻内侧,而身侧——厉倾宇的呼吸轻缓,胸膛微微起伏,依旧闭着眼,似乎还在沉睡。
她怔住了。
昨夜明明只是守在床边,怎么醒来时……竟在他怀里?
佟玲屏住呼吸,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晨光细细勾勒着他的轮廓,她这才发现,他瘦了许多。凌厉的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连唇色都透着几分苍白。她指尖微颤,几乎忍不住想抚上去,却又死死攥住被角,硬生生压下那股冲动。
——不能贪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试图从他怀里退开。可刚一动,厉倾宇的手指便无意识地收拢,将她扣得更紧。佟玲心跳骤然加快,生怕碰到他的伤,只得用手撑在一旁,一点点往外挪。
可就在她即将脱身的刹那,厉倾宇的左手忽然一按,将她整个人重新揽回怀里。佟玲猝不及防,脸颊撞上他的胸膛,顿时嗅到一丝血腥气——伤口裂开了!
“厉倾宇!”她急得抬头,却正对上他缓缓睁开的眼。
那双凤眸里哪有半分睡意?分明清醒得很,甚至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玲儿。”他嗓音低哑,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真的疼,“你一早就在我怀里动来动去,伤口都裂了……”
佟玲低头一看,果然,他右胸的绷带上已渗出点点猩红,在雪白的纱布上格外刺眼。她心尖一揪,懊恼又心疼,可抬眼见他眼底那抹促狭,又忍不住恼了:“你故意的?”
厉倾宇低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震得她耳根发烫。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嗓音又低又柔:“是啊,故意的。”
“你——”
“不这样,你怎么肯乖乖躺回来?”他指尖缠绕着她的发,目光却沉静而灼热,像是要把她刻进眼底,“玲儿,你知不知道,你一动,我就醒了。”
佟玲呼吸微滞,心跳如擂鼓。
他……一直都知道?
晨光愈发浓烈,将两人交叠的身影镀上一层暖色。厉倾宇凝视着她,忽而轻叹一声,指腹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别躲了,好不好?”
佟玲眼睫轻颤,终究没再挣开。
——她骗不了自己。
她贪恋这份温暖,贪恋他的气息,贪恋他哪怕受伤也要固执地圈住她的怀抱。
可越是贪恋,越是害怕。
她怕自己终有一日会疯魔,会不惜一切将他囚在身边,哪怕折断他的羽翼,也要他日夜相伴。
厉倾宇,你知不知道……
我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个人。
她闭上眼,任由他的温度将自己包裹,心里却像被撕成两半——
一半叫嚣着占有,一半恐惧着失去。
***
药谷的清晨总是带着湿润的草木香,薄雾如轻纱般笼着远处的山峦,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将药田里的叶片映得晶莹透亮。紫苏舒展着深紫色的叶缘,薄荷清冽的气息随风浮动,而远处的当归与黄芪整齐排列,枝叶间偶尔掠过几只采蜜的蜂蝶,为这静谧的药谷添了几分生气。
自从司马轩急匆匆地离开之后,药谷里就只剩下杨恭茹和司马笙两个人了。司马逸和洛湘湘在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司马笙要多向杨振庭请教医术,这样也能顺便让他修心养性一段时间。
一开始的时候,杨恭茹对于司马笙还是有些生疏和距离感的。然而,经过几天的相处,她惊讶地发现司马笙虽然看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却完全没有那种骄纵自满的气息。相反,他对医理有着相当深入的理解,甚至能够和她一起讨论《本草经》中一些比较难懂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恭茹对司马笙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对待他,每天不是带着医书去找他一起探讨问题,就是领着他去药田里辨认各种草药。在这个过程中,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司马笙也逐渐融入了药谷的生活。
这日,杨恭茹正蹲在药垄间,纤细的手指拨开茂盛的叶片,仔细检查根部的长势。她今日穿着一件素青色的短衫,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几缕碎发被微风拂起,贴在汗湿的颈侧。她专注时眉头微蹙,唇瓣轻抿,浑然不觉身后有人走近。
“茹姐姐。”司马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平日低了几分。
杨恭茹回头,见他站在田埂上,面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淡了几分,不由得心头一紧。她连忙起身,拍了拍裙上沾的泥土,快步走到他面前,抬手就要探他的额头:“笙弟,你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昨夜没睡好?”
