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江宁抬高声音朗声道:“父老乡亲们,朝廷和陛下从来没忘记你们!
这些年朝廷收税,一直按太祖爷定下的规矩来,商税也是前些年才开始征,税率不过十税一。
至于江南,这些年压根没征过商税!
那些苛捐杂税,全是贪官污吏、地主士绅打着朝廷旗号盘剥你们的!”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如今本侯奉陛下旨意南下,绝不能坐视不理!
徐州城内犯法的地主士绅已尽数被抓,你们若有冤屈、受过不公,尽管来检举,本侯定秉公执法,给你们做主!
也请你们多向亲友宣传朝廷新政,让大家都知道,这些年朝廷为了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推出来多少新政!”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一旁的老魏忽然凑过来,小声道:“侯爷,如今作坊都开不了工,这些百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每日发些钱,让他们在徐州境内宣传新政,笼络人心,您看如何?”
江宁微微一愣,这主意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从向来不爱动脑子的老魏嘴里说出来,倒有些意外。
再看老魏望向百姓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
同样是底层出身的老魏,最懂百姓要什么。
“就按魏公公说的办。”
江宁点头,随即对赵四和少年道:“从今日起,你们不用种地做工了,专心在徐州境内宣传新政。
稍后会有人把朝廷政策细细讲给你们,朝廷也不会让你们白忙,每天五十文钱,管两顿饭,路远的再加钱。”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江宁以钦差的身份,完全可以强征徭役让他们白干活,竟还要付工钱?
赵四和少年忙摇头道:“多谢大人恩典,工钱万万不敢要,管饭就知足了!”
“这是你们应得的。”
江宁笑道,“你们要是不拿,这差事就别干了。”
众人这才跪地谢恩。
江宁让陈子龙带他们下去,细细讲解朝廷这些年的政策。
待人群散去,他嘴角笑意更深,江南士绅想借舆论抹黑朝廷?
那自己就用舆论反击回去,毕竟他代表的是朝廷,是正儿八经的权威认证。
随后,江宁催着郭允厚尽快给孙宣等士绅办贷款,把抄没的部分物资、粮食、商铺转交给他们,严令道:“必须正常营业,按市价买卖,敢哄抬物价的,杀无赦!”
做完这些,徐州人心在短短几日便彻底稳了。
江宁成功把矛盾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不法士绅和贪官身上,百姓对朝廷钦差的恐惧,渐渐变成了对贪官污吏的滔天恨意。
赵四带着乡亲们四处宣传新政,江宁还派了士兵随行保护,生怕出岔子。
紧接着,江宁叫来陈启和杨泽,一脸正气道:“如今徐州局势渐稳,也该疏通运河了。
你们二人出面,征调民夫、发动漕帮帮众,打捞沉船、清理河道。”
二人领命,江宁又补充道:“贴告示说清楚,此次征徭役,朝廷发工钱,每人每天三十文,管两顿饭。”
陈启和杨泽都愣住了。
杨泽忙道:“侯爷,征徭役是朝廷律法,子民应尽义务,从来没有给钱的道理啊!”
江宁冷笑道:“杨大人也是朝廷命官,难道不知如今朝廷在河南兴修水利,征调五十万民夫,全是发工钱管吃住的?
若是杨大人觉得不妥,不妨让你九族都去免费干活吧!”
杨泽顿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陈启心思活络,赶忙道:“侯爷放心,末将定办好差事!”
说罢拉着还没缓过神的杨泽就走,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蠢话,把江宁给惹毛了。
随着二人出面后,徐州百姓们踊跃报名,就连老弱妇孺都来了。
杨泽本想拒绝,却被陈启拦住。
“你疯了?”
杨泽急道,“这些人能干多少活?
分明是来混工钱的!”
陈启恨不得踹他一脚:“杨大人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徐州局势刚稳,侯爷此时正在替朝廷笼络人心,就算他们干不了多少活,也得让来!
每天发些工钱花得了多少?
侯爷要的不是运河尽快疏通,毕竟朝廷已经改漕运为海运了,如今侯爷要的是徐州民心归附!
