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深入朝局多年,培植自己的亲信官员已非一日之功,他耳目众多,想要提前了解到些许消息也并非难事;他抢在陛下搜查之前打扫干净,本身就是欺君之罪;臣妇此举,算不上栽赃,又何来的陷害?难道,这些物件的所有人不是太子殿下么?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臣妇替他张罗布置的么?”
她缓缓两句反问,说得皇帝哑口无言。
是不是栽赃陷害,他心里最清楚。
从冯成康举告那一日起,他就明白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陛下之所以迟迟未动,是想利用冯成康举告一事,将那些藏在暗处的官员一一查清,以便日后拔除。”
皇帝冷声问:“你倒是聪明,既然都已经查清了,为何不现在拔除?”
“陛下乃明君,深谙国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的道理,否则便是朝局动荡,民不聊生;我大安立国不易,这么多年历经多代君主方有今日,陛下更是当年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如何能不晓得其中利害……冒然拔除,必定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盛娇垂眸,依旧说得温雅。
她的模样娴静如水,淡然处之。
好像议论的不是朝堂局势,而是家长里短。
“况且,那些官员也并非都一无是处,若一股脑都拔除了,原先的政务又该交给谁接手,若一时无人顶上,岂非要天下大乱?”
这话一针见血,说到了根本上。
这也是皇帝迟迟没有动手的主要原因之一。
“你起来吧。”
“是。”
她乖巧起身,立在一旁。
“朕今日来并非问罪,只是想问问情况,你……知晓太子这些事有多久了?”
“其实也没多久,说到底是臣妇暗中派的人跟着冯家,这才顺藤摸瓜,无意间发现了太子的秘密。”
“你觉得……冯家该获怎样的责罚才好?”
“陛下。”盛娇缓缓抬眸,“臣妇已经听闻庄王殿下所请,事关我盛家满门清誉,更有我盛家那么多条鲜活的性命惨死在先,此等蒙骗君上,陷害忠良,令大安失去可用的栋梁之材的罪行,怎么罚都不为过。”
“你可有证据在手?”
“若我有,早就会面呈天听,绝不会让冯钊一家如此风光地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你……可恨朕?”
她苦笑:“若说我不恨那是骗人的,那是我的父母兄嫂……整整一家子的骨肉亲人;臣妇不敢欺瞒皇上,我确实恨过;但我更明白父亲当年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无声的沉默在四周蔓延。
从江舟处听来的终究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安心,他总要当面问过她,亲眼看着她的一言一行、任何一个反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犹豫不决的心才能尚且安定。
盛娇抬眼:“我敬重陛下,如同敬重我自己的父亲;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追,再如何惋惜痛悔也无济于事,活着的人,应该继承他们的遗志,将未完之事尽力做完。”
“其实……当年朕有与你父亲商议过,朕终究不忍,明知道你父亲是冤枉的,可当时明面上寻不到任何证据,百官齐奏,一定要让朕问罪盛家满门;朕说了,在那些天牢大狱中寻些个与你们盛家众人容貌相似的死囚,以此来偷天换日,尚可保全;可你父亲不愿,只愿让朕保全除了他以外的盛家人,包括你的母亲。”
听到这儿,盛娇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你母亲也是性情刚烈忠贞之人,坚决不答应;”
“她说,盛府满门清誉,本就是被污蔑的,若她苟且偷生,来日被人查出,你父亲就白死了……她说,夫妻一场,这么多年你父亲待她一如既往,情深意重,既如此黄泉路上若不相伴,又算什么夫妻?她宁愿与你父亲一道赴死,也绝不阴阳相隔,独自苟活。”
皇帝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呢喃着。
“那一晚,朕与你父亲在天牢诀别,君子之拜,朕心甚痛。”
“是朕当时还不够狠心,还不够能耐……痛失肱骨之臣。”
盛娇眼前被雾气笼罩,弥漫一片。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那个昏暗的天牢。
牢狱内外,一栏之隔,他们二人以君子之拜,告别今生知己。
那一刻,没有君臣,没有尊卑,只有两颗一心希望大安越来越好,希望朝局稳定的赤子之心在唏嘘话别。
盛娇心念一动:“原来,臣妇流放途中被人数次救起,是陛下暗中的手笔么?”
皇帝轻笑:“朕原本属意暗卫,可后来这差事被江舟揽了去,他没跟你说?也是……他当时有要务在身,赶去时已经晚了好些,让你在途中吃了不少苦,他大约是心有愧疚,哪能还在你跟前开这个口邀功。”
竟还有这件事……
她心中波澜再起。
“朕听闻,江舟那小子暗中替你家设了个祠堂,可有此事?”
“是,就在府里。”
“你领朕去瞧瞧。”
盛娇在前领路,祝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边,低声问:“陛下,咱们真的要去么……”
“不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该长嘴。”
“是……”
到了盛家祠堂前,皇帝只身一人进入,没让任何人跟着。
在里面足足待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出来。
出来后什么也没说,他领着众人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盛娇此刻全无睡意,挑灯执笔,快速在纸上写着什么。
星女担忧:“真的不用告诉世子爷么?”
“你想说就说,这事儿不算什么,来一趟陛下安心,我也能摸清接下来的事情走向,这是好事。”她莞尔道。
其实皇帝走之前,盛娇给了他一份官员名单。
这是方忠序暗中查到,悄悄让宝心转交的。
不得不说,冯钊这人还是很有能耐的,手底下几个忠心不二的朝臣都很好用,尤其这个方忠序。
只可惜,方忠序并非忠心不二,他有自己的小算盘。
却刚好成了这一环中,注定的破绽。
正写得入神,突然鬓边一片温暖拂过。
她抬眼,却撞入江舟温柔的眸光中,春风沉醉,宛若温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