司马笙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无妨,许是日头太毒,有些头晕。”
杨恭茹蹙眉,目光落在他略显泛青的眼下,心中狐疑——他这几日分明精神尚可,怎会突然如此?但见他神色倦怠,也不好多问,只柔声道:“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歇着,药田里的活不急。”
司马笙摇摇头,目光扫过她沾了泥点的衣角,又望向远处随风摇曳的草药,轻声道:“屋里闷得很,倒不如在这儿,闻着药香,反倒舒坦些。”
杨恭茹见他坚持,也不勉强,笑着指了指一旁的石凳:“那你去那儿坐着,别逞强。”
司马笙点头,缓步走到石凳旁坐下。他望着杨恭茹弯腰忙碌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她与那些世家小姐截然不同——不施粉黛,不戴珠翠,却比任何人都鲜活生动。她会在烈日下蹲半个时辰只为观察一株草药的生长,也会因为发现一株罕见的灵芝而欢喜得像个孩子。这样的纯粹,是他从未见过的。
微风拂过,药田里沙沙作响,紫苏与薄荷的清香交织,沁人心脾。司马笙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胸口的闷痛似乎减轻了些。
“笙弟,你尝尝这个。”杨恭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片宽大的绿叶,叶上盛着几颗红艳艳的野果,“这是山茱萸,酸甜生津,对气虚乏力最是有益。”
司马笙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腹,触感微凉。他垂眸看着掌心的果子,低声道:“多谢茹姐姐。”
杨恭茹粲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客气什么?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要照顾你。”
阳光透过叶隙斑驳地洒在她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司马笙怔怔地望着,忽然觉得胸口某处微微发烫。
——或许,留在药谷,也不错。
青云峰,冥王殿。
主峰之巅的冥王殿,殿宇巍峨,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冷。殿内没有寻常宫殿的金碧辉煌,唯有巨大的黑色石柱矗立,石壁上刻着扭曲的鬼神图案,烛火摇曳,将阴影拉得细长,如同无数鬼魅在壁上爬行。
聂海天静静地坐在大殿之上的玄铁宝座上。他身着一袭暗紫色的锦袍,面容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深邃难测的眼睛。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仿佛这殿内的空气都因他而凝滞。
宝座两侧,分立着两人。
左侧是血鸦。他身形枯瘦,一袭黑衣紧贴身体,脸上戴着半边狰狞的鸦首面具,只露出一只精光四射的眼睛。他的名字并非虚传,右肩上站着一只羽毛漆黑如墨的乌鸦,正歪着头,用尖利的喙梳理着羽毛,偶尔发出“呱呱”的叫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血鸦素以行事狠辣、追踪术冠绝江湖闻名,是聂海天手中最锋利的一把暗刃。
右侧则是卫裴风。他与血鸦的阴鸷不同,他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腰间悬着的长剑“流泉”,剑鞘古朴,却隐隐有寒光透出。卫裴风是聂海天的左膀右臂,智谋与武功并存,处理教务,条理分明,手段却也同样果决。
三人沉默地伫立着,殿内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殿中央。他一身青灰色布衣,身形挺拔,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藏着历经世事的沧桑。正是林哲安。
他似乎对殿内的森冷氛围毫不在意,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向宝座上的聂海天。
“天机卷,”林哲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只有半卷。但当年,另外半卷被凌若飞取走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如今凌若飞已死,那半卷天机卷去了何处,我也不得而知。”
聂海天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刺向林哲安,仿佛要将他看穿:“你确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天机卷关系重大,牵涉到武林中一个惊天秘密,他不可能轻易相信。
林哲安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重重地点了点头:“聂海天,我林哲安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必要骗你。当年我被璇玑教追杀,后来又被凌若飞囚禁,就在那时他抢走了我身上的天机卷。”
聂海天盯着他看了良久,久到林哲安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被那目光洞穿。最终,聂海天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好。”他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眼神深处的怀疑并未完全散去。“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林哲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讲。”
“我要你灭掉云海宫,杀掉韩云霄!”聂海天缓缓吐出三个字,“你去一趟,替我……清理干净。”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清理干净”四个字,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林哲安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好。”
“记住,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痕迹。”聂海天补充道,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林哲安躬身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走出冥王殿,冰冷的山风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云海宫……婉儿……
云海宫与青云峰截然不同,云海宫坐落于另一座灵秀的山峰之上,常年云雾缭绕,如临仙境。宫内亭台楼阁雅致精巧,奇花异草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灵气。
此刻,在云海宫的主殿偏厅内,一男一女正低声商议着什么。
林婉儿眉清目秀,肌肤胜雪,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正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流云纹样,整个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韩大哥,你说爹爹这次回来,会不会喜欢我给他准备的礼物?”林婉儿拉着身边男子的袖子,语气里满是期待。
韩云霄看着林婉儿兴奋的模样,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婉儿眼光这么好,林前辈一定会喜欢的。”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温柔,“不过,比起礼物,我想林前辈最高兴的,一定是看到你安好。”
林婉儿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兴奋地说:“对了,韩大哥,我们这次不仅要给爹爹接风洗尘,还要……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韩云霄。
韩云霄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而郑重:“婉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正有此意。这次林前辈回来,我想向他求娶你,让他把你许配给我。”
林婉儿闻言,脸颊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心中却甜滋滋的,轻轻“嗯”了一声,低下了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两人商议着,如何布置宴席,如何开口,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只想着给林哲安一个惊喜,让他分享他们的喜悦,却完全不知道,一场巨大的危机,正随着林哲安的归来,悄然笼罩在云海宫的上空。
不久后,林哲安回到了云海宫。
他刚踏入宫门,就看到林婉儿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爹!您回来啦!”