你要是把他们都赶跑了,不出一个时辰,锦衣卫就得把你拉去砍了,满门都得跟你遭殃!”
杨泽愣在当场,细想之下才觉后怕,暗自懊悔没早抱江宁的大腿,更佩服陈启的政治觉悟。
难怪人家陈启是世袭伯爵,漕运总兵官,能在徐州大清洗中全身而退,还成功搭上江宁这条船,这眼光自己差得太远了。
这边运河沿岸干得热火朝天,钱正秋也带着各大商会话事人也到了徐州。
江宁让郭允厚按各家比例,把抄没的产业卖给他们,毕竟这些死物留在手中终究是死物,也不能全部卖给徐州剩余的士绅。
只有按照比例卖给北方和西南各大商会,徐州这盘棋才算彻底盘活了。
至于抄没的土地,则让温体仁和杨涟出面,按照朝廷政策卖给百姓。
一时之间,徐州城里城外热闹非凡,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江宁依旧在总兵府里,每日喝茶听工作汇报,倒也清闲。
小老弟朱由检已把徐州境内不法士绅、地主一网打尽,江宁便让他跟着老魏整治官场,毕竟此次南下,老虎苍蝇都要打。
老魏接了命令,笑得合不拢嘴。
前些日子提刀处决人犯都快累垮了,如今查贪官,这可是他的老本行。
于是徐州官场来了迎来了一场八级大地震,老魏和朱由检联手,把贪官污吏、牛鬼蛇神全揪了出来。
为了这事,江宁早做了准备,锦衣卫的密档、东厂的卷宗,堆得比人还高。
官员不比士绅,没实据就大规模动手,容易引发朝局动荡。
但在东厂和锦衣卫的铁证面前,谁也狡辩不得。
偏有几个不怕死的,非要老魏拿证据,否则死不认罪。
结果证据一摆,他们立马哑了火。
可老魏和朱由检向来狠辣,哪会惯着这些贪官污吏?
直接把满门抄斩套餐改成了喜提株连三族,就连家里的狗都没放过。
这一日,陈子龙抱着一摞公文进来,递到江宁案前。
江宁接过扫了几眼,提笔署上名字,盖上官印,抬头见他眉宇间满是干劲,笑着问道:“子龙,这段时日感觉如何?”
陈子龙朗声笑道:“回侯爷,卑职这些日子只觉浑身是劲,吃不饱、干不乏!
总算明白‘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滋味了。
从前只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如今才懂,哪有那么多讲究?
只有心里装着朝廷和百姓,干就完了!”
江宁点头轻笑。
能让这位昔日大才子说出这番话,可见他这段时日确是成长不少。
他也起了考较之心,为陈子龙斟了杯茶,笑着问道:“子龙,你且说说,接下来局势会如何发展?”
陈子龙略一沉吟,拱手道:“卑职斗胆说些浅见。
咱们奉旨南下,带五万大军,天下人都看得出,朝廷是要向江南动刀了。
江南士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先前通州火龙烧仓、运河沉船堵车,徐州士绅和漕帮硬刚朝廷大军,便是他们的反扑。
但朝廷都有了应对之策,尤其徐州,短短时日便彻底稳住局势,民心归附。
依卑职看,接下来局势该对咱们有利了,毕竟咱们连徐州都能轻易拿下,江南那些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江宁闻言笑了笑:“子龙,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你也说了江南士绅不会坐以待毙,这些人在江南作威作福多年,早已是土皇帝,怎会甘心被朝廷辖制?
拼命反抗是必然的,甚至可能公然造反。”
陈子龙面露疑色说道:“可侯爷,如今徐州民心皆向朝廷。
有道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这是天下大势,江南士绅难道能逆势而为?”
“民心所向?”
江宁端起茶盏,笑着问道:“子龙,你先说说,什么是民心所向?”
陈子龙道:“侯爷在徐州推行朝廷新政,给百姓便利与实惠,百姓感念朝廷恩典,这便是民心所向。”
“这话不假,”江宁点头,话锋却一转,“但民心也是能被压下去的。
今天我便给你上一课。
朝廷在北方推新政多年,成效有目共睹,为何在江南推不动?
