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
那吕维一句:
“此物却不是那宋粲假尔之手而图之?”
此话自吕维口中说出,饶是一个云淡风轻。然却让博元校尉大惊失色,心下且是乱了方寸。
博元校尉虽非智者,却也能忠其主而不畏刑。
既然不惧刑,那就只能于他一个以言诛心。倒是个哪疼往哪戳,拿了这校尉的这份忠心做得一番文章来。
然,吕维此话,亦是令得隔壁监舍的开封府衙役班头差点惊呼出口。
饶是这招饶是一个歹毒!不只是那衙役班头心惊,便是那见多识广,刑狱积年的录案的文吏亦是眉头一皱。
此谓“士不耐辱,人患株亲”。
对付各种人都各式各样的招式。
忠勇之人,只需将他所亲之人罗织进去,便是一个“人有所忌”。或自认,或为亲者开脱,情急之中便有可乘之机,此时询问已是事半功倍也。
而那博元校尉所惧牵连者却为那宋粲也。听闻吕维所言,便眼神慌张左右顾盼也。
见那校尉眼神恍惚,那吕维便有再下一城,续道:
“仅凭私藏贡物,判得那宋粲欺君大逆,可是冤枉?”
见校尉喃喃:
“无有私藏,与将军无涉……”
听那校尉声如蚊虫,倒是没有刚才的气势,饶是心下一喜。
便怒喝一声:
“怎证!”
此声暴喝,且是让博元校尉猛然惊醒,慌忙道:
“礼仪局签收文牒乃小的代签……”
不等校尉说完,又是一句
“人证?”
暴喝而来。倒是问得那校尉慌乱答了:
“礼仪局司录……”
那吕维不顾眼前校尉的慌乱,便有喝问:
“司录姓名,官阶,是何差遣?”
倒是原先的问话,重新问过,却与方才不同,且是个暴雨摧花接连问来。
那校尉却急于为宋粲开脱,竟不假思索脱口而答。两下对答竟毫无间隙,突然那吕维闻道:
“冰井司与宋粲可有书信往来?”
那校尉不防,便是脱口而出:
“只有一封……”
却有听了那吕维急急问道:
“书信何在?”
那校尉慌乱,且答道:
“将军未曾拆看,只是放在程郎中处……”
听的那校尉此话,那吕维却忽然停止了发问,微笑了望那校尉,缓缓道:
“此可判,冰井司与那程之山有暗信往来也?”
此话出口,那校尉饶是一怔,又是慌乱了几分,心道,怎的会说出此事来?且在心下懊恼了,口中喃喃了道:
“怎会如此?怎的又扯上程郎中了也?”
却听那吕维笑道:
“若不是与那程之山暗信往来,那宋粲为何不拆看!”
校尉听闻,且抬头叫道:
“找到此信便可明了……”
此话,倒是得了一个吕维的一声冷笑,道:
“宋校尉!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
说罢,遂又欠身近了那校尉,冷冷了道:
“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与你那将军无涉,只是尔心恃而已。”
这话典出《吕氏春秋·览·审应览》,大概其意思就是:你所见到的只是你心里想让你见到的而已,作不得数的。那封冰井司的信,宋粲看没看的你也不知道。只不过你的心里硬要你相信了那宋粲与此事无涉。
校尉听了这话来,顿时坐在了地上。
那吕维冷冷之声,亦是听得隔壁监舍的两人一下一寒。又是一个诛心!
那班头也是经年的拷讯经历,且是听的只甩手,心下叹道:未曾想这校尉却是如此狼犺,这宋家,此番怕是一个凶多吉少。
那书却是吏无言,笔下刷刷点点,将那监舍内校尉与那吕维知动、壮、问,对一一记录在案。
监舍中,博元校尉听了那吕维一番话来,脸上饶是慌乱,口中自顾喃喃道: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吕维见了那校尉如此,心下又是一阵暗喜。然,面上却也不曾带出。
且是低头看了那书案上的供状,又看了看那下跪精神恍惚的校尉,心下却也是犹豫。
心道:此拱状一出,便再无反悔,若想在从这校尉嘴里问出点什么,却是难上加难了。
此为何供状,让这吕维如此的谨小慎微?
