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渊说，蜃珠是他们刚到那个黑色的空间时不见的，她的神魂和珠子一起消失了。
所以，她在和初渊一起进入这个时空时，还进入了另一段过去，在那段过去里，她向灵族告别，从海底出来的时候，又被扭曲的时空无缝隙地送到了如今的时间线。
刚到这个时间线，蜃珠便和她产生了共鸣，让她的神魂陷入了幻景。
是蜃珠先在现实消失，她才会在幻景里发现蜃珠不见的。
而在那段真实的过去里，蜃珠之所以会消失不见，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蜃灵魂体还没有死亡。
蜃珠是蜃灵魂体死后吐出的结晶，在蜃岛那个地方，蜃灵的存在与蜃珠出现的因果相悖，所以被抹消了。
明九夭看着那光芒黯淡的蜃珠，熟悉的模样和形状，是在黄沙城那些村民给她的那半颗。
她五指收紧，眼前依稀出现了幻觉，从缥缈的云雾、幽黑的深海到如今焦黑的大地，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闪过，而那些灵族与蜃兽的历史、牵绊，也如潮水般冲进了她的脑海。
那不同于之前得到的记忆，这次的接收温柔缓慢，记忆完整又清晰，是阿银与蜃珠融合后传递给她的记忆。
阿银长大所经历的一切、珍婆婆消散的右臂、灵族鲛人为何会回归天地……以及如何拯救灵族。
一瞬间，大部分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明九夭怔了怔神，意识到了什么，垂眸看向了小鲛人。
如果伸出手挡住小鲛人的眉眼，小鲛人的模样，竟和那名叫“阿皎”的少年有三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小鲛人张了张嘴：“啊……”阿皎。
果然如她所想。
小鲛人继续出着声：“啊啊……”月光皎洁的皎，是婆婆取的。
明九夭眨了眨眼，将眼角的湿意抿去，她将阿皎放在了地上，摸了摸他的头：“很好听的名字。”
“阿皎，你带着这个，去救你的族人好吗？他们被关在北边宫殿的地牢里。”明九夭将那半颗蜃珠放到小鲛人手心，低声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不要怕。”
灵族鲛人按性别被分成了两部分，分别关在了北方和南方两处宫殿，明九夭刚刚把阿皎救出来的地方，就是关着女性鲛人的南方宫殿。
阿银与蜃灵一定存在着特殊的联系，明九夭从她的记忆里，看到了潮尽城的一切，蜃灵注视的那一切。
阿皎握紧了蜃珠，点了点头，在明九夭的目送下，他朝着身后的焦黑废墟跑去。
直到阿皎的背影渐渐淡下，明九夭才重新把视线投到了眼前的一幕上。
远处，那些被烬火吞噬的人妖终于迎来了生存的希望，那水波不仅驱散了他们身上的火焰，还稍稍抚平了痛楚。
他们意识到了是刚刚那阵蓝光，蜃珠没入阿银体内散发的力量。
“灵族……鲛人……”
眼里带着新生的癫狂，他们急切渴望地翻动着身子，在火焰与黑灰中挣扎，朝明九夭的方向艰难地蠕动而来。
上千名残躯带着血肉的焦气，缓慢地汇聚成黑色的长虫，如堆叠的蚂蚁一步步靠近着，他们眼里的神色太过癫狂恐怖，喉间嘶吼着粗哑的难听嗡鸣。
“师姐……”初渊看着这个景象，微微拧起了眉。
他自认经历了很多事情，但看到眼前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人族和妖族，他也生出了一股类似恶心的不适：“他们好像失去神智了，虽然烬火灭了，但他们也要死了。”
尽管烬火已经熄灭，但脆弱焦枯的皮肉已经被深深植入了痛苦，这些痛苦与伤痕，依旧能带走他们的生命，刚刚那个水波，只是让他们能死得更轻松一些。
灵族的蛊惑或许不止于唇舌，带着异香的血也会让人迷失神智。
潮尽城的人妖自以为的变强，不过是被蒙了心智，从他们对灵族作恶开始，就已经在不自觉中陷入了不归路，刀尖上的糖霜，让人迷醉的同时，也在步步夺人性命。
明九夭沉默地看着那群生命将竭的人妖，目光落在了更远处。
那最靠近阿烬的地方，匍匐着一圈又一圈的灵兽与妖兽，它们也在痛苦，嘶吼，却没有一只转身朝她奔来。
那些灵兽和妖兽，似乎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可能，它们比人族更清楚自身的状况。
“因为魂契，它们也要死了。”初渊站到了明九夭旁边，淡淡道。
听到他的话，明九夭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眸光闪烁。
身边的魔族神情冷漠，面色无异。
她转回头，藏下眼神，低声道：“不会的。”
她的手中，另外半颗幽光大盛的蜃珠盘旋而起，明九夭冷漠地看着那些人族妖族：“我会解除它们的契约。”
魂契本就是蜃兽教给灵族的术法，是那位妖灵对以往奉它为神的潮尽城子民最后的仁慈怜悯。
魂契本是让人族与灵兽彼此珍惜的契约，它应该为善良所用，是带着美好祈愿诞生的术法。
潮尽城的子民辜负了他们的神明，他们也得到了报应，被烬火燃烧至死的痛苦会一直陪伴他们进入坟墓。
但那些愿意帮助人族重获自由的灵兽妖兽们，绝不应该落得相同结局。
明九夭托着光芒大盛的蜃珠，越过试图攀附上她的重重焦黑残躯，一步步朝那些灵兽与妖兽走去。
她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随后以蜃珠力量为笔，在空中写下了解除契约的符文。
“对不起，你们自由了。”
星星点点的碎光带着分裂的符文印记，落在了在场所有灵兽的身上，仿佛响应着枷锁的断裂，那些灵兽们慢慢站了起来，高高扬起头，兽鸣出声。
低沉的，清越的，尖细的，柔缓的……
尽管痛楚未褪，但它们依旧选择了撑起身子，为自己的第二次自由高吼长鸣。
在此起彼伏的兽鸣声中，那些蜷缩爬行的将死者终于断绝了气息，被海域包裹的潮尽城，在这一刻，迎来了它淹没于时间长河的终结。
这绝不是阿烬一个人的罪孽，而是整座岛的罪孽。
潮尽城的子民用罪孽烧尽了整片海洋，今后，就该用眼泪浇灌那片永恒的沙漠，那些藏于地下或已经逃走的残余子民，也将一直背负历史而活。
人性的荒芜终于化为裸露的海岸，从此潮声尽葬黄沙，此城再无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