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朱瞻基烦躁地将一份武将名册扔在了案上。
他坐在这间屋子里，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放眼整个大明，能征善战的将领，确实不少。
可这些人，要么是跟着蓝武南征北战提拔起来的嫡系，要么就是沾亲带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让他从这些人里挑一个出来，接替蓝武，统领自己的禁卫军？
那和让蓝武统领有什么区别啊！
就在这时，内阁首辅杨士奇，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着新皇那紧锁的眉宇，躬身行礼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陛下，可是在为上直亲军都督的人选，而感到烦心？”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杨爱卿，你有何良策？”
杨士奇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
“陛下，老臣以为，上直亲军，乃天子亲军，其统帅之权，本就该由陛下亲自执掌，何必再假手于人？”
朱瞻基一愣。
“你的意思是？”
“老臣愚见，可废上直亲军都督一职。”
杨士奇不急不缓地抛出了自己的方案：“陛下可从各卫中，亲选几名忠心可靠的指挥使，让他们各司其职，互不统属，最终只听命于陛下一人。”
这个提议，让朱瞻基的眼睛，瞬间亮了。
没有了总揽全局的都督，指挥权就彻底分散了。
而他这个皇帝，便是那唯一的枢纽。
这确实能从根本上，杜绝权臣的出现。
“可如此一来，如何保证这些指挥使，不会阳奉阴违，甚至暗中勾结？”朱瞻基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陛下圣明。”
杨士奇躬身一拜，这才图穷匕见：“为保军中清明，杜绝武人拥兵自重，老臣提议，可效仿前宋，设监军一职。”
“由都察院，选派刚正不阿的御史，进入各卫，不问军务，只察不法。”
“如此，文武相制，方能确保陛下的大军，永远是陛下的大军！”
话音落下。
朱瞻基彻底心动了。
这套方案，听起来简直完美无缺。
既分化了军权，又加强了监督，将所有的权力，都牢牢地收回到了他自己手中。
这才是帝王心术！
这才是真正的制衡之道！
“好！”
他一拍御案，大声赞道：“就依杨爱卿所言！”
……
一道圣旨，如同一阵狂风，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
上直亲军不设都督，改由皇帝亲领。
同时，都察院将派遣御史，入各卫担任监军。
这个消息，让刚刚因为蓝武交出兵权，正摩拳擦掌想要争一争这个位置的诸多武勋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让那些酸儒来当监军？”
“他们懂个屁的练兵打仗！让他们来监督我们？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欺人太甚！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们这些为大明流过血，拼过命的武夫！”
京城内，大大小小的侯爵府，伯爵府，到处都是愤怒的咆哮。
军权，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就牢牢地掌握在他们武勋的手里。
文官治国，武将掌兵。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可现在，朱瞻基这个新皇帝，竟然要在他们脖子上，套上一根文官编织的绳索！
这已经不是冒犯。
这是在掘他们所有武勋的根！
愤怒过后，便是深深的恐慌与无力。
他们这才悲哀地发现，当蓝武这个擎天之柱主动退下之后，他们这些所谓武勋，在皇帝和整个文官集团面前，貌似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行！绝不能让这道旨意成了定局！”
“去找人！必须有人站出来，跟陛下去说！”
“可我们人微言轻，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谁敢？如今这大明朝，除了那位，还有谁敢！”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凉国公，蓝武。
一时间，整个勋贵集团的思路，前所未有地统一起来。
之前清丈田亩，那是他们理亏，是内部矛盾，被蓝武收拾了，他们认栽。
可现在，文官要把手伸进军队，这是外部矛盾！
这是要砸所有人的饭碗！
更何况，蓝武牵头成立的皇家海贸商行，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家没在里面投了真金白银？
那每年分红的银子，比他们一年的俸禄加赏赐都多！
他们很清楚，一旦让文官集团彻底压倒了武勋，那所谓的“海贸”，随时都可能被安上一个“与民争利”的罪名，然后被叫停。
什么是小利，什么是根本。
他们分得清。
于是，一幅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了京城的街头。
一辆辆挂着公爵、侯爵、伯爵徽记的华贵马车，如同约好了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而去。
凉国公府。
府门前，管家看着那几乎堵塞了整条街道的车马，看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国公侯爷们，此刻却一个个带着谦卑而又急切的表情，不由得一愣。
书房内，蓝武依旧是一身家常便服，正悠闲地品着新进的贡茶。
对于外面的喧嚣，他恍若未闻。
直到永平侯谢成，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被管家领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在军中德高望重的老侯爷，甚至连曹国公李景隆都被人给请来了。
“国公爷！”
谢成一进来，便对着蓝武，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他身后那些人，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没有半分的犹豫。
“诸位，这是何意？”蓝武放下茶杯，却没有起身。
“国公爷，我等……是来请罪的！”
谢成一脸的惭愧：“之前清丈田亩之事，是我等糊涂，目光短浅，险些误了国公爷的大事！”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另一个老将军接过了话头，他涨红了脸，激动地说道：“那些文官，要把手伸进军队里来！他们要在我们脖子上拴链子，国公爷，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啊！”
“是啊！国公爷！您也是武勋出身，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武人，被那些酸儒踩在脚底下啊！”
“请国公爷为我等做主！”
一时间，整个书房，都充斥着这些老将们悲愤的控诉与恳求。
他们看着蓝武，就像看着唯一的救星。
蓝武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他们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他看着面前这些武勋，老的老，小的小，纨绔的纨绔，胆怯的胆怯，说实话，这些人和当年洪武朝时那些武勋简直不能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