此供状却是与那张呈之供相辅相成之作,却是那吕维查了那宋邸所抄得之书信,证物,对应了那张呈的供状悉心罗织出来。
此供一出,便是将那“真龙案”铸成铁案一般。
成败在此一举,现下只是犹豫,是诱这宋粲亲随校尉宋博元签押,还是如骗那张呈一般作的个木已成舟。然,眼前这校尉虽是有些个惊慌,但是如同骗了张呈那般,倒是有些个冒险。万一不成事,想再压了那校尉签押饶是个势比登天。
且又将那罗织的供状上上下下细细的看了一遍。心下道:赌了吧,成败在此一举也。
想罢,便挥手让那校尉身旁的行人撤去。吩咐一声:
“门外候着!”
见那随从行人出的牢门,且站起身来。只身绕过书案,双手将那校尉搀扶起来,那校尉便不起来,口中哭道:
“勾当救我家将军。”
吕维见扶不起那校尉索性蹲在那校尉面前颤声道:
“我自是来救你,你若无罪,便是宣武将军无事。如若不然咱们便是三堂会审之时方得见上一面。”
校尉听罢抬头,满眼感激的看那吕维。那吕维伸了手轻抚校尉脸道:
“你可是令严缘何名作易川?”
校尉见那吕维如此,却有些不适应,问道:
“家父?”
一声问罢,却听那吕维颤声道:
“你可知那易州静塞军?”
此话饶是让那博元校尉一怔。怎的说起这陈年旧事来?
说起那易州静塞铁骑,却也着实的是个陈年旧事。
雍熙年间,易州静塞铁骑于唐河大战辽国铁林,斩首一万五千级,获马万匹而一战成名。
而后麽,且是个笑话。
据史料记载:“会边将取‘静塞’兵马分录帐下以自用”。
也就是这支彪悍的铁骑,你不让他们好好打仗,阵前建功,却被一大帮边将给分了,权做自家的护卫,保命了去。
但是,分了便分了吧。尽管是荒唐,不过在这崇文抑武的宋,倒是个常事。昔日曾经辉煌的汉家重甲铁骑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然,这易州静塞军的兵士部将却是来自一个地方,倒是比其他的军队,兵将之间倒是亲近了些。尽管是建制被打散,相互间也是一个互有的来往。
到得这大观年间已是百年之久矣。
而此时这吕维却,为何又提起易州静塞军这陈年旧事?
只因那吕维查到那校尉的爹——宋易川出处便是这支铁骑的后裔。
那宋易为报活命之恩入得宋邸为奴,便改名换姓,再不与人提起。
只是在那宋博元幼时曾教授过他边军手信。
这边军手信并不是所有边军都会的,却是易州静塞军内部传递情报的一种特殊的手势。旁人却看不得。
且言明,识此手信者皆为父兄。
倒是那博元校尉从军多年,倒是无缘见过这边军手信。
然,天青贡回朝途中于那清明寺中哑奴曾使用过,当时校尉便判断出那哑奴确是易州静塞军的来历。
因为每个易州静塞军的子弟从小便会被父辈传授此手信。久而久之便成为不忘先祖的一个传承。
想那哑奴虽会使用那边军手信,但冲阵之时,那哑奴行兵却是熙河军的路子,倒是让那校尉多少对他爹的话,有些迷茫。
然,那四人均为哑人,且是不得问上一问。
现下,这面前,满脸温和的吕维,又提及这易州静塞军倒是让那校尉百思而不解,却也不敢回话,只得顺着他点头,满眼泪光了到了声:
“小的知晓……”
那吕维听的这一声“知晓”便是一个泪出,声色暗哑,哭包腔了道:
“你我同宗也,你家本与我同姓,为易州静塞军后人也。”
说罢竟已泪奔。却不等那校尉答来,随即转身拿了书案上自那堆文书中翻找,自语哭道:
“此案本不是我主审,我已上呈官家,断不会让你蒙尘含冤……”
说罢,又抹了眼泪匆忙查找。
还是老配方,还是老味道,一点没变也。
说是一点没变,倒是冤枉了那吕维。较之原先的配方却是少了些东西。
那张呈彼时也曾授得七品官品,虽说是个假的,却也混了件新衣服穿。
轮到这校尉宋博元!可倒好,那叫一个任嘛没有啊!便是连这点布都省了去。
说这“以情惑人”实为大恶也,却也是个每每有人上当,令人防不胜防。即便是知道他在骗人,还得闻了他身上别人的香水味,抛开一切跟他睡。
却是为何?只因那“人者多欲,其性尚私。概人之本然也”。说白了,万般的舍不得,且是为了自家这“尚思”而“多欲”也。
然,张呈所欲者,却也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只是怨怼了上天与他不公。
然“不公者,多欲也”。意思就是,如你觉得不公,那是因为你的欲望太多了。
想那张呈,出身虽算不上个高贵,却也是官宦之后。与那陆寅相比却是好了很多,且那陆寅本就犯官之后,仗了了自家那诰命夫人父亲的荫护,才得以活命。说白了就是个依附。
两人倒是从小亲兄热弟的活了那么许久,饶也是算是个两小无猜。然,被母亲割与那宋粲之后,这间隙便是生了出来。本就是个诰命府上的少爷胚子,汝州七品的驿官。虽说不上个锦衣玉食,然却也是个从小就被人伺候惯了的。伺候人?且塌不下个身价!此乃心态也,饶是不可变来。
如此,倒是比不过那陆寅会做事,而渐渐失去宋家将军的垂青。
说这宋粲厚此薄彼麽?倒是个无有,且是将两人如同那校尉一般都当作兄弟相处。只不过是那张呈多心罢了。
然,此罅隙并非一朝一夕。从那汝州便以开始,到得这京城宋邸便是一个愈演愈烈。而身边众人也没人没事干猜人心思玩,于是乎,便是一个不觉。
张呈心下不甘,却让那到府庆贺的吕维看在心里。处心积虑一番,终是赚了他去。
那位说了,那张呈却是缺心眼吗?
