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深秋总裹着层湿冷的风。
76号办公楼下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被风卷着在青石板路上打旋。
穿黑色中山装的特务三三两两缩着脖子闲逛,有的揣着手骂天凉,有的靠在墙角抽着劣质烟,吞云吐雾间满是闲散。
狗蛋穿着身上洗得发灰的中山装,看似凑在人群旁听人说笑,眼角却紧盯着不远处走来的身影,那是他的上线,正穿着藏青中山装,手里拎着个旧布包,脚步慢悠悠的,像极了来送东西的杂工。
“这鬼天气,冻得人骨头缝都疼。”
上线走到狗蛋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手里的布包轻轻碰了下狗蛋的胳膊,“丁默邨要排查内鬼,你最近注意点儿,多当心。”
狗蛋点点头,故意往旁边挪了挪,避开路过的特务,嘴里应着:“可不是嘛,昨天夜里值岗,冻得我直跺脚。”
话锋一转,声音也沉了下去:“上峰传来话,让我们保护陈恭澎的安全。”
上线捏了捏布包里的纸条,指尖传来纸张的触感,那是刚收到的指令。
他往远处扫了眼,见没人注意这边,便低声道:“ 陈恭澎的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特务队长的吆喝声,两人立刻收了话头。
上线拎着布包,慢悠悠地往楼里走,狗蛋则缩了缩脖子,凑到其他特务身边,跟着骂起了老天爷。
风卷着落叶飘过,没人知道,刚才那两句看似平常的闲聊里,藏着关乎生死的情报。
此刻。
76号办公楼。
主任办公室。
丁默邨与李士群相对而坐,两人面色阴沉不定。
“主任,通过这件事不难看出,我们76号倒成了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李士群话中带着一丝揶揄。
“我也没想到,居然被他们渗透的这么厉害,不仅清楚陈恭澎的住所位置,还知道守卫的分布,而且,他们行动十分果决,火力也是相当的猛,武成栋仔细查看过现场,除了手枪子弹,还发现大量冲锋枪子弹。”丁默邨冷哼一声。
“说明对方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李士群已经猜到这件事是谁干的,整个上海滩,有此手段的人,大概也就是鬼狐了。
“我倒是不怕对方强大,我就怕他们玩阴的。”丁默邨脸色很不好看,幸亏陈恭澎命大,否则,他怎么向相川志雄交代,要知道,相川志雄把陈恭澎交给他,是让他立功,压李士群一头的,结果他给弄成这般样子。
“主任,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不管他们往76号安插了多少双眼睛,我保证把这些眼睛全部拔掉,一个不留。”李士群嘴角泛起一抹笑容。
“真的?”
丁默邨皱了皱眉,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和李士群合作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俩不是一路人。
“当然是真的,您是我的老长官,我怎么可能骗您。”李士群笑道。
丁默邨看了李士群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主要是担心,李士群借着查内鬼的名义,排除异己,提拔亲信。
“主任,您尽可放心,我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李士群淡淡笑道:“76号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根本,不能出事,否则,我们在日本人那边就会失去利用价值,到时候,山城政府容不下你我这等叛徒,日本人也不信任我们……。”
听了李士群的话。
丁默邨微微点了下头,他说的有几分道理,76号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基,不能出差池。
“主任,相川课长那边……?”李士群笑着道。
“等抓到内鬼之后,我们一起去见相川课长。”丁默邨道。
“就这么办。”
李士群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76号是他唯一的筹码,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筹码。
“话说回来,这伙人要是不除掉,以后必是大麻烦。”丁默邨皱眉道。
