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四五分钟后。
76号大批特务赶到花园洋房。
带队的是丁默邨的心腹武成栋。
他带着特务们冲进院子,看到满地的狼藉,尸体遍地,到处都是血水,仿佛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小型战斗。
武成栋看着院中的场景,头皮顿时有些发麻,很明显,对方是经过专业的军事化训练,不然,他们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把守在花园洋房的所有外勤特务干掉。
“你们去看看还有没有喘气的,其他人跟我进去。”
武成栋带着手下人从花园洋房冲进去,房间中,丫鬟已经吓晕过去,陈恭澎躺在地上,胸口咕咚咕咚往外冒血。
“去看看,还有没有气?”武成栋道。
“是。”
一名外勤特务蹲下身子,试了一下陈恭澎的脉搏:“队长,好像还有气。”
“赶紧送医院。”
武成栋听闻陈恭澎还没有死透,赶紧让手下人把他送医院抢救。
接着,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给老上司丁默邨打过去。
“主任,我来晚一步,陈恭澎出事了,守在院子里的兄弟全部被杀,陈恭澎身中一枪,性命垂危。”
“是,主任,我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的。”
“日本人那边问起,我们该怎么说?”
“是,主任,一切听您的吩咐。”
挂了电话。
武成栋把手下人叫过来,吩咐道:“你们把院子里的尸体抬出去,把院子打扫一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里出现了反日分子,但让我们打跑了。”
“还有,你们嘴巴都给老子放严实点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
“都听明白没有?”
“明白。”
特务们异口同声的喊道。
武成栋挥了挥手,示意特务们去忙活,接着,他让手下亲信把丫鬟弄醒。
丫鬟被泼了一桶冷水之后,悠悠醒转过来。
“说,谁开枪打的陈恭澎?”武成栋抓着丫鬟的衣襟,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
丫鬟刚醒过来,大脑处于空白状态,再加上武成栋的凶神恶煞,吓的她泪眼婆娑。
“说!”
武成栋大声吼道。
丫鬟愣了愣,带着一丝颤音:“我……是个女的……她从后面窗户进来,开枪打了陈先生。”
“女的?”
武成栋忙追问道:“大概多少岁,长什么模样?”
“大概二十多岁,长的挺漂亮。”丫鬟道。
“她有没有说什么话?”武成栋追问道。
“说了。”
丫鬟脑袋晕乎乎的:“但她说了什么,我给忘了……。”
“啊!”
武成栋被气的不轻,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的丫鬟号啕大哭。
“给老子好好的想,如果想不起来,我就把你抓进76号地牢,给你上大刑。”
丫鬟一边哭,一边瑟瑟发抖。
那个女的说了什么话,她是真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那女的和陈先生好像是旧相识。
“来人,看住她,让她好好的想。”武成栋恶狠狠的道。
“是。”
一名特务站在丫鬟身边,死死的盯着她。
这样一来,丫鬟更怕了,大脑一片空白。
此刻。
法租界。
一条亮着路灯的街道。
昏暗的灯光把整条街映照的朦朦胧胧。
深夜里的秋风吹过,刮起沙沙沙的声音。
三道身影在路灯下显得十分修长,走在最前面的人影,自是李季,身后跟着何静和宁舒蓉。
她们俩是李季给报喜鸟挑选的报务人员,也是青训班第二期学员中的佼佼者。
何静,十八岁,一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
宁舒蓉,十九岁,是沪上贵族女校的学生,其肤白貌美,家境优渥。
李季带着她俩走在空荡荡的街道,听着风刮过地面的声音,两名女学员不自禁的警惕起来。
“很快就到了。”
李季知道她们俩胆小,出声道。
两名女学员忙跟上李季的步伐。
不一会儿。
他们来到一座红木阁楼院门口。
李季本想敲门的,但又怕虞墨卿听不到,索性直接翻过围墙,从里面把院门打开,带着两名女学员径直去了二楼。
