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玉牌的效果远超柳叶的预期,甚至可以说,有些炸裂了。
辽东分行内,原本按部就班的节奏被打破了。
无论是长安总部派驻过来的老资格,还是辽东本地新提拔的骨干,甚至是远在江南、登州、西域收到玉牌编号信函的管事们,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李义府、上官仪、来济、张柬之这几位核心幕僚,自那日被王玄策“显摆”得落荒而逃后,几乎是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案牍之上。
辽东分行往来的文书处理速度陡然提升,原本需要反复斟酌的条款,现在效率高得出奇,连带着下面跑腿的吏员都被催得脚不沾地。
他们虽未明说,但那股要把数字往前挪一挪的劲头,隔着门都能感受到。
盘山港船厂那边,褚彦甫更是发了狠。
在柳叶没有其他吩咐的时候,他吃住几乎都搬到了工地上,亲自盯着每一道工序,和工匠们一起琢磨如何优化龙骨拼接、如何提升帆索效率。
图纸被他翻得起了毛边,预算核算精细到每一根铁钉。
他腰间那块“捌拾伍”的牌子,成了他眼中最大的目标,也成了他催促自己鞭策下属最直接的理由。
整个船厂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工期仿佛被无形中压缩了。
其他地方的竹叶轩产业负责人亦是如此。
很快!
这把火便烧到了得意忘形的王玄策自己身上。
羊毛和茶叶生意,是王玄策和薛礼一手开拓并负责的命脉。
羊毛需要从草原部落收购,经初步处理,再运往登州、辽东的纺织工坊,江南的茶叶则需按时按量收购、筛选、加工,再通过商路发往各地销售。
这两条线,都高度依赖竹叶轩内部其他环节的顺畅配合。
这天,王玄策拿着调配更多运力,优先保证他羊毛车队北上的条子,去找负责辽东境内陆运的大管事刘仓。
刘仓腰间挂着“叁拾柒”的牌子,在辽东地面运输这一块算是资深人物。
“刘管事,你看,这批羊毛是供给盘山港那边新开的毛纺工坊的,工期紧,东家也催过。”
“麻烦通融一下,调五十辆大车,再加两队护卫,优先保障我这边。”
王玄策递上条子,语气带着一贯的自信,手指下意识地拂过腰间那块“零零壹”。
刘仓接过条子,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道:“王掌柜,不是我不给面子,眼下各家都在催运力,褚彦甫管事那边要赶着往平壤前线送一批修补船只的木料和工具,是军需,优先级最高,车马都调给他了。”
“李义府掌柜那边协调的粮草运输,也是安抚使府挂了号的,耽误不得。”
“还有咱们自己商行各地铺子的补货...你这批羊毛,恐怕得排排队了。”
“排队?”
王玄策眉头一皱。
“我这也不是小事啊!毛纺工坊开不了工,耽误的是整个辽东冬日被服的供应!东家一旦问起来...”
“东家问起来,自有调度章程。”
刘仓不咸不淡地打断,把条子轻轻推了回来。
“王掌柜,你是一号大掌柜,能力大,责任也大,更该体谅我们下面做事的难处。”
“这样吧,我给你插个队,五天后给你挤出二十辆车,护卫...只能匀给你一队,你看如何?再多,我是真没办法了,要不,您直接找许大掌柜或者东家批个特令?”
王玄策被噎得够呛。
五天后?
黄花菜都凉了!
特令?
为这点事去找东家或许敬宗,显得他王玄策多能耐似的!
他看着刘仓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对方腰间那块仿佛在无声嘲讽的“叁拾柒”,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这刘仓以前见他可是客气得很!
类似的事情,在江南茶叶线上也发生了。
王玄策手下负责江南收购的管事飞鸽传书诉苦,说当地负责仓储调配的主事突然变得极其“讲原则”,原本预留好的库房被临时征用给了另一批运往西域的丝绸,茶叶只能堆在临时棚子里,赶上江南雨季,损失风险极大。
管事好话说尽,对方也只是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流程如此。
接二连三的碰壁,让王玄策那点因为“零零壹”带来的得意劲儿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腹的憋屈和不解。
他气冲冲地回到辽东分行,直奔柳叶所在的书房。
“东家!您得管管!”
王玄策一进门就嚷嚷开了,脸涨得通红。
“没法干了!一个个的,现在都跟我拿架子!要车没车,要库房没库房,都拿章程流程说事!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这羊毛、茶叶的生意还怎么做?耽误了事算谁的?”
柳叶正在看一份船厂送来的进度简报,闻言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意外,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他放下简报,好整以暇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王玄策,目光在他腰间那块依旧闪亮的玉牌上停留了一瞬。
“哦?都谁给你拿架子了?”柳叶语气平淡。
“多了去了!”
王玄策掰着手指数。
“刘仓!辽东管陆运的!还有江南管仓储的老钱!一个个都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有李义府他们...”
他忽然意识到背后告同僚状不太妥当,声音低了下去,但脸上的愤懑丝毫未减。
“他们怎么拿架子了?是按规矩办事,还是故意刁难你?”柳叶追问。
“这...”王玄策语塞。
仔细回想,刘仓和老钱虽然态度冷淡,但提出的理由,似乎还真在章程之内,只是以前执行起来弹性很大,大家互相给个面子就过去了。
现在倒好,一板一眼,寸步不让。
“说不出具体刁难的地方?”
柳叶微微倾身,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玄策,你觉得,为什么以前他们给你面子,现在不给了?”
王玄策一愣,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玉牌。
“因为你腰上挂着这个‘零零壹’。”
柳叶直接点破,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浇在王玄策头上。
“这块牌子,是荣誉,是肯定,但它也是一道无形的线,把你和所有人都隔开了。”
“你成了标杆,也成了众矢之的。”
“大家看着你这块牌子,心里想的是自己那块牌子上的数字,想的是怎么把你比下去,或者至少...不能让你太舒服地站在那个位置。”