“这事就让日本人操心去。”李士群几乎可以断定,暗杀陈恭澎的事,一定是鬼狐干的,因为在上海滩,只有鬼狐有此动机与实力。
就在76号进行内鬼大甄别时,身在特高课的李季却在骂娘。
“八嘎呀路,这群愚蠢的家伙,他们是怎么搞的,居然被一帮地痞流氓给下了枪。”李季一脸愠怒。
办公桌前,大田猛士郎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保持半鞠躬姿态。
原来,就在一个小时前,大田猛士郎的手下外勤去租界办事,被一伙地痞流氓给堵到墙角下了枪,人被揍的鼻青脸肿。
“哈衣。”
大田猛士郎低着头,一脸的羞愧。
“八嘎,还不赶紧去联系领事馆,让他们出面与租界当局交涉,严惩这伙地痞流氓。”李季怒道。
“哈衣。”
大田猛士郎恭敬鞠躬,随后转身从办公室退出去。
他走后,李季嘴角划过一抹笑容,小日本在日占区横行无忌,可租界却不是任他们胡作非为的地方,这不,被一群地痞流氓给揍的鼻青脸肿。
当然,身为特高课的课长,无论是出于颜面或威信,他都得就此事向租界当局讨要一个说法。
叮叮叮——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李季挑了挑眉,遂慢条斯理的拿起电话,扣在耳畔:“莫西莫西……。”
随即,见他忽然间站起来,保持恭敬姿态:“司令官阁下…。”
“哈衣……。”
“哈衣,我马上通知芸子。”
“哈衣,芸子能力出众,又有帝国之花的美誉,有她辅佐,特高课的情报业务会发展的更好……。”
“哈衣……。”
挂了电话。
李季眼中闪过一抹阴沉。
电话是三浦司令官亲自打来的,只说了一件事,便是他与土肥圆将军阁下商谈之后,认为南造芸子不可能背叛帝国,且土肥圆将军阁下已经向陆军情报参谋本部发去电文,为南造芸子担保。
所以,三浦司令官让他把隔离在家的南造芸子释放,重回特高课就职。
李季眉头紧皱起来,这段时间南造芸子不在,他陡然成了特高课的最高掌权者,可以说,他在特高课的威望已经达到极点,各组的主官都以他马首是瞻,若是南造芸子回来……。
而且,以南造芸子的能力,她若回来,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毕竟南造芸子不是普通女间谍,她是间谍中的王牌,心智计谋城府皆是一流。
可这是三浦司令官和土肥圆将军的决定,他反对也没用。
思虑再三。
李季拿起电话,给南造芸子打过去。
电话接通。
李季佯装出几分喜悦之情:“芸子,告诉你一个大大滴好消息,三浦司令官刚才打电话通知,你的隔离审查结束了,明天就可以回特高课继续工作。”
“为了庆祝,今天晚上,我会带着特高课所有人,在大和饭店庆祝芸子回归。”
“不,一点儿都不张扬,芸子休息了这么久,该是让大家重新认识一下你。”
“记得今晚上打扮的漂亮一些,要让所有人知道,你回来了。”
“……。”
挂了电话。
李季眼中的忧愁怎么也掩盖不去。
虽然南造芸子已经被他调教的十分听话,对他也是忠心耿耿,但这个女人太聪明,经常能举一反三,看待问题与常人不一样,与之相处,不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更是要隔三差五摧毁她的身体与灵魂,让其一直处于感性的状态中。
过了一会儿,他把佐藤香子喊进来,吩咐道:“香子,通知下去,今天晚上在大和饭店为芸子办一场欢迎酒会,特高课全体人员全部参加,另外,邀请一下76号的丁默邨、李士群等人,再邀请一下土肥圆机关的晴气庆胤,还有岩井机关长,以及维新政府的一干官员。”
“南造芸子要回来了?”
佐藤香子美眸闪过一丝丝惊讶。
她来特高课时,南造芸子已经被隔离审查,虽未一起共事过,但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一段时间。
她对南造芸子的了解,全是从龙泽千禧口中听到的。
“是陆军高层的决定。”
李季微笑道:“芸子的能力有目共睹,高层结束对她的审查,也是为了让她更好的为帝国效力,为大东亚共荣而尽力。”
“哈衣。”
佐藤香子轻轻鞠躬:“职下这就去通知。”
李季点了下头,挥手让他下去。
过了一会儿。
叮叮叮——
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他皱了皱眉,等电话响过三声之后,他才拿起电话扣在耳畔。
“莫西莫西……。”
“丁桑,什么事?”
“出卖陈恭澎住所的内鬼找到了,这么快?”
“丁桑,你的办事效率我十分滴满意。”
“你们76号是该好好清查一下了,作为情报机构,居然让反日势力渗透进来,实在是大大滴不该。”
“对了,陈恭澎现在是什么滴情况!”