二楼房间,头顶的灯泡散发着晕黄的光芒,虞墨卿慵懒的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却神游天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
房门从人从外面推开。
她下意识的去摸枪,眼角余光却是瞥到了李季,心中暗松一口气。
旋即。
她侧目看去,李季带着两名年轻女子从房间进来。
她翻身下床,动作干练之极。
下地之后,她甩了一下长发,拿皮筋把长发扎起来。
“你来了。”
虞墨卿一边扎头发,一边和李季打招呼。
“嗯。”
李季微微点了下头,转身把房门关上,介绍道:“她们俩是我给你精挑细选的下属。”
“她叫何静,她叫宁舒蓉……。”
“你不用介绍,我认识她们。”虞墨卿扫了何静和宁舒蓉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教官好。”
何静和宁舒蓉也是认识虞墨卿的,纷纷开口道。
“你们好。”
虞墨卿轻笑着和她们打了一声招呼,她负责青训班的后勤供给,偶尔也给青训班学员上课,因此,不管是第一期还是第二期的学员,她几乎都认识。
“我再给你们俩介绍一下,她现在是上海站电讯科的科长,以后你们俩好好跟着她学。”李季道。
“是。”
“是。”
何静和宁舒蓉心情十分欢愉。
她们心里本是忐忑不安,为前途命运所忧愁时,不曾想,她们的直属长官竟是虞墨卿。
“你们毕业了?”虞墨卿柳眉轻挑,声音带着一丝丝疑惑,青训班第二期的学员,最快也得个把月才能毕业。
“没有。”
李季讪笑道:“你这里需要人手,我让她们提前离开特训班,反正在哪儿学都是一样。”
“嗯。”
虞墨卿轻轻点了下头:“我隔壁的房间空着,卫生打扫过了,你们俩去把行李放下。”
“是。”
何静和宁舒蓉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虞墨卿饱含深意的看了李季一眼,一时竟无从开口。
“吃饭了没?”
李季打破尴尬的气氛。
“吃了。”
虞墨卿轻轻点了下头。
这时,李季话音一转,问道:“还是没有白虎的消息?”
“没有。”
虞墨卿轻轻摇了摇头。
李季挑了挑眉,看样子,得赶紧派人去武汉了,否则,等小日本拿下武汉之后,再想找到白虎小队,可就难上加难了。
“城外有电报吗?”
“没有。”
虞墨卿依然轻轻摇头。
李季琢磨了一小会儿,道:“你好好休息,我去见一下老朋友。”
“老朋友?”
虞墨卿美眸闪过一丝疑惑。
“嗯。”
李季点了下头,转身正欲离开。
“你……还回来吗?”虞墨卿一张精致如白玉的脸蛋,涌过一抹绯红。
“可能……不回来了。”
李季没有转身看她,而是背对着她说道。
他和虞墨卿之间的暧昧,正在迅速上升,只要他轻轻一桶,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就会被捅破。
言毕。
他大步从房间出去。
留下一脸幽怨的虞墨卿。
外面。
深秋时节的风,带着一丝丝冷意。
李季拦了一辆黄包车,前往法租界一条弄堂。
这里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低矮的民房与周围的小洋楼形成鲜明对比。
李季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家农户大门口,院门虚掩,他轻轻一推,院门应声打开。
他迈着大步来到院子东边厢房门前,轻轻拍打了几下房门。
“谁?”
房间中传出一道憨厚的声音。
“是我,给你还钱的。”李季站在门口说道。
片刻后。
房间中亮起一抹晕暗的烛光。
紧接着,房门打开。
李季闪身从房间进去。
“东家,您怎么这么晚来了?”锤子忙搬来一把椅子,让李季坐下。
一段时间不见,锤子这家伙又壮实了不少,皮肤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黝黑似炭。
“找你有事。”李季坐下之后,神情严肃:“有件事要你亲自跑一趟。”
“您吩咐,刀山火海我绝不皱眉。”锤子猛然点了点头。
“你回一趟武汉,秘密找到安靖江,询问她的近况,切记注意安全,不要被军统的人盯上。”
“另外,白虎小队与我失去了联系,你想办法找到她们,了解她们的具体情况。”
李季把返回武汉找人的任务交给了锤子,一则锤子是武汉本土帮会出身,二则,只有他去找安靖江,安靖江才会相信。
“东家,我什么时候动身?”锤子问道。
“明天就走。”李季现在是心急如焚,希望锤子能早点儿抵达武汉,把事情弄清楚。
“是。”
锤子皱了皱眉:“小姐这边?”