连大明皇家商会都被排挤得退回了北方?
只因江南士绅手握海量财富与资源,无数百姓要靠他们活命。
而百姓大多懵懂,像待教的孩子一样,需要引导,需要教化。”
他看向陈子龙,语气沉了几分:“前几日总兵府外的百姓,被逼到绝境,也只敢上门求一条活路,却不敢质问朝廷为何收那么多税。
为何?
因为他们对官府心存畏惧,又被地主士绅欺压太久,早已没了血性。
你信不信,咱们刚到徐州那会,若刘妙良那些士绅只要愿意舍弃手中的一部分利益,百姓们一定会拼死保他们,甚至对抗朝廷。”
陈子龙惊得瞪圆了眼。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他一定会斥责对方妖言惑众,可从江宁口中说出,他却无从反驳,只觉心头一震。
江宁接着道:“百姓大多没有‘国家’的概念。
华夏大地王朝兴衰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
江山都不知道改了多少次姓,皇帝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人了。
可百姓还是那些百姓。
只有吃饱穿暖、不受欺压,他们才会有家国情怀。
若是连饭都吃不上,随时可能饿死,管他谁当皇帝、哪个朝代,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
大明天下由无数百姓组成,可百姓先有小家,才有大家。
连小家都顾不好,空谈‘顾大家舍小家’,是站不住脚的。
朝廷若让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受贪官污吏和地主士绅的剥削压榨,又凭什么要求他们舍小家成全朝廷?
这道理讲不通。”
他看着陈子龙正色道:“所以,对待百姓,得先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受欺压,再慢慢引导,让他们心里有朝廷、有大明,这才是真的民心所向。
接下来若江南士绅肯下血本,你信不信,江南百姓就会跟着他们造反对抗朝廷?”
陈子龙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江宁的话直指人心,虽残酷,却是事实。
片刻后,他郑重起身,对着江宁深深一揖:“多谢侯爷教诲,子龙铭记于心,此生不忘,必以匡扶天下百姓为己任!”
江宁凝视着他,未发一言。
陈子龙见状,又道:“侯爷与子龙虽无师徒之名,却解了子龙心中之惑,已有师徒之实。
今日行此弟子礼,侯爷不必担忧,子龙绝不会借侯爷名号为非作歹。
今后侯爷仍是侯爷,子龙仍是子龙,但在子龙心中,侯爷便是恩师。”
江宁笑了笑说道:“今天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我定让人把他推出去砍了。
但你陈子龙说的,我信。
你这个弟子,我收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你要记住今日之言,以匡扶百姓为己任。
若敢背弃初心,我必亲手斩了你。”
陈子龙愣在原地,眼中闪过狂喜。
他怎会不知,前阵子侯方域想攀附江宁,反成京城笑柄,连他老子侯恂在户部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没曾想,江宁竟肯收自己为徒。
他忙斟了杯茶,双手捧着递上前,声音都有些发颤。
江宁接过茶,浅啜一口,算是认下了这个徒弟。
随后将公文推回给他:“快去忙吧,有事随时来找我。”
陈子龙重重点头,抱着公文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江宁嘴角泛起笑意。
收徒并非一时兴起,到了徐州之后,江宁终于感受到了江南士绅的盘根错节。
这些年他能在京城、北方、西南一手遮天,除了有朱由校的无条件信任和无限制放权,还有朝堂之上的一众同僚鼎力相助。
但说到底朝堂之上的人大多都和自己有利益牵扯,真正志同道合之士,唯有老魏。
一旦有人给出足够的利益,这些同僚随时也会变成敌人,他也不能一直靠朱由校来给自己托底。
毕竟朱由校除了是他江宁的好兄弟之外,还是大明的天子。
所以,他必须开始培养人才,来传承自己的意志与思想。
陈子龙饱读诗书,天资过人,在皇家科技院历练过,此次南下,短短时日便从一介书生蜕变成长至此,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这般璞玉,江宁自然要收入门下。
不然哪天被杨涟和老魏给嚯嚯了,那可真是一大损失,毕竟杨涟如今是要多疯,就有多疯,老魏是要多变态,就有多变态,自己身边已经快没有几个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