“哦,还在昏迷当中,你们一定要派人细心照料,他身上的情报价值大大滴。”
挂了电话。
李季暗骂一声晦气。
丁默邨他们居然真的在76号找到了内鬼。
他不猜也知道,内鬼肯定是军统总部驻沪直属情报小组的人。
这些人也太不小心了,76号只是一波筛查,就把人给揪了出来。
当然,更让他无语的是,吴忆梅明明都已经动手了,为何只开了一枪,她完全可以多开几枪,把陈恭澎送到九泉之下。
难道说,吴忆梅这一枪有故意放水的嫌疑?
不大可能,76号那边解释,因为子弹偏离了心脏一点点,才让陈恭澎捡了一条命。
不过,目前陈恭澎仍在昏迷当中,他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一切都尚未可知。
若这家伙福大命大,他不介意再派人手,送他下地狱。
总之,不能让他活着,不然,他李某人岂有安生日子可过。
下午。
李季在办公室的小卧室睡了一觉,直到黄昏之际才苏醒。
他醒来之后,喝了一杯茶,整理了一下军容,戴上白手套,拿上武士刀,大步走出办公室。
来到办公楼下。
车子已备好。
一共六辆车子。
车内坐的都是特高课的人员。
“课长,除了留守的人员,其他人已分批前往大和饭店,我们是最后一波。”佐藤香子道。
“走。”
李季点了下头,从防弹轿车后排进去。
“出发。”
佐藤香子挥了一下小手,车队出发,前往大和饭店。
此刻。
大和饭店。
中央大厅布置的十分奢华,地面上铺着一层红毯,奢华的水晶吊灯把大厅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美,工作人员端着琥珀酒杯与红酒穿梭在大厅。
饭店精心布置了一个主席台,把立体式麦克风立于前。
前来参加酒会的人员陆续到来,其中以汉奸居多,76号的丁默邨、李士群、吴四宝、武成栋等人,岩井机关的岩井机关长,以及其手下的汉奸特务,还有维新政府的官员。
作为东道主的特高课课长相川志雄,却迟迟没有到场。
不过,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快,毕竟他们都清楚,相川志雄出席这种场合,一向是来的晚走的早。
“岩井机关长。”
丁默邨点头哈腰的与岩井机关长打招呼。
“丁桑。”
岩井机关长今年大概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鼻子下留着一撮小胡子,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
“机关长阁下若是有时间,我们聊一聊?”丁默邨向来喜欢结交日本的权贵,岩井机关长虽不是军方的人,但他的情报机关在上海滩还是有几分薄命的,且平日里,76号也常与岩井机关打交道。
“当然可以,我也非常希望和丁桑好好聊一聊。”岩井机关长也正有此意。
“机关长阁下,听说岩井机关抓到了几名西北的情报人员,不知可不可以与我们76号进行情报共享,当然,请您放心,我们76号也会拿出一定的诚意。”丁默邨道。
“哦,丁桑的消息倒是十分灵通,你们76号有特高课当靠山,难道还缺西北的情报?”岩井机关长笑眯眯的问道。
“这……不瞒您说,特高课和76号的主要精力,都用来对付军统和中统,以及上海滩的民间反日势力,对西北的情报机构了解甚少。”丁默邨讪笑道。
“原来如此。”
岩井机关长是一个老狐狸,就见他话音一转:“情报共享当然可以,只不过,此事要相川课长点头,毕竟你们76号归特高课管,他若不点头,丁桑此举就是越界了。”
“哈衣。”
丁默邨热脸贴了对方的冷屁股,心中微怒,面上却不露分毫。
“丁桑,我要和坂本君交谈一下,失陪。”岩井机关长笑眯眯的走开。
丁默邨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狗日的小鬼子,分明是看不上他。
这时。
门口突然热闹起来。
却见大批人员从门口进来,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赫然是特高课代理课长相川志雄。
他一出场便成了焦点,只因今天晚上的酒会,他是东道主。
一进门。
李季就开始与各方人员打招呼。
先是土肥圆机关的晴气庆胤。
虽然两人互看不顺眼,且常有摩擦,但在正式场合,两人都按住性子互相打招呼。
“相川君,听说芸子要重新出山了,可喜可贺。”晴气庆胤笑道。
“当然,芸子身为帝国之花,她的才能众所公认的,不能一直被埋没。”李季附和了一句。
“对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芸子!”晴气庆胤问道。
“她一会儿就来。”李季心想压轴人物肯定是最后登场的,而且,南造芸子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出场肯定要隆重。
“呦西。”
晴气庆胤点了点头。
接着,李季又和岩井机关长、藤田会长等人打招呼,往下才是丁默邨、李士群之流。
酒会现场人数众多,约有两三百号人,其中特高课占了一大半,还有许多舞女穿梭其中。
晚上八点整。
饭店旋转门缓缓推开。
南造芸子踩着猩红的地毯走进大厅,一袭墨绿丝绒长裙曳地,领口处的珍珠项链随步伐轻轻晃动,将她白皙的脖颈衬得愈发修长。