他口中的小姐,指的是秦华。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秦华手下做事,既是秦华的司机兼保镖,也是运输小组的副组长,替秦华办一些运输方面的活儿。
“你转告她,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你外出办事,让她对外声称,你回老家奔丧了。”李季道。
“是。”
锤子憨厚笑着点了点头。
“秦……她还好吗?”李季挑了挑眉,问道。
“小姐一切都好,就是……。”锤子话说了一半,住口不言。
“就是什么?”李季皱了下眉头。
“小姐很想您。”锤子犹豫了几下,低声道。
李季暗暗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秦华很想他,可是干他们这行的,安全是第一位,其他都是次要的。
紧接着,他从口袋掏出两百法币递给锤子:“这是路费你拿着。”
“东家,使不得,小姐给了我很多钱,我一个人也用不完。”锤子推搪道。
“让你拿,你就拿着。”
李季笑骂道:“你这憨货喜欢吃嘴,多带点儿钱,遇上好吃好喝的,不能亏了自个儿。”
“是,谢谢东家。”锤子憨憨一笑。
“这段时间跟着她干的如何!”李季随口问道。
“小姐对我挺好的,有重要的事都交给我办,我跟着小姐也涨了一些见识……。”锤子把他这段时间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等你从武汉回来,继续跟着她干。”李季拍了拍锤子的肩膀,心绪有些低落,叹了口气,道:“武汉周边正在打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东家放心,我对武汉地界熟,不会有事的。”锤子拍着胸口笑道。
“找到她们之后,想办法弄一部电台与上海联系。”李季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电台频率呼号:“把这个交给安靖江,她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
锤子忙把纸条收好:“东家,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
李季叮嘱道:“你自己一定要当心,遇到危险,不要逞能,保全性命方为上策。”
“是。”
锤子憨笑着转身去拿了一瓶白酒,打开酒瓶盖子,给李季倒了一碗。
“东家,这一碗我敬您,跟了您之后,我算是见识了大世面。”
李季接过碗里的酒,他现在已经很少喝酒了,但锤子很少给他敬酒。
“干了。”
他端着碗,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全干了,一滴也没剩。
锤子提起酒瓶,一口气把半瓶酒全干掉。
“路上小心。”
李季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郑重其事叮嘱了一句。
“是。”
锤子虽然不善言辞,却也明白,此次返回武汉,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他才给东家敬了一碗酒,若是他不幸出事,这碗酒就当是诀别酒。
李季叹了口气,从房间出去,迈着大步离开。
来到街上。
他一个人吹着冷风,有几分形单影只的落寞。
他走了一段路,抬头一看,居然走到了秦公馆门口。
他嘴角划过一抹不知名的笑容,点了一根烟,吧唧吧唧抽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
他拦了一辆黄包车,返回日占区。
回到特高课。
他倒头就睡。
次日。
日上三竿。
他从榻榻米下来,披着外套从小卧室出来。
佐藤香子给他打来一盆热水,他洗漱一番,把军装穿戴整齐。
接着,佐藤香子又给他端来早餐。
他一边吃早餐,一边听佐藤香子汇报。
“课长,丁桑一早打来电话,说昨晚上有反日分子袭击陈恭澎的住所,死了几名外勤人员,陈恭澎中了枪,被送往医院抢救,目前人还在昏迷中。”佐藤香子恭敬道。
“纳尼?”
李季装着一副惊讶的表情:“陈恭澎怎么会出事?”
“丁桑说,可能是76号内部有内鬼,泄露了陈恭澎的住所位置,不过,他已经派人暗中甄别,会尽快查出内鬼。”佐藤香子道。
“你告诉丁桑,我把陈恭澎交给他,是让他为大日本帝国立功的,不是让陈恭澎出事的。”李季声音带着几分不满。
“哈衣。”
佐藤香子恭敬道。
“陈恭澎还能不能醒过来?”李季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若是陈恭澎就此噶了,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他命大不死,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其他的麻烦。
“丁桑说,陈恭澎中枪的位置,偏离心脏一点点,应该是可以醒过来的。”佐藤香子道。
“呦西。”
李季心想这家伙还真是命大。
但话又说回来。
吴忆梅能朝陈恭澎开枪,还是让他相当惊讶的。
“还有一件事,天津特务机构发来一封电报,说是有一伙反日分子悄悄离开华北,来到了上海滩,让我们多加小心。”佐藤香子道。
“知道了。”
李季不以为意的道。
接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开会,情报机构决定在上海和天津等地,秘密建立化学武器基地。
上海这边的化学基地由他决定,他则把这件事交给了情报组的野泽大辅。
“野泽君有没有给化学武器基地选好地址?”
