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灵宗，传道崖。
一位青袍长者端坐在云雾缭绕的崖上，目光扫过石台下方凝神静听的弟子，袖袍悠然一拂，灵光自指尖流淌，在空中交织成一幅玄妙的阵图。
“今日，继续与你们分说这‘九转聚灵阵’的关隘。”他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尔等需谨记，这阵法的第一要义，非是凭空创造，而是顺势引导。”
他略作停顿，见弟子们皆屏息以待，便并指如剑，点亮了阵图最外圈若隐若现的八十一处光点。
“看这些外围节点，它们的位置并非固定，而是需要我们依天然灵气走向而定，这便如同在江河支流处巧妙筑渠。”他说话间，指尖光点之间描出淡青纹路，阵纹渐显，蜿蜒流淌，“以此刻阵，此为‘顺其势’，让天地灵气如归家之水，自愿涌入阵中，切忌逆势强求。”
随即，他指尖划过那些已然成型的淡青阵纹，灵气在其上如水波流转。
“阵纹，便是灵气行走的道路，纹路转折之处，务求圆融如露珠滚过叶尖，切忌棱角分明。”他语气稍稍加重，“若路径生硬，则灵气流经此处便会碰撞激荡，极易阵毁，反噬己身。”
最后，他目光落向阵图中央那缓缓旋转的漩涡，一枚碧玉阵盘的虚影在其中沉浮。
“至于此处阵眼，乃全阵枢机。”他声音沉静，带着一丝告诫，“阵眼必须最后设立，方能将引入的驳杂灵气尽数转化，去芜存菁，此步，谓之‘聚其神’。”
言罢，他袖袍再次挥动，完整的阵法骤然在空中亮起，光芒柔和却蕴含着沛然的生机，仿佛在一个微缩的天地中，灵气在自行呼吸。
“总而言之。”青袍长者看着若有所悟的弟子们，总结道，“聚灵阵非是强行拘役灵气，而是以灵力为笔，以法则为墨，为灵气勾勒一条它愿意行走，并能自成循环、生生不息的道路。”
“所以你们学会布阵的第一步，便是要能够用灵力完整刻画出阵纹，刻画阵纹时要不滞不断，灵力绵延接续，若中途灵力不足或阵纹错笔，同样会阵毁灵散。”
“今日课后，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自行修炼，一个月后，老夫希望在你们之中，有人能够达到完整刻画阵纹的要求。”
青袍长者两指并拢，随后又轻轻一张，那阵法便自空中下垂，缓缓浮现于众弟子脚下。
端坐在石台下的弟子们只觉呼吸微轻，周遭灵气浓度骤然充盈，身体对灵气的吸纳运转变得顺畅许多。
青袍长者看着脸上满是惊喜的弟子，微微一笑：“你们拜入宗门已有三月有余，这是老夫送给你们的一份礼物，此阵可维持一个月，是否愿意以它修行，全凭你们自己决定。”
众弟子昂首大声道：“是！多谢长老！”
青袍长者满意地扫过弟子们脸上那混合着感激与迫不及待的神情，缓缓起身，宽大的袖袍在云雾间拂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这批弟子皆是三月前宗门大比中脱颖而出的外门佼佼者，如今总算踏入了内门之列。
虽说根骨天赋比起那些早年便被各位师长看中、直接录入内门的天才们略逊一筹，但心性坚韧，求道之心恳切，那份踏实奋进的劲儿，他看在眼中，倒也心生几分赞许。
修行之路漫长，根骨虽重，却非唯一，若日后真能出一两个道心通明的弟子，未必不能得长老青眼，收为亲传。
而他方才布置的任务，实则是一道藏于温和之下的考验——以那些弟子们如今的修为，几乎不可能完成。
刻画阵纹，首重灵力充沛，其次便是需洞察灵气的细微流向——布阵之道，贵在顺势而为，如果逆灵气自然之势，非但事倍功半，更需耗费远超境界的心神灵力。
这些弟子灵力本就尚浅，也无法捕捉天地间灵气的幽微轨迹，一个月内，若他们其中没人突破这两道关卡，是不会有人完成他的要求的。
青袍长者抚了抚颌下长须，最后看了一眼在缓缓运转的聚灵阵中凝神打坐的众弟子。
阵光流转，氤氲的灵气如薄纱般笼罩着他们，这也是他特意留下阵法的用意——在此阵中，灵气被汇聚、提纯，感知其流动远比在外界容易，乃是帮助刚接触阵法的弟子快速入门“感气”最佳辅助。
他已言明关键，更是为弟子铺就登堂入室的第一级台阶。
机缘已赐，能否窥见门径，便凭他们各自的悟性与造化了。
目光巡弋一圈，他转身欲走。
然而，就在视线即将完全收回的最后一瞬，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异样。
那是一名坐在边缘角落的少女，并未像其他人那般闭目凝神，努力感应吸纳着周身充沛的灵气。
她微微弯着背，低着头，一手安静地置于膝上，另一只手却伸出纤细的食指，正对着身下的石面，极其专注地、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地面上那若隐若现的阵法纹路。