她的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眉峰描得锐利,唇上涂着正红色的唇膏,却在眼角晕开一抹柔和的弧度,那是种能让男人瞬间卸下防备的妩媚,又藏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簇拥在她身边的特高课特工低头说着什么,她偶尔侧耳,发丝滑落肩头的模样,让席间不少男人下意识攥紧了酒杯,心跳都不由加快速度。
有人低声:“一段时间不见,芸子小姐竟还这般勾人。”话音未落,便被同伴用眼神制止,公然谈论南造云子,等于是给自己找麻烦。
南造芸子没有理会那些炽热或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向站在香槟塔旁的相川志雄。
特高课课长‘相川志雄’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勋章闪着冷光,可当南造芸子走近时,他紧绷的下颌线竟柔和了几分。
“相川君,许久不见。”南造芸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却若有若无地擦过相川志雄的袖口,眼底的含情脉脉几乎要溢出来。
李季握住她的手,小声道:“芸子小姐,你的归来,可是帝国的幸事。”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不少男人摇头叹息,谁都知道南造芸子手段狠辣,可这份柔媚,偏偏让人心甘情愿地栽进去。
寒暄过后,南造芸子端着香槟穿梭在宾客之间。
她先是与伪政府的官员谈笑风生,精准地提及对方上周刚添置的洋房;接着又聊聊起航运,随口报出三日前吴淞口码头的货轮班次。
虽然她这段时没有公开露面,可上海滩的风吹草动,似乎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宾客们表面应付着,心里却暗生警惕,这样的女人,比拿着枪的宪兵更可怕。
酒会进行到一半。
大厅西侧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和服的日本人倒在地上,手中的酒杯摔碎在地,酒液混着嘴角的黑血蔓延开来。“中毒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现场瞬间陷入慌乱。
原本端着酒杯的宾客纷纷将杯子扔在地上,有人想往门口跑,有人则缩在角落发抖,议论声、尖叫声混在一起,把之前的优雅体面撕得粉碎。“都不许动!”
南造芸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褪去了方才的柔媚,眼神冷得像冰,“宪兵,立刻封锁饭店前后门,包括侧门和消防通道,任何人不准进出!”
守在门口的宪兵立刻行动起来,军靴踩过地毯的声音格外刺耳。
两名特工迅速上前检查中毒者的尸体,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衣领,就被南造芸子喝止:“不要动。”
她走到人群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慌的脸:“现在,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不许交谈,不许触碰任何东西。”
有人不服气地反问:“凭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南造芸子没有回答,只是往前后左右扫了一眼,周围可都是特高课的人。
水晶灯的光芒依旧明亮,可大厅里的气氛却像凝固的冰。
南造芸子站在香槟塔旁,看着眼前慌乱又压抑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柳眉紧蹙,她的复出酒会上有人中毒,此事自然不能轻松揭过。
“相川君,芸子小姐这般作为,你难道不该制止一下?”有人把目光看向相川志雄。
李季微微一笑:“芸子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有人中毒,此事自是要调查清楚。”
“相川君,我们也需要调查吗?”晴气庆胤冷哼一声,作为陆军大佐,他的尊严是不容践踏的。
“大佐和岩井机关长自是不用调查,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提议,对所有人进行搜身,也包括我,如此一来,既还诸君清白,也能找到下毒之人,如何?”
李季心想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酒会,居然有人中毒,难道是吴忆梅干的?
不应该啊。
他没有给吴忆梅传递过这方面的情报,也没有给她下达过行动的命令。
或者说,酒会消息走露,有其他的反日分子提前混了进来。
这时,又有人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喷在地上,当场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