林哲安看着女儿娇俏的模样,心中那因冥王殿之命而凝结的寒冰,仿佛瞬间融化了一角。他露出一个难得的温柔笑容:“婉儿,爹回来了。”
林婉儿拉着他的手,亲昵地晃了晃:“爹,您快跟我来,女儿给您准备了礼物!”
她将林哲安拉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袍。那是一套月白色的长衫,料子柔软舒适,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株淡雅的墨竹,透着一股文人雅士的气息。
“爹,您快试试女儿给您买的新衣裳。”林婉儿献宝似的将衣服递到林哲安面前,眼睛里满是期待。
林哲安接过衣服,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布料,心中又是一暖。他点了点头,走进内室的隔间换衣服。
片刻后,林哲安走了出来。月白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竟意外地合身。原本他身上那股因常年漂泊和经历世事而沾染的戾气,似乎也被这柔和的颜色和淡雅的纹样收敛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不少,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儒士,而非江湖中人。
林婉儿眼前一亮,拍手笑道:“爹,您穿上真好看!喜欢吗?婉儿的眼光不错吧?”
林哲安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心中满是欣慰,点了点头:“很合身,婉儿送的,爹都喜欢。”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林婉儿的头,动作充满了父爱,“傻丫头,爹不在这些年,你受苦了。”
林婉儿摇了摇头,眼圈微微泛红:“爹,婉儿不苦,爷爷,韩大哥,厉大哥,佟玲姐姐他们都对婉儿很好。就是……就是爹和娘亲……婉儿很想念你们。”她没有说抱怨的话,只是简单地表达了思念。
林哲安心中一痛,叹了口气。没想到,婉儿如此懂事,一点也不怨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是爹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林哲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爹,您别这么说。”林婉儿连忙擦了擦眼睛,露出笑容,“现在您回来了,就好了。婉儿以后会好好照顾您的。”
父女二人温馨地相聚着,林哲安感慨着女儿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庆幸自己终于找回了女儿,弥补了多年的遗憾。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笑脸,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此刻,他觉得为了女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只愿她后半生幸福快乐,远离一切纷争和危险。
傍晚时分,晚霞染红了天空。
云海宫的大厅内,灯火通明,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备好。韩云霄穿着整齐的衣袍,站在一旁等候,见到林哲安进来,连忙恭敬地上前:“林前辈,您来了,快快请坐。”
林哲安点了点头,在主位坐下。林婉儿坐在他身边,不停地给父亲夹菜,说着这些年宫里的趣事。韩云霄在一旁温和地笑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句,气氛温馨而融洽。
酒过三巡,林哲安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晕,心情似乎很不错。
就在这时,韩云霄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林哲安面前,神情变得恭敬而严肃。
“林前辈,”韩云霄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鼓足勇气,“晚辈有一事,想向您请求。”
林哲安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却也温和地说:“你说。”
韩云霄转头,温柔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婉儿。林婉儿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脸颊微红。韩云霄从她的眼中得到了力量,转过头,再次面对林哲安,语气坚定地说:
“林前辈,晚辈与婉儿自幼相识,一同长大,早已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晚辈对婉儿之心,天地可鉴,此生非她不娶。今日,晚辈斗胆,愿娶婉儿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还望前辈可以成全!”
说完,韩云霄恭恭敬敬地向林哲安鞠了一躬,等待着他的答复。
林婉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林哲安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看着韩云霄真诚的态度。韩云霄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对婉儿真情实意,与婉儿也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是在平时,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是现在……
聂海天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云海宫……清理干净……”
一股巨大的痛苦和挣扎瞬间攫住了林哲安的心。一边是他视若性命的女儿的幸福,一边是来自冥王殿的残酷命令。他该如何选择?
他的目光从韩云霄和林婉儿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女儿充满期待的眼睛上。那眼神,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林哲安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
“哦?是吗?”
他的反应有些平淡,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韩云霄和林婉儿都有些意外,林婉儿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爹?”
林哲安没有看她,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剧痛和冰冷。
他放下酒杯,目光再次看向韩云霄,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生。
“此事……事关婉儿后半生幸福,”林哲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容我……再想想。”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抛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韩云霄和林婉儿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觉得林哲安需要时间考虑,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然而,只有林哲安自己知道,他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挣扎。他看着眼前这对沉浸在幸福憧憬中的年轻人,看着这温馨和睦的云海宫,聂海天的命令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而他的女儿,就是那根系着剑的脆弱丝线。
他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为了冥王殿,亲手毁掉女儿的幸福,灭掉云海宫吗?
林哲安的拳头,在桌子底下,再次紧紧地握紧了。这一次,比在冥王殿时,握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一丝迷茫,还有一丝……决绝。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云海宫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然酝酿。而林哲安,站在了风暴的中心,面临着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他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决定,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又将把多少人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