“已经选好,在郊外的一处偏僻之地,宪兵司令部已派人过去修建房屋,估计在入冬前,基地就能投入使用。”佐藤香子道。
“呦西。”
李季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
“有。”
佐藤香子上前一步,小声道:“课长,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安田大佐要回来了。”
“安田大佐?”
李季皱了皱眉,上次的治安事件,还有派遣军司令部的高级将领被暗杀事件,安田大佐背了锅,被撤去了所有职务。
他估摸着,安田大佐最少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官复原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复出了。
只怕这背后有人在推动,不然,陆军本部不发话,他岂能这么快官复原职。
当然,安田大佐复不复职,与他关系不大。
“香子,以后少听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李季扫了佐藤香子一眼,告诫道。
“哈衣。”
佐藤香子心想身为秘书,就要多收集一些小道消息,不然,怎么帮长官排忧解难。
“出去吧。”
李季挥了挥手,把佐藤香子打发出去,接着,他像往常一般,打开唱片机,一边听唱片,一边看报纸。
他把潜伏生涯过成了日复一日的惬意生活。
殊不知。
此时此刻。
西南重地。
山城。
作为战时临时都城的山城,陡然成了西南政治文化军事的中心城市,这座昔日并不起眼的巴蜀小城,却在短短几个月内,人口暴增至百万,嘉陵江两岸的建筑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一辆辆小轿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街面上。
人口的暴增,给这座巴蜀城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
军事情报调查统计局。
军统局顶层的局长办公室里,一股凉意也顺着窗缝钻进来,黏在深色的木地板上。
办公室陈设奢华,一张深棕色的实木办公桌占了大半空间,桌面上摊着几张泛黄的电报,旁边放着个黄铜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蒂,袅袅青烟正打着旋儿往上飘。
戴雨农坐在真皮座椅上,身上那件灰色中山装熨得笔挺,领口的风纪扣系得严丝合缝,唯有袖口处被他无意识攥出几道褶皱。
戴老板生得浓眉大眼,平日里目光锐利如鹰。
此刻却拧着眉,额前的青筋隐隐跳动,显然正压抑着滔天怒火。
“你再把上海的情况说一遍。”
戴雨农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毛齐五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腰杆挺得笔直,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稳:“老板, 陈恭澎遭遇暗杀,对方火力精准,行动迅速,显然是提前踩过点的……”
“这还用说?”
戴雨农猛地打断他,手指猛地拍在桌面上,桌上的茶杯晃了晃,溅出几滴茶水:“能做出这种事的,只能是他。”
毛齐五垂着头,声音更低了些:“猫头鹰说,对方是打着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戴雨农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灰蒙蒙的街道。山城的雾气很大,远处的建筑都裹在白茫茫的雾里,像藏着无数秘密。
“陈恭澎跟着我多少年了?从复兴社时期就在,他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毛齐五,带着彻骨的寒意:“鬼狐到底想干什么?”
“老板,咱们要不要立刻加派人手去上海,把陈恭澎给营救出来,不然,我担心他迟早会被……。”毛齐五试探着问。
戴雨农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钢笔,在电报上重重划了一道:“加派人手是必须的,但不能打草惊蛇,鬼狐既然敢动陈恭澎,就说明他已经完全掌控上海站……。”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在电报上的:“给猫头鹰发电,暗中保护好陈恭澎的安全。”
毛齐五连忙点头:“是,老板,卑职这就去办。”
看着毛齐五匆匆离去的背影,戴雨农重新坐回座椅,拿起桌上的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依旧紧锁。陈恭澎中枪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会让鬼狐领教一下军统的手段。
窗外的细雨敲打着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戴雨农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眼神阴沉不定。
他和鬼狐的梁子是越来越深了,深到不可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