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清晨七点半的阳光,透过省政府办公楼的落地窗,在沈青云的办公桌上洒下一片浅金色的光斑。
桌上还摊着昨晚没看完的光明纺织厂诉求登记表,“工资拖欠”“社保断缴”的字样被晨光描上了一层暖边,旁边放着半杯刚泡好的龙井,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热气氤氲着,带着一丝清晨特有的宁静。
沈青云刚坐下,指尖还没碰到那份登记表,办公桌上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清脆,却在这安静的清晨里透着几分不寻常的急促。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居然是京州市委书记林达康。
沈青云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今天上午九点京州市政府要召开工人协商会,此刻打电话来,难道是汇报协商会的准备情况。
沈青云拿起听筒,语气带着几分清晨的温和:“达康同志,早上好,协商会的准备工作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预想中的沉稳应答,反而传来林达康异常严肃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沉重:“沈书记,不是协商会的事,出大事了。”
沈青云心里咯噔一下,握着听筒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光明纺织厂的一个工人,全家五口人,昨天晚上自杀了。”
林达康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铅块一样沉重:“市公安局局长谢东山刚刚跟我汇报完,人已经没救了,现场初步勘查是煤气中毒,门窗都封死了,应该是自杀。”
“全家五口自杀?”
沈青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桌上的龙井晃了晃,热水溅出杯沿,落在诉求登记表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才刚疏散了上访的工人,承诺今天解决问题,怎么突然就出了人命,还是全家自杀?
“为什么自杀?”
沈青云连忙问道:“跟昨天的上访有关系吗?”
“死者叫张春梅,今年四十九岁,是光明纺织厂的老工人,连续五年的市级劳动模范,之前在纺纱车间当组长。”
林达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还有难以掩饰的焦虑:“谢东山说,根据邻居反映,张春梅昨天跟她丈夫一起去省政府上访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情绪就很不好,关着门没出来过。今天早上邻居闻到煤气味,报警破门才发现,一家五口都没气了,除了她和丈夫,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以及她瘫痪在床的老母亲。”
“老人和孩子……”
沈青云的声音瞬间哑了,他靠在办公桌边,目光落在诉求登记表上。
一家人到底是绝望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带着老人孩子一起自杀?
“现场有没有发现遗书?有没有其他异常?”
沈青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劳动模范全家自杀,一旦传出去,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把矛头指向政府,之前好不容易平息的舆论风波,很可能会卷土重来,而且会更猛烈。
“暂时没发现遗书,现场也没打斗痕迹,初步判断是自杀。”
林达康的声音顿了顿,补充道:“但谢东山觉得有点奇怪,张春梅平时性格很要强,虽然家里困难,但一直没放弃,还在打零工给老母亲治病,按理说不该这么极端。他已经派了刑侦支队的人去现场复勘,同时调查张春梅昨天上访后的行踪,看看有没有人跟她接触过,或者说有没有人威胁过她。”
“威胁?”
沈青云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他想起昨天工人上访的蹊跷时机,想起王圣涛等人拒不交代的反常,现在又出了张春梅全家自杀的事,这一切太连贯了,连贯得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如果张春梅真的是被威胁,那背后的人是谁?
是想通过人命来制造恐慌,阻止工人继续维权?
还是想嫁祸给政府,打乱他们调查山河煤矿和纺织厂改制的节奏?
“只是初步猜测,还没证据。”
林达康的声音低了些,对沈青云解释道:“但现在情况紧急,张春梅的邻居已经在传‘是上访没结果才被逼死的’,还有人在拍视频发微信群,再不加控,很快就会传到网上。我已经让京州市宣传部盯着舆情,但根本压不住,必须尽快查清真相,给家属和公众一个交代。”
沈青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怒火和焦虑。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查清真相,控制舆情,安抚家属情绪。
他握紧听筒,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达康同志,你现在立刻安排两件事:第一,让谢东山亲自负责此案,刑侦支队全力以赴,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要查得水落石出,重点查张春梅昨天上访后的通话记录、行踪轨迹,还有她最近接触过的人,尤其是光明纺织厂的管理层和其他上访工人,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不许遗漏任何细节。”
“好,我马上给谢东山打电话,让他亲自督办。”
林达康连忙答应着,笔尖在纸上快速记录的沙沙声透过听筒传来。
“第二,安排专人对接张春梅的家属,做好安抚工作,承诺政府会承担所有丧葬费用。”
沈青云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沉重:“另外,让京州市政府派一位分管民生的副市长去慰问家属,态度一定要诚恳,告诉他们政府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绝不让张春梅白白牺牲。”
“我明白,已经让市民政局的同志过去了,副市长也在赶去的路上。”
林达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底气,对沈青云说道:“沈书记,那舆论这边,要不要先发布一个通报,说明政府正在调查,避免谣言扩散?”
“暂时先不发通报。”
沈青云沉吟了几秒,语气坚定:“现在情况不明,贸然发通报只会引发更多猜测。让宣传部继续监控舆情,对恶意造谣、煽动情绪的账号立刻封号,同时组织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在张春梅家附近做好解释工作,告诉居民政府正在全力调查,有结果会第一时间公布,让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好,我照办。”
林达康答应着,又补充了一句:“沈书记,您放心,京州市一定会尽快查清真相,绝不让背后的人得逞。”
挂了电话,沈青云缓缓放下听筒,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省政府大院,晨练的老干部、匆匆上班的工作人员、送文件的年轻秘书,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可谁能想到,就在几公里外的京州市居民区里,一个劳动模范的家庭已经支离破碎,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深深吸了口气。
愤怒、自责、焦虑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垮。
张春梅的死,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更是对他们的警示。
背后的势力已经开始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用生命来制造混乱,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坚定。
“滴答,滴答……”墙上的挂钟开始走动,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沈青云抬起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唐国富的电话,声音低沉却有力:“国富同志,光明纺织厂出了人命,一个叫张春梅的劳动模范全家自杀了,你让专案组把这件事和山河煤矿的案子并案关注,查一查张春梅和赵宏图、萧云飞有没有关联,我怀疑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
电话那头,唐国富的声音瞬间变得凝重:“好,我马上安排人去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清晨的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户照在沈青云的脸上,他的表情依旧沉重,却多了几分不容动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