却也不是,就如那美国研究的pick-up Artist一样,简称pUA,是通过高情商的话术来对对方实施精神控制。
没看错,只是“话术”,除了费些个心思,基本没什么成本。
然,此法虽是洋文,且近期才流行,倒也不是个新鲜事物。早在成书于唐的《度心术》中亦有载。
然,其目的却不像现代人那般,控制人的精神,只是为了泡妞、养汉子那么的简单。
其法阴毒卑劣,为常人所不齿也。
说那张呈不知吕维之用心?
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建功立业,不甘与人为奴”的“私欲”使然,而自家不愿意去质疑罢了。
然,眼前这校尉却不似那张呈那么简单,且是要步步小心从事。
先是问那案情,让那校尉处于身单影只,死生之地。有道是“人之欲者众多,求生为首也”。
见其求活,便辅以亲情进行情绪引导,使其只顾本性而失了判断。
那吕维自书案上拿出一本上呈的札子,转身用手捧了,递到那宋博元面前,戚戚道:
“此乃皇城司堆此案的上呈,明日便让那主事签押,交予官家预览。待到那三堂共审之时多些胜算而。”
这是第三步!高价值展示!
意思是我对这件事上有很大的价值。
而且,我大可不必如此,但为了你和你父亲的安危才这样做的。也是甘冒了风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见那校尉捧了那上呈的札子仔细的看了,而面带感激,双手颤抖,口中喃喃道:
“却是让我如何?”
吕维听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暗道:此番成也。然,内心的激动,且不敢表于面目。
于是乎,便按下了心情,从了自家的算计,进行下一步的操作,便是如何让那校尉心甘情愿的在那证供上签押。
一旦拿了这博元校尉的签押,这“真龙案”便是铁案一件,扳倒宋家亦是一个信手拈来!只因那“亲者言实”。
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至亲的供状是可以采信的。一帮人说你坏,你是可以不当回事,但是如果你亲妈都说你坏,基本上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那吕维也知,适才的一番精心的铺垫却是为了这证供的签押,心下也是紧张,毕竟是一场豪赌也。
但凡问案便有“人无党,其供必缺也”。
仅凭一份证供尚定不得那宋正平之罪。
即便是将这校尉私藏天青葵花盏呈报官家,却也只是定宋博元私藏,充其量将那宋粲牵扯入案,却奈何不了那宋正平如何。
而吕维之患在于“真龙案”而非宋粲伙同校尉私藏贡品。
毕竟“真龙案”为大逆,牵扯宗室,内宦,朝臣几方势力。若不一击而中,拿不到这校尉签押,定不下这铁案,届时几方势力必定联手反咬。
即便是官家偏私于他,也必陷于群狼撕咬之境况也。
如此,既然是两下交锋,便不能心慈手软,哪怕是一丝的生机也不能留与对方。
几番计较之后,那吕维将心一横,打得一拳出,免去白拳来!这威立住立不住的,且看这一番。
于是乎,便稳了心情,攥了战战的双手,自书案上拿起那供词,双手托在校尉宋博元面前。
望那校尉,柔声道:
“此为脱身之计,只在上面签押,便可免你与那宋粲之罪也。”
倒是一步步的杀招,一程程的诛心,处心积虑诱那校尉入笼。
欲知后事,各位明公,咱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