青袍长老微微一愣，他脚步微转，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少女背后，侧身看见了她在地上描绘的东西——赫然是他刚刚演示的九转聚灵阵。
阵纹在她指尖下徐徐延伸，走势圆润流畅，灵力均匀绵长，随着她专注地描摹，淡金色的灵光在纹路中若隐若现，如晨曦初露。
毫不夸张地说，待她最后一笔落下，一个完整且完美的聚灵阵必将成型。
青袍长者强压下心中翻涌的震惊，静立一旁，耐心等待她完成最后一划。
当那精巧的微型阵法终于灵光内蕴，他方缓步上前，温声问道：“小家伙，你此前可曾接触过阵法？”
他分明刚刚讲授完毕，这弟子便能完美复现，若是天赋使然，此前怎会屈居外门？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早有基础。
他一面在记忆中搜寻修仙界中知名的阵法世家，一面温和追问：“你唤何名？家在何方？”
少女身形微顿，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
她迅速起身，朝青袍长老躬身行礼，声音低而轻：“回长老，弟子名为阿桃，自幼孤苦，幸得宗门招纳，此前并未接触过阵法。”
青袍长老抚须的手微微一顿：“好，阿桃，你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少女沉默颔首。
指间胡须捋动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青袍长者既不解这般天赋为何埋没至今，又庆幸她终究凭借自身努力踏入内门，让他得以发现这块璞玉。
“阿桃。”长老神色转为肃穆，“这聚灵阵虽是基础，但你一日便能掌握，实属难得，你可愿让老夫探查修为？若根基尚可，老夫可破例准你与前批内门弟子同修。”
四周隐约传来窸窣惊叹，众多羡慕的目光落在阿桃身上。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腕。
青袍长者隔着衣物轻轻搭上她的脉门，当指间传来那微弱却稳定的灵力波动，确认她确实仅有练气修为时，青袍长老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果真是练气境。
他以拳掩唇轻咳，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愧色：“修为尚浅，然悟性绝佳。”
他衣袖轻拂，镇定如常：“且随老夫来。”
转身的刹那，青袍长者抬手拂过面颊，为自己方才那片刻的猜疑深感惭愧。
定是平日听多了弟子们传阅的那些荒诞话本，竟在一瞬间怀疑这孩子是否如书中所述，是什么隐藏修为的大能或是妖魔——明明从灵力波动便能感知她的真实境界，却还是为求心安多此一举。
毕竟，一日成阵，这等天资，莫说内门，便是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中也闻所未闻。
思绪及此，那份愧疚顷刻被惊喜取代，他这是寻到了怎样一块未经雕琢的瑰宝！
修为虽浅，可这份对灵气流向的敏锐感知，对阵纹结构的精准把握，分明已初具阵法师风范。
方才那因地制宜缩小的阵图，那妙到毫巅的灵力控制，那完全顺应天地灵气自然走向的纹路……
这已不仅是天赋异禀，这分明是为阵道而生的绝世奇才！
青袍长者仿佛看见了未来阿桃成为天下瞩目的天才阵法师后，他被众人屡屡称赞为伯乐的那天了。
他乐呵呵地看向一旁的少女：“阿桃，你为何拜入我宗？”
少女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学习阵法，五灵宗是阵道造诣最高的宗门。”
这个回答让青袍长者微微挑眉：“你倒是有眼光，不过，我们宗门最负盛名的，其实是符修一道，符箓之术，才是立宗根本，这样的话，你还想继续走阵道吗？”
少女缓缓点头：“……一开始便决定了。”
从她走遍四大宗门及世间所有灵脉，细细探查每一缕灵气的流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交错复杂的灵气构成的某种规律，却又像隔着一层薄雾，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真意时，便决定了。
人类修士以指为笔，以灵为墨，将那些无形的规律编织成有形的阵纹。
这些此间生灵，虽无她自阿无承接的玲珑心，却能以独特的智慧去感悟法则、运用法则，甚至创造法则，最终构筑起独属于修仙文明的恢宏体系。
那些她天生就能感知的天地韵律，在这里，被他们用另一种方式书写成了她不再熟悉的道法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